這半個月來,道德宗還從來沒有這麽喧鬧過
太上道德宮中道士真人們穿梭往來,人人變色,個個張皇,連許多正在閉關修行的真人也顧不得道行受損,紛紛開關而出
紫陽真人本是捧了一本古譜,正自在紋枰前解譜,顯得悠然自得當一名弟子冒失衝進雅舍時,他也不動怒,隻問了句:“何事如此匆忙啊?”
那弟子小聲答了,雅室中忽然變得十分安靜……
忽聽啪的一聲,紫陽真人手中棋譜落地,失聲道:“我宗山門被人撞毀了?”
那弟子忙道:“還沒完全倒,只是塌了一多半而已闖下禍事的是七聖山的龍象天君和白虎天君不過他們闖下這天大的禍事,自已也不好過,刻下身受重傷,昏迷不醒,已被弟子們拿下了”
紫陽真人望著窗外凝思片刻,方歎一口氣,揮手道:“唉,天意,天意!……將那二人交與紫雲真人,隨他處置!”
道德宗山門恢宏瑰麗,兩邊是八根高五十丈,粗細三丈的白玉石柱,柱身雕七十二散仙飛升事跡每根石柱柱底由紫玉蓮花托住,柱頂盤龍騰雲,口噴雲氣八道祥雲匯聚一處,拱一座八寶玲瓏塔
只可惜這煌煌氣象早成昨日黃花
除了紫陽真人外,道德宗六位真人俱立於山門內,人人默然,那臉色,自然都是不大好看的
八根擎天玉柱只有兩根還屹立如初,有四根東倒西歪,更有兩根斷成兩截,有一根十余丈的巨柱直接飛出百余丈遠,深深插入堅於精鋼的山壁,隻留下三四丈的柱身在石外
盤龍玉柱八去其六,祥雲自己散得七七八八,空中那座玲瓏寶塔側向一方,似是隨時可能塌落塔身上搭著的十寶八瑞七器破損的破損,散落的散落,說不出的淒涼破敗,哪還有半點仙家氣象?
素來鎮定的守真真人圓臉上肥肉一陣顫抖,半晌才喃喃地道:“這……這真是被人給撞塌的?”
旁邊一名道德宗弟子立刻躬身道:“弟子親眼所見,二天君自山下衝上,直直撞在我宗山門上他們身法太快,弟子道術不精,實在是攔他不住”
守真真人也不多言,隻歎一口氣,大袖一拂,轉身徑自離去
玉玄真人黛眉緊皺,看看斷折的玉柱,再看看山壁中插著的斷柱任她如何思量,卻也想不透被五重玄平清明陣法層層護佑的玉柱會被血肉之軀撞壞,更遑論被撞成兩截了縱是她自己佩齊法寶,凝聚全身功元,也攻不破護柱的玄平清明陣,最多將玉柱撞歪一些龍象白虎二天君她是見過的在玉玄眼中,這二天君只是個不入流的小角色而已以二人昔日表現出的道行,若說能撞壞道德山門,她是打死也不信的
能撞毀六根玉柱,這,這還是血肉之軀嗎?
諸真人默立一刻,沒有多作逗留,一一散去故老相傳,這座山門系著道德宗上下氣運,千年來歷經劫難,卻始終紋絲無傷,可如今被毀了大半,個中蘊含深意,實是無人願意去深想此時諸真人滿腹心事,均頗覺心灰意冷
紫雲真人執掌刑名,可不能象各位真人那樣輕松但就是在他眼中,此時玉柱紫蓮蘊含的瑩瑩寶光似也現了些灰敗之氣他暗歎一聲,吩咐道:“讓雲易好生盤問那白虎龍象何以要來毀我山門,然後再來回稟!”
雲易道長是紫雲真人得意高徒,長於攝魂之術,在偵審囚犯等方面獨有心得不管是何等人犯,就是紫雲真人親自主審,效果也多半強不過雲易去,是以天大的事情,交給雲易也都放心得下
道德宗立在宮外的山門只是做個樣子給外人看的,真正的樞機陣眼其實就是這八根玉柱以及柱頂的玲瓏寶塔這是道德宗的無上機密,除了九真人之外,就只有紫雲知曉本來以白虎龍象二天君的微末道行,再強上幾倍,也絕無可能毀壞玉柱分毫可是二人速度快得驚世駭俗,別說守山弟子無法攔阻,縱是真人在場也多半會措手不及且二天君撞上玉柱的時間,恰逢玄平清明陣每五百年一次吸納天地靈氣、補充陣法運轉靈力之時這一刻可長可短,長不過眨眼辰光,短則如雷電穿空此時玉柱全然失了防護,不過如普通玉石一樣,被二天君撞毀倒並不出奇
但這電光石火般的一瞬,竟都被二天君抓個正著,若說不是天意,卻又是什麽?
紫雲乃是與紫微、紫陽同輩的真人,職司重要又不比九脈差,所以才曉得這秘密而玉玄真人差了三輩,就不明白這一節了
此刻山門被毀,紫雲心頭著實如墜巨石,饒是他道行修為深厚,也不由得有些意興闌珊
天下刑室,大都陰森潮濕,鬼氣森森太上道德宮雖是神仙居所,刑室卻也與塵俗差別不大只不過修道之士動刑,皆是從道法上著手,用刑具則落了下乘
白虎龍象二天君悠悠醒來時,隻覺得渾身上下暖洋洋的如浸在溫水之中,說不出的舒服寫意除了全身乏力,真元倒是流轉自如,渾身上下的傷勢竟是一掃而空二天君乃是識貨的人,一恢復神智,立刻讚道:“果然是仙丹妙藥!”
他們讚聲未落,旁邊就傳來一個沙啞冰冷的聲音:“你們先別高興得太早,我治好你們,是為了好生拷問不然沒用個幾天刑你們就魂歸極樂,豈不是無趣得很?”
二天君轉頭望去,見石室中立著一個瘦削道人,面皮焦黃,一雙眸子中寒意凜然,幾乎要將人凍僵!二天君一驚,剛想退後,卻完全動彈不得他們這才發現身上各遊走著一根米黃絲線,哪裡真元聚焦,絲線就會遊到哪裡,隨後真元立時渙散
這“一線鎖天機”乃是天下知名的束縛道法,當世只有少數派別才懂得運用,各宗道法區別,全在如何煉製那根絲線上
二天君這才明白自己已成了階下囚,一想起道德宗種種手段,嚇得立時叫道:“我們是雲風道長好友,現下有天大要緊事要向紫陽真人弟子紀若塵分說!道長不記得我們了?我們還參加過紀少仙與顧仙子的訂親之禮的!”
“紀若塵?”雲易皺了皺眉二天君與紀若塵相識,他也是知道的紀若塵身份特殊,道行進展神速,儼然已是道德宗年輕一輩最傑出的弟子,將來很有希望接過紫微真人衣缽的這件事倒是要慎重
雲易沉吟道:“你們有何事要找若塵,如實道來!還有,你二人何以要毀壞我宗山門,也都一一道來待貧道弄清前因後果,再行定奪”
“毀了山門?”二天君面色可都有些發白了他們當然知道毀人山門是何後果,昏迷前的事也大略記得當下二人不敢猶豫,立刻就要將前因後果道出
二人剛要開口之際,雲易眼中忽然一陣迷惘,身體晃了一晃,險些栽倒在地!那雲易道行也是極深的,真元一聚,立時回復了正常他目中精光大盛,冷冷地望向了二天君,道:“二位好道法!”
二天君這一驚非小,他們全無動彈之能,哪還有余力暗算雲易?待要分辯幾句,卻突然發現心中一片空白,為何要上西玄山的種種情由全忘了個乾淨,一時間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見二天君對自己的話不理不睬,剛剛暗中吃了一個大虧的雲易也不禁心頭火起,冷道:“看來不讓你們見識一下貧道的手段,怕是還真要當我道德宗無人了!”
說罷,雲易挽起袍袖,冷哼一聲,慢慢向二天君踱去
一聲歎息幽幽響起,搖曳的燈火下,數根青絲徐徐飄落,落在一隻如玉的纖纖素手上青絲落上纖指的刹那,立時化灰散去
那素手慢慢握起,似要把握住已化作虛無的青絲一般
這是間不大的石室,陳設簡單粗陋室中立著一個白衣女子,正望著空空如也的掌心,似有些癡了過了許久,她方又幽幽一歎,望向了石室另一邊一個正盤膝修行的女孩
那女孩青絲垂落,一身杏黃衣袍,在淡淡燈火的映襯下,肌膚晶瑩有如脂玉,幾乎看不到一絲煙火氣
她盤膝而坐,竟是半浮於空!
這女孩正是張殷殷,一段時間不見,她道行不知怎地突飛猛進,已不在尚秋水等人之下
那白衣女子望了望張殷殷,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憐意,歎道:“我抹去了兩隻呆鳥的記憶,想來十天半月之內那臭小子是不會得到消息了只是師傅能幫你這一次,還能幫你一世嗎?”
她搖了搖頭,又暗自想道:“只是沒想到兩隻呆鳥竟然是從無盡海來的哼!你雖有毀天滅地之能,可在這件事上,我蘇姀也要阻你一阻!”
不經意間,那無邊的海,無月的天,那傲然坐於孤島之上的身影,又於她眼前浮現
蘇姀輕輕咬住了自己的唇
“你……你這麽大的本事,怎會不知道我陷在這裡?唉,死人,幾百年了,你怎麽也不來見我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