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一堂之審(二合一)
她道:“十多天前,呂大人找到我,請我幫忙查辦呂止失蹤的案件。”
宋寧從頭說,視線落在呂孝仁面上,兩人神色都有含義。
“大人,那、那呂止還是沒有找到啊。”有個百姓問道。
宋寧遺憾地道:“是!事情起於呂止,但最後卻沒有找到他,這也是我們既高興又失望的事情。”
“不過,正是因為找呂止,讓我們發現了蘇老五,由蘇老五引出了這樣一個大案。”宋寧道,“一開始韋通達帶著我們在山中繞路,隨後我們發現了新煤山的特別之處,從而找到全信生和他的爐鼎。”
“兩次升堂,第一次一無所獲,但打撈卻收獲很大,得到了這些骸骨,所以我忙碌了十天,竭盡所學,將他們的容貌複原。”
“很幸運,在同事和全城百姓的協助和幫助下,非常順利地弄清楚了這個七個人的姓名和來歷。”
她說著,衝著在場的所有人抱拳行禮。
眾人回禮,神情肅穆!
宋寧繼續道:“在這些複原的人中,又以井柱的事情最為特別,因為他是第一批被送去給全信生的,這一批一共送了七個人。”
“隨後陸陸續續,有七十六人的被一群心狠手辣毫無人性的人,煉藥成丹。”宋寧看著韋通達幾個人,又看著在場的,所有衙門裡的人,道,“這件拿人煉丹的事情,不但讓我們看到了人性的醜惡,更讓我們看到了衙門監牢裡的腐敗和惡臭。”
她指著馬長竹,開始一個一個算帳:“身為牢頭,直接管轄內的犯人是死是活,什麽原因被送走,你根本不關心也從本來不去核對。”
“發生了事情,上下一心將屍體處理掉,掩耳盜鈴地想著,只要屍體不在,我們就不會有責任。”
馬長竹老臉通紅,四周的百姓指指點點個,有人道:“確實是這樣,去年我家一個親戚打架進牢房,他們也不審不問,硬生生將我家親戚關押整一年才放出來。”
“直接放了?也不過堂審?”
那人嫌棄地搖頭:“衙門辦事,有錢沒人別進去。我親戚家沒錢,一起打架進去的人,使錢後關了一天半就出來了。”
一年和一天,這就是有錢沒錢的區別。
他這話一說,大家頓時情緒更急高漲,代入了自己的情感後,越想就越氣。
宋寧望著馬長竹和李五:“牢頭和獄卒,是第一線和犯人打交道負責他們安全和起居的人,連他們都不關心這些人去留和死活,誰還能在意這些人。”
“就如本官方才說的一樣,就算他們十惡不赦,可只要他們活著一天,他們的命就是收到律法保護的,除了律法可以懲罰他們,沒有人任何人可以,有這個資格!”
她話說完,所有人唰一下看向她,就連趙熠都余光瞥了她一下,眼中含笑,趙弢更是慢眼驚愕。
因為,除了律法可以,還有皇權!
但看著宋寧的表情,她自然而言,並非刻意,顯然此時此刻在她的心裡和眼中,完全沒有想到皇權這個事兒。
百姓們心頭也震驚不已,看著宋寧,微微激動。
如果真的只有律法有這個資格,那這世界……他們想不到具體是什麽樣子。
宋寧掃了眾人的表情,挑了挑眉,繼續往下說。
“馬長竹、李五,本官問你,在這個案件中你錯在何處?”宋寧問道。
馬長竹和李五一愣,別人的公堂都是直接問責,怎麽到宋大人這裡還問錯在哪裡?
“錯、錯在管理不善,錯、錯在……”馬長竹看著李五,李五也看著他,一頭的汗,支支吾吾地道,“錯、錯在個沒有擔當,有事就躲不敢擔責任。”
宋寧問道:“沒有了?”
兩個人垂著頭不說話。
宋寧不看他們,問周圍的百姓:“他們不知道,你們知不知道?”
周圍的百姓你看我我看你,忽然有人舉手道:“錯在沒有規矩!”
宋寧頷首。
另一人道:“沒有底線,什麽錢都收,什麽事都敢做。”
“不拿人命當命。”
“吃飯不乾活。”
“眼裡只有錢!”
一位老人喊道:“拿雞毛當令箭,趾高氣揚地欺負人。”
一位孩子稚嫩的聲音響起來,喊道:“他、他們不要臉!”
此起彼伏的聲討聲響起,馬長竹和李五恨不得一頭扎進地縫裡。這些人是百姓,可也是街坊四鄰,他們被千百人唾罵,以後還有什麽臉面見人?!
今天以後他們的差事肯定也沒有了,以後在京城還怎麽活下去?
“不要以為你做的事別人不知道,天上地下你的身邊,有無數雙眼睛看著你。”宋寧道,“這一筆帳遲早要算。”
馬長竹擦了擦汗,臉色煞白。
宋寧的視線轉向劉表,問道:“在整個案子的環節中,你可知道誰最可惡?”
劉表驚愕地看她。
“你們!”宋寧盯著他道,“羽林衛和全信生是單純的十惡不赦畜生行徑。而你們,你們不但惡,你們還毀壞了行業的規則,踩踏了職業的底線,無論是你們的上峰還是百姓,都對你們甚至這個職業的所有人,失去的信心。”
“這已經不僅僅是個人的惡,這是整個衙門的災難。你可知道,你們今天為了區區幾十貫的錢財,在將來要讓大家重新對衙門以及你們這些職業的人,恢復信任和尊重需要花多少時間和成本?”
劉表和汪芒似懂非懂,因為他們不清楚他們所帶來的真正惡的後果。
“不懂嗎?兩年前本官去濟南任職推官。濟南府的理刑館形同擺設,只有四位年老的捕快每日渾渾糊口,在濟南府所有百姓,大小案件沒有人想到理刑館。”
不但劉表,所有衙門裡做事的人都是一臉的驚愕,這種情況第一次聽說。
“本官將公堂擺在馬路上,以抵用券抵扣紙牘的形勢,招攬生意,宣傳理刑館。”宋寧嘲諷道,“從來沒有見過,當官的去發宣傳單據吧?為了查辦案件,甚至鏢局的人爭起來,提前趕到現場,就為了搶佔先機。”
他說完,四周個一片驚愕唏噓聲。
有人道:“這也太匪夷所思了,衙門就是衙門,衙門什麽時候需要和民間鏢局去搶生意了?”
“是啊,這樣的狀況實在是讓人絕望。可關鍵是,按個民間鏢局所辦理的案件,冤案和做假層出不窮,他們將查辦案件當生意當買賣,這樣的人怎麽能手持律法為為武器?這樣的人怎麽能有資格?”
“這樣的局面,本官和整個理刑館的弟兄們,用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才真正扭轉,讓百姓們重新對理刑館建立信任和希望。”
“這其中的艱苦和困難,時間成本和人力成本難以估算。”宋寧忽然拍了桌子,看先劉表和汪芒,“毀壞行業規則,踩踏底線的人最惡,不但要受到律法嚴懲更要受到同事和百姓的道德譴責。”
宋寧問劉表:“你們說,你們的惡是不是十惡不赦,是不是天理難容?”
四周無數人附和,感同身受:“大人說的這個道理,我們之前也遇到過,但不知道怎麽解釋這種情況,聽大人這麽一說,真的是太讓人氣憤了,大家都在努力守規矩,只有他們破壞了規矩就徹底崩壞了行業。”
有人總結:“這就是典型的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嗯,對對對!”
大家議論紛紛,有人指著劉表和汪芒啐他們。
劉表磕頭回道:“可是大人,有的事情也不是我們能決定和拒絕的,我、我們就是個校檢而已,誰能來欺我們,踩我們一腳讓我們死。”
“我們不屈服,死的就是我們。”汪芒道。
宋寧頷首:“沒錯,有人逼迫你們就范,此人便也惡,可不管你們你們中間經過怎樣的欺辱和掙扎,最後的結果都得你們承受,反推而上,也是一樣!”
劉表一愣,汪芒也是驚訝,看向宋寧,就見宋寧忽然看向了左堯,問道:“左大人,您覺得下官方才說的,對嗎?”
左堯心頭一跳,終於到他這裡了嗎?他壓住心中的緊張,面無表情地道:“真是抱歉,你方才那麽多的話,實在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啊,左大人沒有聽到。下官那麽多話,其實只有一句是說給您聽的,便是那句,每個人都要承受結果,無論好壞,左大人沒有聽懂,理解能力有點問題。”
有人噗嗤一笑,嘲諷很明顯。
“原來是這一句,本官都沒有注意。今天也是讓本官開了眼界,第一次見到,一個官員能在公堂上閑扯這麽多廢話!”又道,“你整個案子既然已經理順查清楚,證據、供詞和人證都已經齊全了,你定案就可以了,為何要說這麽多的廢話?”
“難道是顯示自己會說話?”左堯道,“讓太子和王爺還有這麽多大人以及百姓,陪著你,你真威風的。”
“啊!想起來了,小宋大人廣發請柬,就是為了借機出頭耍威風?”
左堯說完,咄咄逼人地看著她。
“可不如左大人威風,大筆一揮,那麽多條人命就在你的手裡消失了。”宋寧問左堯,“舉下官所知,大理寺中管此事的人不是您吧?您位高權重,何至於連這樣的事都要找您簽字批複?”
左堯望著她正要說話,宋寧已經道:“韋通達和全信生在給汪芒錢的時候,也給你錢了吧?”
“你胡說?!”左堯呵斥道。
宋寧將六張回執拍在桌案上,喝問道:“六個被病死而送出牢房的囚犯的回執,有四張都是你簽字,你要說你沒有拿錢辦事,說會信呢?”
她問百姓:“你們信嗎?”
好多個無數個腦袋一起搖。
左堯氣急。
“太子殿下,您信嗎?”宋寧忽然問太子,這還是她第一次和太子說話。
她不提大家都快忘記太子也在,只知道趙熠一直都在。
趙弢臉黑了一下,看向宋寧沒什麽好氣:“洗耳恭聽小宋大人的堂審。”
意思是,這你的事你來問我什麽意思?
“本王不信的,他堂堂大理寺少卿,能有空管到牢裡的事?”這話是趙熠說的,緊隨在趙弢之後。
趙弢氣悶。
更氣的是左堯,趙熠這麽一說他收錢的事情仿佛被蓋棺定論了一樣,他抱拳給趙熠解釋:“王爺誤會,莫說這件事微臣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他劉表又有什麽錢財,來賄賂下官呢,他不過一個校檢。”
他剛說完,就有百姓喊道:“放屁,劉表很有錢,他兩個兒子買了兩個大宅子,給閨女的陪嫁就有一萬兩。”
左堯想抽自己的臉,他怎麽能從劉表沒有錢去證明劉表沒有賄賂他?
“總之,下官沒有收受賄賂。”左堯道,“下官也不知道這件事!”
趙熠沒接他的話,宋寧接茬兒,道:“左大人,還記得下官說的那句廢話嗎?”
左堯看著她。
“這個結果是你必須要承擔的,你有收受賄賂的嫌疑、你有夥同買賣囚犯的嫌疑、左大人現在本官作為公家的原告對你提出訴告,你要是有異議,可以自己去舉證自辨!”
左堯指著她:“宋世安,你算個什麽東西,居然敢告我!”
“唐太文可在!”宋寧拍了驚堂木,這一聲突兀還驚悚,冷不丁讓所有人都驚了一下,左堯更是愕然,又見宋寧譏諷地盯著他,卻對唐太文道,“唐太文,你身為大理寺卿,居然對手下收受賄賂毫不知情,不作為而讓大理寺形成歪風,處處觸碰律法,你就是大理寺失職失德的領頭人!”
左堯的臉刷一下紅了,宋世安這分明是在告訴他,他連唐太文都能當堂拍桌,左堯算個什麽東西?
宋世安這一招,不但打他左堯的臉還打唐太文的臉。
這比幾百句回嗆都要直接。
唐太文更氣瘋了,他可是堂堂大理寺卿,居然站在這裡聽審站了半個時辰了,這也就算了,畢竟趙弢和趙熠都在,尤其是趙熠還不喜歡他。可宋寧說著說著居然到他身上,這事兒和他有關系嗎?
如果要論失職問責,也要先問府衙的錢中寧,就算是府衙推官潘松月也脫不了乾系。
她前面一個字都沒提,就直接跳到他這裡來,還當著萬千百姓的面點名他。
這分明就是故意給他難堪,找茬。
豈有此理!
唐太文冷嗤一聲,道:“宋大人好好查吧,你要是公訴,那就請你拿出證據來,否則你就是汙蔑上峰,後果你也得擔好了。”
宋寧道:“下官不怕,你要是覺得下官汙蔑上峰你就告我啊,但在你告下官前,下官就要公訴你!”
“你就失職,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的下屬貪贓枉法收受賄賂買賣人命,擔責的首當其衝就是你。”宋寧一拍驚堂木,聲音洪亮有力,目光一轉又指著左堯,道,“收受賄賂草菅人命的說的就是你!”
唐太文氣的抖了抖,由潘德祥扶住了他。
“你、你、你欺人太甚!”唐太文呵斥道,“本官要上告天聽,求聖上做主!”
左堯也喊道:“求聖上做主,如此卑鄙為達目的不罷休的人,不配為官。”
“想告也得等本案了結了。”宋寧冷哼一聲,“一個一個來,別急啊!”
唐太文搖搖欲墜,他覺得這輩子受過的侮辱都沒有今天大,相比較而言,上一次他辭官以退為進好歹是挽住了面子,這一次……面對是萬千百姓,他連挽住尊的機會都沒有。
“可惡,可恨!”
左堯更是不用說了。試想,下屬傳你到公堂沒敬沒捧,上來就說你收受賄賂,誰能受得了?
他忽然理解了上一次唐太文當場辭官是什麽心情了。
太氣人了。
不等二人回話,宋寧已經一視同仁過了他們這一段,對韋通達:“韋大人,有了前車之鑒,想必你已經知道,該說什麽了吧?”
“我是羽林衛,違背律法要殺要砍悉聽尊便,但要認錯?我們隻向聖上認錯。”韋通達喊道。
宋寧冷嗤:“隻向聖上人認錯?那你可就太狹隘了!”
“聖上是天下人的君主,你守護他的安穩,就是穩定了天下的安定,可是你做了什麽?你既然沒有將新煤山滴水不漏,更是將全信生這樣可怕的噩夢,放任住在新煤山。”
“那可是鏈接西苑的地方,過了西苑可就是皇宮,如果全信生心生歹念疑惑他走火入魔,傷害了聖上,那就是傷害了天下萬民的心,破壞了安定和平,你就是罪人!”
“所以,你們應該也必須向天下人認錯!”宋寧大聲呵斥。
連左堯和唐太文都會啞口無言的場面,韋通達又怎麽能應付呢,他咬牙著牙,喊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放屁!”宋寧喊道,“要殺你剮你,是本官的意思嗎?你該死,死上千百遍也應該,可這不是本官,不是太子不是王爺更不是在場的任何一位大人,而是這天、這地,這天地間的萬物生靈!”
她突然在公堂上說髒話,大家又是一愣,卻又生生被她氣勢所攝,怔怔聽著。
宋寧視線掃過全信生,掃過所有人,猛然拍了驚堂木道:“全信生聽判!”
“你謀害人命無數,情節手段之罪惡令人發指,今依照《周律.刑律.人命》判定你斬立決!”宋寧大聲道。
全信生挺直的腰背忽然一抖。
宋寧繼續道:“韋通達等把人聽判,爾等威脅並賄賂他人買賣殺害人命共七十六人,今日不論首從一律斬立決!”
先前被個扎到的年輕侍衛恍恍惚惚地笑著,其他人則是一臉消極死相。
“劉表、汪芒、聽判。你二人雖有被動可又化為主動買賣人命謀害性命,不議從犯一律同首,今日同判定斬立決!”
劉表癱在地上。
“馬長竹、李五聽判,你二人對犯人死亡、失蹤不查不問極度失職,你二人也不配在這個職位上繼續任職。今革職你二人並笞八十。在交接事物後,在各自衙門中領罰!”
馬長竹和禮物應是。
實際上,宋寧沒有資格革他們的罪,但此時此刻沒有人想到這些,隻覺得理所應當。
宋寧的視線落在左堯臉上:“大理寺少卿左堯,收受賄賂不查不審失職失德,不配當任大理寺少卿一職,建議朝廷組審察組,好好查一查大理寺的各位收了多少錢,辦了多少冤枉事,又奪走了多少條無辜的性命!”
“全信生爐鼎煉丹殺人案,今日結案,後續尋找失蹤的骸骨、以及再有發展案情,大理寺會編寫成告示張貼,告知各位鄉親。”
宋寧起身,衝著所有人抱拳,道:“各位辛苦了,案犯雖令人惡寒怯怕,可我們還依舊要勇敢正直的生活著。”
“也希望心懷鬼胎心術不正之人能明白,或許你能一時逍遙,可你決不能逍遙一世!”
啪!
宋寧拍下驚堂木。
聲音落下那一刻,百姓們一怔,隨即有人喊道:“小宋大人辛苦了。”
“辛苦了,大人!”
宋寧深吸了口,略有安慰,但也有愧疚,如她這樣做事不算純粹總會捎帶私心的人得到別人純粹喜愛的時候,總有一些心虛啊!
人群中,有人低聲道:“這個案子確實辛苦,前前後後做了這麽多事,有哪個官員審案一審能一天的。”
“就是。這麽能吃苦這麽有本事。”
“顱骨複原,真是見所未見,也太神奇了。要說一個人他可能見過,可別的人都死了好多年了,沒有人記得他們了,他還能複原那就不會有假,這就是真本事啊。”
大家紛紛點頭,道:“小宋大人回來當官,是京城百姓之福啊。”
“本來就不應該遣去濟南,肥水流去外人田的感覺。”
大家看著那幾個複原了的栩栩如生的顱骨泥塑,松口氣,不管背後還有什麽事,但對於他們這樣看熱鬧的外人來說,這個案子是神奇又偉大的,而事實上,宋寧所做的顱骨複原的這一場案件,即便過去了幾十年,還有人討論,茶樓裡的說書先生,也將這一場原本駭人聽聞的案件,編輯的驚心動魄懸疑叢生。
宋寧也歎了口氣,望著呂孝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