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9章 救人
宗平川的事情,只是個插曲。
薄司擎說不用她擔心,他可以解決,雲畫卻還是難免擔心。
她不是不相信薄司擎解決這件事情的能力,她就只是單純擔心他太累,擔心宗平川會用一些非常手段,畢竟這個時期,宗平川的家世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醫院那邊,周生北謙好像完全不知道這些事。
婦產科的輪轉,讓人的心情總不是那麽好。
這年代很多人生孩子根本不會想著去醫院,找接生婆就在家生了,哪怕是在城市,這種情況比農村好一些,但還是有人在家生孩子的,生的時候遇見危險了,就想起來送醫院了,往往就會耽誤病情。
婦產科婦產科,其中有婦科也有產科,雲畫原以為自己沒資歷,會在婦科上先待一段時間,可沒想到她一進來跟的就是產科。
在這裡,迎接小生命的誕生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但也還有很多不值得開心的事。
比如今天,剛生下的女嬰是兔唇,女嬰的奶奶竟然直接趁護士不注意,把孩子丟公廁,找到的時候,孩子已經溺死。
如今計劃生育並不是很嚴格,到1982年才會把計劃生育定為基本國策,這個時候生孩子還處於想生幾個就生幾個的時期,當然,生多了養不起送人也是常有的事兒,但女嬰溺死率也不是太高。
等過幾年計劃生育特別緊的時候,生女嬰溺死的就非常多了。
這個女嬰被溺死,單純就因為她是兔唇,奶奶認為她是被鬼附身……不管醫生護士怎麽說,奶奶都認準這孩子是災星,應該在最髒的地方溺死。
然而更可怕的是什麽?
溺死孩子的女嬰,就被教育了幾句,就放走了。
雲畫的情緒很不好。
她知道這是常態,也完全明白那個奶奶這麽做的原因,她甚至理解為什麽奶奶會被教育幾句就放走,完全不用負刑事責任……
可,她就是心裡不舒服。
很難受。
這就像是她完全可以理解在大饑荒中那些易子而食的人,可當她真正看到那一幕的時候,卻根本接受不了。
人和動物的根本區別是,即便要生存,可首先要記得,自己是人。
“小林,太累了吧,咱們產科就是這樣,連軸轉,適應了就好。反正你也就待一個月……”產科的黃大夫笑著說。
雲畫點點頭,“黃大夫,我想休息會兒。”
“給你半天假。”黃大夫笑道,“出去逛逛,不用著急來上班。”
“好,謝謝您。”
林雲畫著實有些撐不住的感覺。
這源於一種無力感。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樣子的生活都可以通過努力而得到,她知道自己很優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們都很優秀,她知道自己完全可以過上最頂尖的生活。
可面對醫院裡如此平常的一幕,她竟然完全不知道要做什麽。
這種無力感,讓人有些挫敗,有些……
很多人總愛說醫生冷血心腸,事實上,太有同理心的人,根本做不得醫生,因為會被拖入情緒的深淵……
這個時候,如果有一杯冰奶茶喝就好了。
可惜在這物資匱乏的時代,在計劃經濟的時代,別說是奶茶店了,想找個賣茶的店都難。
雲畫也沒走遠,脫了白大褂,就在醫院附近轉轉。
醫院附近有個小公園,公園裡有個湖,湖旁邊還有個小廣場,鋪著大理石地磚,很平整。
今天是陰天,不是那麽熱,有不少小孩子在公園的小廣場上打陀螺,推鋼圈,還有的在踢毽子。
雲畫就站在小湖的欄杆邊上吹風,看著那些玩耍的孩子們,她唇邊不免浮起了淺淺的笑容。
這樣的童年,多難得啊。
可有的小生命,別說是享受這樣的童年了,她甚至都來不及看一眼這世界。
雲畫微微歎氣。
她深呼吸,不斷地深呼吸,把這些雜念從自己腦子中趕出去。
“來人啊,有人淹水了!”
“救命!快救命!”
雲畫立刻看過去。
湖面已經看不到人,只能看到一圈圈的水波,岸邊有人在指著湖中央,大聲呼喊。
雲畫完全顧不得許多,直接踢了鞋子,翻過欄杆一頭扎進湖中。
“林雲畫!”
在她入水的那一刻,似乎也有人在喊她,似乎也有人跟著跳了下來。
不過她是誰,她是游泳世界冠軍,水中救人也是學過的。
在救溺水的人這事兒上,她當仁不讓。
她入水後就潛入水下,她的腳和雙臂熟練而快速地劃開水波,身體如一條遊魚,姿勢優美速度極快。
岸邊已經圍了很多看熱鬧的人。
人們清楚地看到,那個最先跳下去的女子遊得非常快,也遊得非常漂亮非常從容,說她是一條魚也不為過!
雲畫很快接近湖中央的位置。
她發現了問題所在。
湖底有水草,溺水的人是被水草纏住了腳。
更危險的是,湖下有暗流。
雲畫著急救人,跳下來的時候身上什麽都沒有帶,在水下也不太好用力,她冒出水面換了口氣,又一次潛入水下,試圖拔掉纏住溺水者腳踝的水草。
可這水草居然非常有韌性,她扯了好幾下都扯不斷。
她只能換一種方式,解開那些水草。
但對方已經溺水一段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都極其寶貴,耽誤一會兒,這人死亡的可能性就更高一些。
就在這時,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眼前。
水下,男人的臉有些變形,頭髮隨著水在飄動,他睜著眼,完全不懼湖水對眼球的衝刷刺激,他手中,拿著一把小刀。
水草被割斷,男人用一個很標準的姿勢舉著溺水者浮出水面,並背負著溺水者遊向岸邊。
雲畫也就遲疑了一瞬,就跟著遊回岸邊。
她的體力很好,這點兒情況對她完全構不成影響。
倒是周生北謙,他似乎狀況不太好,拖著溺水者到岸邊之後,他也喘的不行手腳發軟。
溺水者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這會兒一張臉已經因為缺氧而憋成了青紫色,沒了呼吸也沒了心跳。
“快快快,快把人抬起來,反過來頂住胃給他吐水!”
有人在邊上大喊道。
這是人們在遇到溺水者之後,最普遍的做法,就是想方設法讓對方吐水。如果溺水者是小孩,大人會拎著小孩的腳將小孩倒立起來拍打背部吐水,還有農村的土方法,把小孩面朝下抗在肩膀上,用肩膀頂著小孩的腹部以求能將小孩肚子裡的水給壓出來,還有讓小孩反過來趴在牛背上,拖著牛走動……
這些方法唯一的共同點就是,要讓溺水者吐水。
這是大眾普遍認同的溺水急救措施。
然而,事實上,這種措施完全是錯誤的!
短時間溺水,溺水者更多是把水喝進胃部,而不是如人們想象中那般大量的誰侵入肺部,如果大量的水真的侵入肺部,這些頂著腹部讓溺水者吐水的辦法,也根本沒辦法排出肺部的水!
真正科學有效的救援方法應該是,心肺複蘇和人工呼吸。
溺水時間較短的溺水者,當水侵入氣道之後,人體會劇烈咳嗽將水排出,或者是喉痙攣封閉氣道,徹底杜絕水侵入肺部,而胃裡喝下去的水,並不會影響溺水者的生命以及救援後續,暫時不需要處理。
如果過度強調擠腹部排水,會導致胃內容物排出,反而增加了誤吸風險。
此時最最要緊的,應該是幫助溺水者打開氣道,以及心肺複蘇。
圍觀者憑借經驗,立刻就想要幫助溺水者排水……
把人救上來的周生北謙,立刻說道:“不要。”
但人太多,他的狀況也不好,他的聲音沒人聽到。
人命關天。
雲畫顧不得許多,她立刻推開人群:“都讓開,我是人民醫院的醫生,我來處理!”
醫生還是比較權威的,人們對醫生也有一種天然的信任感,立刻就把位置讓開。
還有好心人說:“大夫,你是女的沒什麽力氣,你說要怎麽弄,我們幫你。”
幫?
這兒除了她恐怕就只有一個體力不支的周生北謙能夠做標準的心肺複蘇,別的誰都幫不了。
雲畫說:“我來就行。”
她讓人把溺水者平放,解開溺水者的領口扣子和腰帶。
隨後,她就開始給溺水者做標準的心肺複蘇。
心肺複蘇,加人工呼吸。
周圍的人看她做心肺複蘇的時候,只是著急,有人不斷地問,“這樣有用嗎?他喝了那麽多水,肯定嗆得不行,是不是要先讓他把水吐出來?”
“就是啊大夫,你行不行,不行就讓我們來,別白白耽誤時間讓他送命啊,這娃還這麽小。”
雲畫懶得理會,心肺複蘇實在是太累人了,她已經滿頭是汗。
可是這還不算,當她給這小孩做人工呼吸的時候,周圍人簡直一片嘩然。
當眾親嘴!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當著這麽多人的面,雲畫一次又一次地跟地上的少年親嘴,這實在是太挑戰圍觀群眾的神經了。
“我地天,真不要臉。”
“就是,這哪是在救命。”
“好好的娃,眼看就要給耽誤了。”
人們實在是接受不了。
可是雲畫沒辦法啊!
不這樣做,怎麽救命?
“你們別瞎說,這叫人工呼吸。”也不是沒人懂,有人解釋道。
“啥?人工呼吸?嘴對嘴?”
“反正就是傷風敗俗,擱在幾十年前可要浸豬籠的。”
“人家是在救人。”
“救人也不能這樣啊……”
懂的人和不懂的人爭論不休。
地上的少年還沒恢復心跳。
就在這時,有人哭爹喊娘地跑過來。
“順子,順子,我的兒啊……你怎麽了,你怎麽了啊!救命啊,快來人救命啊。”一個女人哭喊道,撕心裂肺。
在看到雲畫又是按壓兒子胸口,又是捏著兒子的鼻子去親兒子的嘴時,女人絕望地狂怒了。
“滾開!”
女人一把掀開雲畫,眼睛猩紅,“父老鄉親,你們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女人禍害我兒啊,快幫忙,快幫忙救人啊。”
雲畫知道自己不應該跟這個愚昧的女人生氣,可她實在是……氣不順。
“我在救他,信不信你再耽誤一會兒,他就真死了!”
雲畫的聲音格外尖銳,“他心臟已經停跳至少3分鍾以上,再有兩分鍾他還是不能恢復心跳,你就等著給他收屍吧!”
女人根本不信,指著雲畫鼻子罵:“還不是你!你幹嘛不讓人給我兒子壓肚子吐水!我兒子今天要是死了,我要你償命!”
雲畫真想不管了。
可這種情況,沒有一個醫生能狠下心來不管。
“我說了,我是人民醫院的醫生,我的急救方法是完全正確的!”雲畫冷聲說道,“我會為我的所作所為負責!你再不讓開,你兒子就真死了!”
女人卻還在遲疑。
周生北謙掏出自己的證件,遞給那個女人,“我是人民醫院的副院長,我給她擔保。”
女人愣住。
醫院的副院長,那自然是更有權威的。
就在女人愣神的功夫,雲畫已經立刻跪在地上,繼續給少年做心肺複蘇,少年真的等不起了!
又一輪的心肺複蘇和人工呼吸之後……
“咳咳咳……”
少年心跳恢復,呼吸恢復,人開始劇烈地咳嗽。
女人哇得一聲又哭了。
雲畫松了口氣,給少年做了初步檢查,直接說道:“人民醫院也不遠,你們自己把他送到醫院去,他可能還需要住院治療。”
“謝謝,謝謝,對不起啊閨女,剛才我是太著急了……”少年的母親跪在地上給雲畫磕頭。
雲畫趕緊扶她起來,“趕緊送他去吧。”
她懶得理會這女人的道謝,她的道謝絕對是真誠的,但這份真誠,雲畫真不稀罕。
女人和圍觀的好心人一起,把兒子抬走送去醫院。
雲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她沒有感謝剛剛幫忙的周生北謙,因為周生北謙幫的人不是她,而是那個少年。
“你游泳很好。”周生北謙說。
幸好是夏天,即便渾身濕透也並不冷,只是……有些不太好看。
雲畫站起來要走。
周生北謙又叫住了她,有些無奈,“幫個忙,我現在沒一點兒勁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