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我該死沒?
“他是我爹。”
輕飄飄的一句話,
卻仿佛帶出振聾發聵的效果。
中年男子從兜裡取出煙,自己咬了一根,還給周澤和老道都發了一根。
老道木然地沒動。
周澤則是很平靜地接過煙,點燃。
“怎麽樣,考慮好了沒有?”中年男子繼續勸說道, “放心,我不會坑你們,我可以給你們看我下的單子,到時候你們和我一起下一樣的時間就好了。”
“你真是個好兒子。”
周澤吐出一口煙圈說道。
中年男子微微皺眉,冷笑了一聲,“這交易, 做不做, 說吧。”
他不傻, 當然能聽出來周澤話語中的諷刺意味。
“跟,為什麽不跟。”周澤說道。
“好,五千,不貴吧?你們已經下了十萬了,兩個單子,十萬,再出個五千,能讓你們穩賺。”
提到錢,中年男子開始興奮起來,完全不介意周澤之前的嘲諷。
“萬一你爹沒撐得過去呢?”周澤問道。
“哪能啊,他是我爹,他也知道我也下注了的,放心吧, 我會給他鼓勁的, 讓他死撐著,就算是死, 也得到了點再死。”
中年男子一副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表情,
這一刻,
仿佛真的是父子連心,
濃濃的父子情誼已經彌漫了出來,讓人不禁動容和感歎。
“人什麽時候死,說不準的。”周澤提醒道,“就是鬼差,也拿不準。”
鬼差,不能隨便剝奪活人的命,當然,不是不可以做,但這個代價太大,稍不留神,就是萬劫不複。
“呵呵,有本事讓鬼差現在把我爹給勾走啊。”
中年男子又吐出一口濃痰,然後拿出手機,
“你們直接轉帳給我吧,錢轉過來我馬上給你們看我的單子。”
“貧道轉你碼臭嗨!”
老道直接握住了拳頭對著人家腦門砸了過去。
“砰!”
中年男子直接被這一拳給砸懵了,摔倒在了地上,他站起來想要反抗,但老道眸如牛瞪一樣地盯著他。
他慫了,
你真的不能指望一個靠老爹的命去發財的男人,會有多少骨氣和銳氣。
“你等著,你打人是吧,我報警!”
男子馬上去摸自己剛剛摔在地上的手機。
“報吧,我們等著。”
周澤說道。
男子眼皮抽了抽,他不敢報警的,真的不敢,當下,撿起手機,他狠狠地掃了一眼老道,然後走入了屋子,把門給關上,從裡面上了鎖。
老道長舒一口氣,有些頹然地轉過身,看著周澤,道:
“老板,對不起,貧道衝動了。”
“沒事。”周澤無所謂,問道:“怎麽忽然激動起來了?”
“貧道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我爹臨死的時候,貧道人在外地,沒能來得及回來見他最後一面。
這鬼崽子說話,真的讓貧道惡心,真是個十足的畜生,良心被狗吃了啊,拿自己老爹的命賺錢。”
周澤抖了抖煙灰,沒說什麽。
“老板,你就沒其他的感覺?”老道抿了抿嘴唇問道,“這種畜生,誰都會看不爽的吧?”
“我是個孤兒。”
“…………”老道。
周澤笑了笑,吐出一口煙圈,道:“其實,類似的事兒,我在醫院裡見過不少,一開始,我也是很不能理解,
甚至,很憤怒。
久病床前無孝子,當然,不孝子確實有不少,但絕大部分人,其實是想給自己家人治病的。
雖然國家的醫保和農村社保已經在普及,醫療條件也在逐年改善,但如果真的是患上了那些絕症或者重症,就等於是拿錢往一個無底洞裡去砸。”
周澤把手中的煙頭丟了出去,做出了一個“砸”的動作。
“人命比錢重要。”老道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
“人命確實比錢重要,‘生命無價’也確實是所有人耳熟能詳的口號,但任何東西的價值,其實都是可以去衡量的,無非是取決於所站的角度不同。
比如,為了自己重病的長輩治病,舉家借債,讓原本的一個普通家庭一貧如洗,然後長輩的病可能依舊沒有治好,還是走了。
然後這個家庭的生活,子女的教育和未來,又該怎麽去料理?
我曾遇到過一件事,有一個老人,偷偷地從醫院跑出來,被我們發現了,他兒子很孝順,願意砸鍋賣鐵給他治病,跪著求他回醫院繼續接受治療。
但他不願意拖累自己的兒子,說要麽讓他回家等死,要麽他就衝到馬路上讓車撞死,總之,他不想住在醫院裡花錢連累兒子。”
老道聞言,抿了抿嘴唇。
“這是人生的無奈,這種無奈,貫穿著歷史,不分中外,人們總是會的不得不面對一些取舍,而這些取舍,有時候確實很殘酷。”
老道苦笑道:“那還報警麽?”
“報啊,為什麽不報?”周澤看著老道:“生命有時候會有無奈,但生命不應該被褻瀆。
它可以在無奈中凋零,但不應該在化糞池裡被攪拌。
拿人命賭錢,把自己同類的命,當作了鬥雞鬥蛐蛐都狗,尋樂子,找刺激,這些人,該下地獄。
回去後,我給你一些冥鈔,你燒燒吧。”
老道聞言,下意識地搓了搓手,扭捏道:
“這怎麽好意思呢,老板,為您做事兒也是應該的,不就是十萬塊錢麽,對吧,有什麽大不了的呢,貧道我是那麽小氣的人嘛。”
緊接著,老道像是生怕周澤反悔一樣,馬上繼續道:
“老板你如果硬要給的話,我也不好拂你的面子。”
“你想多了,燒紙錢是給你弄點陰德,然後去投案自首當一個汙點證人報案,你也是參與賭博了,不過估計能功過相抵,加上冥鈔的效果,不會有事。”
“…………”老道。
周澤拄著拐杖往前走,老道則是垂頭喪氣地跟在後面,心裡估計在不停地畫圈圈。
就在這時,周澤忽然停住了腳步。
“老板,累了?”老道問道。
老板虐我千百遍,我待老板如初戀。
伺候鬼的基本準則,老道心裡很清楚,否則他可能把你也變成鬼。
“有點問題,現在幾點了?”周澤問道。
“下午四點半啊。”老道看了一眼手機。
“天怎麽都陰成這樣了?”周澤伸手指了指頭頂。
“要下雨了吧。”老道猜測道。
“但天氣預報說今天沒雨。”周澤說道。
“天氣預報預測明天八成概率下雨,他們台裡估計就十個人,然後舉手表決,八個人覺得會下雨,就八成會下雨了。”
“那,那邊呢?”周澤指了指遠處天空。
老道看過去,一下子愣住了,那裡,居然萬裡無雲,陽光正好。
這詭異的涇渭分明,確實是讓人心驚,要知道這裡不是雲南不是高原,這裡是長三角平原地區,這種東邊日出西邊雨的情景還是很罕見的。
“有問題。”周澤說道,然後他看向了右側的一個大門,上面掛著“辛瑞醫院”的牌子,大門裡面有一個大鍾。
是那種裝飾用的大鍾,體積很大。
周澤推開門向裡面走去,老道跟在他後面。
“喂,你們做什麽的?”
這時候,醫院的保安過來了。
這家醫院其實很小,估計也沒什麽資格證,所有的科室包括住院部都在一個三層小樓裡,保安也就只有一個,但不是什麽老大爺,而是雖然穿著保安製服卻一臉橫肉的男子。
“來看看。”周澤回答道。
“有什麽好看的。”保安呵斥道。
“嘿,你這人腦子有問題吧,醫院開著門不讓進來是吧?”老道直接懟了過去。
狐假虎威聽過沒?
貧道狗仗鬼勢,
嚇死你!
等下,好像哪裡不對?
“這裡不是看病的地方,要看病去其他地兒去,還有,這裡是私人場所,不讓參觀,走走走……”
保安根本不鳥老道,直接上來準備趕人。
周澤看著這座放在這醫院廳堂入口處的大鍾,默默地出神。
老道上前,和保安直接身體接觸,對撞在了一起。
我老板在做很重要的事……額在發呆,但你也不能打擾!
“要動手是不?”保安伸手指著老道。
“來啊,你試試!”老道照樣懟回去。
拳腳功夫,老道還真不怵!
“你知道這醫院是做什麽的麽?”周澤看著大鍾開口道。
“乾你屁事兒,這裡就是個火葬場,也和你沒關系,識相的,趕緊滾,賭錢輸了的,別跑這裡找麻煩,找莊家去!”
保安直接嚷嚷道。
周澤點點頭,
看來他是知道的。
然後周澤伸手拍了拍老道的肩膀,
“走吧。”
“老板,你今天怎那麽慫……松一口氣啊,哈哈,不打架好,不打架好,大家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老道打了個哈哈,然後跟著周澤走了出去。
保安瞥了一眼走出去的兩個人,鼻子裡“哼”了一聲。
走到了門外的街上,周澤又點了一根煙。
老道有些蔫吧,
總覺得這個老板沒上個老板跟著那麽提氣,換做上個老板,之前那個逼說“他是我爹”時前任老板估計馬上讓他爹白發人送黑發人。
眼前的這個老板,太守規矩,克己律己。
“他是活人,不歸我管。”周澤解釋道。
“嗯。”老道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老道,我很不喜歡這個地方。”
周澤開口道。
“貧道也不喜歡。”老道附和道。
“幾點了?”周澤又問道。
“四點四十三。”
周澤手裡夾著煙,點點頭,道:
“要出來了。”
…………
保安拿起對講機道:“喂,監控室麽,剛進來的那兩個人被我趕走了,不像是輸錢了來找麻煩的。”
就在他說完這些話時,對講機裡忽然傳出了密集的雜音。
“喂喂?喂喂?”保安拍了拍對講機,“什麽破機子。”
“咚……咚……”
身邊的大鍾響了起來,
保安下意識地側過頭去,然後皺了皺眉,緊接著撓撓頭湊近了一些,他娘的,沒到整點啊,你敲什麽敲?
四點四十三……四分。
就在這時,保安忽然看見大鍾裡面傳出了齒輪摩擦的聲響,這聲響很大,很恐怖,
還帶著一種汁水碾壓飛濺的質感,像是有一大塊豬肉放在攪拌機裡攪拌。
保安一頭霧水,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緊接著,
他看見從大鍾裡,
慢慢地伸出一隻手,
這隻手像是剛剛經過了齒輪的碾壓,完全地血肉模糊,
這個畫面,
絕對是密集恐懼症患者的噩夢。
四周的溫度,
一下子降低了下來,
讓人有一種落入冰窖的錯覺。
保安嚇得身體開始哆嗦,他想跑,他想喊,但是他的腿在此時像是灌了鉛一樣,根本就動不了。
這隻手慢慢地抓住了保安的脖子,
一股可怕的力量從手臂上傳來,將保安拉得靠近了大鍾。
保安的臉被擠壓在大鍾的外壁上,臉部幾乎變形。
一道陰森顫抖的聲音從對講機裡傳出:
“幾點……了……我……我……該死……該死了……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