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9章
厲秋風雖然心下驚疑,卻並沒有說話。倒是楊業忍不住說道:“徐世績是大唐開國名將,與李靖李藥師齊名。此人文韜武略,極是了得。而且他不只謀略出眾,更是極重信義之人。當初徐世績本為李密帳下大將,後李密敗於王世充之手,被迫降唐,被唐高祖李淵封為魏國公。只不過李唐朝廷對李密極為忌憚,只是給了他一個有名無實的國公爵位,其實並無半分實權。而且朝廷還在李密身邊安插了不少耳目,以防他有所異動。
“李密降唐之後,他殘留的兵馬和原來所統領的屬地盡歸徐世績管轄。李唐朝廷和竇建德、王世充等反王都有心拉攏徐世績。李密迫於李唐王朝的壓力,寫了一封信給徐世績,要他舉兵降唐,定然能夠位封公爵。這封信雖然是李密所寫,卻是李淵的意思。
“徐世績接到信後,遍示諸將。諸將以為憑借徐世績的實力,若是舉兵降唐,封爵絕對不在李密之下。長史郭孝恪更是極力勸說徐世績以一方諸侯的身份投降,定然能換得榮華富貴。徐世績卻大搖其頭,對郭孝恪和諸將說道,魏公已經歸附大唐,原本這裡的人民土地,都是屬於魏公所有,我如果上表給大唐皇帝,以我的名義獻出它們,那是借主公之敗而得利,為自己邀功。以小人手段來求取富貴,不是正人所為。咱們應當詳細記錄州縣的名稱、數量和軍民的戶籍,全部遞送給魏公,由魏公獻給朝廷,功勞盡歸魏公才是正道。眾將見他如此重義,俱都敬服。於是徐世績將州縣百姓戶籍造冊,派使者赴長安致信李密。使者初到朝廷,李淵聽說徐世勣沒有奏表,只寫信給李密,頗感奇怪。待到使者把徐世勣的本意告知李淵,李淵十分高興,對徐世績更為尊敬,曾對諸臣說道,徐世勣感懷舊主的恩德、推辭功勞,乃是古今之純臣。”
楊業說到這裡,看了長孫光明一眼,接著說道:“如此一位重情重義之人,實難相信他會使出陰毒手段,加害長孫無忌。”
眾人聽得楊業長篇大論,都有些驚奇。長孫光明卻是一聲冷笑,口中說道:“楊老將軍,你看到的只不過是後人在書本上所寫的事情罷了。當年李治將武則天這妖婦由感業寺接回宮中,先封昭儀,妖婦仍不滿意,一心要做皇后。李治受了妖婦的煽動,欲廢黜王皇后,立妖婦為皇后。只不過朝中大臣都知道妖婦服侍太宗皇帝,若是她做了皇后,違背人倫,諸臣定然不會答應。其時我家先祖是朝廷第一重臣,那妖婦以為只要先祖支持她做皇后,朝臣便無人反對。是以妖婦說動李治,親自到先祖家中飲宴,賞賜金寶繒錦十車,又任命先祖的三位庶子為朝散大夫。先祖謝過君恩,李治便屏退左右,稱皇后無子,恐怕對大唐天下不利,想要說動先祖讚同廢黜皇后之事。先祖知道妖婦心懷異志,豈肯讓她做了大唐皇后?只不過皇帝親至,卻也不能當面駁斥,隻好裝作不懂李治這個小子的意思,顧左右而言他。妖婦知道先祖反對她做皇后,心下忌恨,卻又拿先祖沒有辦法,隻得和李治怏怏而歸。
“據我長孫家世代相傳,妖婦在先祖府上雖然沒有實現意圖,卻並不死心。暗地裡派了她的母親楊氏時常到先祖府中走動,想說服先祖支持妖婦上位。妖婦的死黨許敬宗其時為禮部尚書,也多次勸說先祖帶頭勸進,都被先祖正色拒絕。
“妖婦見先祖執意阻她登上皇后之位,憤怒欲狂,便不再妄想說動先祖,轉而陰結朝廷大臣,以為後援。其時朝中大臣以先祖長孫無忌居首,其下便是徐世績、於志寧、褚遂良三人。李治已鐵了心要廢掉王皇后,便將這四人召進宮中商議。其時先祖位居人臣之首,為朝廷首輔,依照朝廷慣例,首輔不得以勢壓人。是以他當時並未說話,只是冷眼旁觀。那於志寧唯唯諾諾,噤若寒蟬,不敢抗辯。褚遂良卻是忠義之士,聲稱皇后無過,豈能廢黜?並且說起太宗皇帝臨終之時,曾拉著他的手說,朕佳兒佳婦,今以付卿。褚遂良說到此處,已是淚如泉湧,以頭搶地,血染當場。李治這小子雖然是一個糊塗蛋,想起當年太宗皇帝的囑咐和王皇后的好處,卻也是心下惻然。其時妖婦躲在屏風之後,聽得褚遂良如此說話,當時氣急敗壞,竟然大聲罵道,何不撲殺此獠?!其時先祖雖沒有說話,只是見到妖婦猖獗如此,卻也是勃然變色,生怕褚遂良為妖婦所害,便即帶著他離開了宮中。”
長孫光明說到這裡,看了一眼楊業,接著說道:“廢立皇后,乃是朝廷大事。作為朝廷重臣,自當明辨是非。可是如此緊要的關頭,徐世績竟然托病未去。那是因為他早就得了妖婦的好處,支持李治廢掉王皇后。只不過此人狡詐,知道朝臣大多不願意妖婦上位。是以他背地裡雖然承諾支持妖婦,卻又不公然出面,靜觀形勢。楊老將軍,重情重義之人,能做出這樣的事情麽?”
楊業被長孫光明如此反駁,一時之間倒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楊延昭見老父被駁斥得無言以對,在一旁說道:“長孫先生,這事情只不過是您家中世代所傳,並未見於史書,只怕其中有不盡不實之言罷。”
長孫光明道:“六將軍這話說得不錯。不過褚遂良雖然以性命苦諫,李治早已下了決心,一心要立妖婦為後。他知道先祖和褚遂良反對妖婦上位之心極為堅定,於志寧在中間和稀泥,手握兵權的徐世績的態度便至關重要。是以在先祖等人離開之後,李治派人偷偷將徐世績找到了宮中。這次因為是李治秘密召見,不為朝臣所知,徐世績的病一下子好了,很快便趕到了宮中。李治對徐世績說,朕打算立武昭儀為皇后,褚遂良固執己見,以為不可。褚遂良是顧命大臣,這件事應該怎麽辦呢?徐世績恭恭敬敬地回答說,這是陛下的家事,何必更問外人!憑著這一句話,李治知道徐世績站在自己一邊,便再也沒有顧忌,不久便廢掉王皇后,以妖婦為大唐皇后。這段事跡可不是我長孫家傳下來的,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寫得明明白白。六將軍,你總不能說司馬光也是我們長孫家的人罷?”
楊延昭一怔,道:“司馬光?《資治通鑒》?我怎麽沒聽說過……”
長孫光明這才想起來司馬光是神宗一朝的大臣,離著北宋開國晚了近百年,楊延昭自然不會聽到司馬光的名字,更加沒有《資治通鑒》這本書。他苦笑了一聲,道:“這話就當我沒說過,六將軍不必在意。只不過徐世績此人狡猾無比,最擅長投機,雖多立戰功,卻不是一位純臣。妖婦要害死我家先祖之時,暗地裡羅織罪狀,要許敬宗陷害先祖。許敬宗雖然是妖婦的死黨,只是此事重大,卻也不敢自己親自出面。他指使死黨向李治呈奏密章,稱監察禦史李巢勾結長孫無忌圖謀造反。李治這個王八蛋下詔要許敬宗與侍中辛茂將共審此案。許敬宗生怕李治見到先祖之後事情又起變化,便對李治說道,長孫無忌謀反之跡已然敗露,臣擔心打草警蛇,他糾集同黨起事,必成大患。是以陛下應下詔將其捕拿,再行審問,方能免除後患。李治這小子還假惺惺地掉了幾滴眼淚,對許敬宗說,朕怎麽能忍心給舅舅治罪,後世史官又會怎樣看朕?
“許敬宗這個奸賊自然知道李治是在演戲,便舉了漢文帝殺舅父薄昭,天下都以為他是明主之例,以此來堅定李治殺害我家先祖的決心。又胡說些什麽‘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的所謂古訓,一心要置先祖於死地。李治將戲演得夠了,自然不敢與先祖對質,甚至連先祖的面都不敢見,下詔削去他的官職和封邑,流徙黔州。先祖諸子也都被罷官除名,流放嶺南。
“只不過李治這道聖旨一下,朝廷震動,朝中大臣紛紛上書為先祖求情。不少老臣更是指斥奸臣陷害忠良,要皇帝召回先祖。李治見群情激憤,嚇得手足無措。妖婦其時羽翼未豐,見朝臣氣勢洶洶,卻也嚇得躲在了后宮,不敢露面。無奈之下,李治又將徐世績和許敬中召到宮中商議對策。兩人給李治出主意說,只要先祖死在外地,朝臣自然無話可說。到時多用新人,將老臣盡數黜陟,朝廷局面為之一新,便可永除後患。
“徐世績和許敬宗這條毒計確是陰狠之極。李治表面上假惺惺的下了一道聖旨,要徐世績和許敬宗複審先祖謀反一案,給朝臣一個交待。徐世績狡詐無比,在朝臣面前一直是一副公正的模樣。是以諸臣聽說徐世績主審此案,便放下心來。哪知徐世績接了聖旨之後,暗地裡與許敬宗商議了對策。由許敬宗召見中書舍人袁公瑜,派他到到黔州審查我家先祖謀反一案。袁公瑜知道徐世績和許敬宗的意圖,一到黔州,便逼令我家先祖自縊。此事雖然是許敬宗和袁公瑜下手,只不過這條毒計卻是徐世績出的。“
長孫光明說到此處,面目猙獰,陰森森地說道:“這樣一個烏龜兒子王八蛋,還能稱得上是重情重義之人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