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那大漢走到門前,與守門的一名軍卒說了幾句話,那軍卒便轉身從左側的角門走了進去。大漢站在門前等候,似乎頗為焦急,在大門石階下不住地轉來轉去。過了半柱香工夫,那軍卒從角門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名黑衣人,瞧模樣是知府衙門中的一名仆人。他和那大漢說了幾句話,便帶著大漢自角門走進了宅子。
厲秋風見府衙門前守衛森嚴,悄悄轉向東行,直走出數十丈,到了知府衙門圍牆的東端盡頭。此處有一條寬兩丈余的胡同,將知府衙門與民宅隔開。夜色沉沉,知府衙門內的燈火自圍牆上空映照出來。而胡同另一側的民宅卻是黑漆漆的一片。
厲秋風四顧無人,雙足一點,已自躍上了圍牆。卻見眼前燈火點點,宅院森森,整個宅院內足有百余間大小各異的殿堂樓閣。厲秋風立足之處是府衙東端,自東向西望去,整座府衙坐北朝南,分為三進院落。自正門進入之後,是一座極大的照壁。繞過照壁之後,便是巍峨的儀門。厲秋風在錦衣衛南鎮撫司當差,順天府衙門去過多次。知道儀門形製同大門,遠遠望去,可見前坡內側簷部采用木構卷棚,顯得極是威嚴。儀門為禮儀之門,凡新官到任,至儀門前下馬,由迎接官員迎入儀門內。按照官場規矩,皇帝臨幸、宣讀聖旨或舉行祭祀之時,知府須得大開儀門,以示尊重。
儀門之後便是大堂。洛陽府衙的大堂比之順天府衙門更為宏大。從側面望去,只見大堂面闊5間,進深3間,遠超其余屋宅,是洛陽府衙最大的殿堂。大堂是府衙第三進院落。簷下置鬥拱,鬥拱疏朗,梁架奇巧,明亮寬敞。大堂是知府開讀詔書,接見官吏,舉行重要儀式之處,形同皇城的太和殿,是府衙中最為莊重之所。
厲秋風盯著大堂前的院子,只見那黑衣仆人帶著大漢堪堪走到大堂前的院子中。兩人停下了腳步,似乎低聲說了幾句話。此時又有一名黑衣仆人從大堂旁邊的小門走了出來,與院子中那黑衣人說了幾句話,隨後站在院子中的黑衣仆人轉身退出,那大漢隨著另一名黑衣人走進了小門。
厲秋風知道大堂之後的二堂是知府及其幕僚辦理公務之處,那大漢既然到知府衙門遞送公文,想來要去的地方就是二堂。他四顧無人,施展輕身功夫躍入院子,一路曲曲折折,悄悄潛到了正堂前的院子中。他右足一點,躍上了大堂屋頂,踩著屋脊向北而行。這大堂巍峨雄偉,站在屋脊之上,可以看到知府接待上級官員,商議政事,處理公務及歇息的三堂。三堂之後為府衙花園。燈籠照耀之下,遠遠可以看到一泓池水,明靜清澈,水中倒映著燈火,別有一番情趣。但見山石玲瓏,樹木青蔥,奇花異草,爭芳鬥豔,端得是一處既雅又豔的好所在。
厲秋風沿著屋脊走到二堂屋頂,卻見那黑衣仆人已引著大漢到了二堂門前。堂前滴水簷下站著一人,赫然便是昨晚在關帝聖君廟中見過的紀師爺。那大漢見到紀師爺,急忙單膝跪倒在地,口中說道:“小人拜見紀師爺。”
那紀師爺笑著走上前來,伸出雙手將大漢攙扶了起來,口中說道:“老海,咱們是老熟人了,何必多禮?快快請起罷。”
那大漢站起身來,自懷中取出了公文袋,恭恭敬敬地遞到紀師爺面前,道:“紀師爺,這是胡大人的公文,請您過目。小人便在這裡恭候,若是有回信,您現在書寫也可。或是明日寫了之後,再召小人來取。若無回信,便請紀師爺寫一封回執,交給小人帶回。”
紀師爺將公文袋拿在手中,略一沉吟,道:“好罷,我看完之後,再給你回話。老海,進堂歇息罷。”
那大漢急忙雙手亂擺,口中說道:“不敢不敢,這是府衙要地,小人不敢擅入。小人就在院子中恭候,請師爺入內看公文罷。”
紀師爺也不再多讓,點了點頭,轉身走進了二堂。那大漢不似在府衙門前那般焦躁,只是垂手肅立。黑衣仆人陪在他身邊,也是一動不動。厲秋風伏在屋頂,借著二堂廊下八盞燈籠的燈光,將院子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直過了一盞茶工夫,卻聽得靴聲橐橐,紀師爺已自從堂中走了出來。
只見紀師爺手中拿著一封信,走到那大漢身前,將信遞給他道:“回信我已寫好,你帶回去親手交給胡大人。另外有一句話煩請你說給胡大人,杭州風波已平,洛陽驟雨未歇,請胡大人小心在意。”
那大漢瞪大了眼睛,對紀師爺道:“杭州風波已平,洛陽驟雨未歇,請胡大人小心在意。紀師爺,是這句話罷?”
紀師爺笑道:“不錯,就是這句話。”
他說完之後,從懷中掏出了一錠銀子,遞給大漢道:“這點銀子你收著,路上買杯酒喝。”
那大漢見這錠銀子足有五兩,登時眉開眼笑,雙手接過銀子,點頭哈腰地說道:“每次都要師爺破費,小人感激不盡。”
紀師爺道:“老海,你這話可就不對了。這兩年咱們也算有了交情,胡大人那邊,還要你多費心。”
那大漢將銀子放入懷中,雞啄米般點著頭,口中連聲稱是。兩人又客套了幾句,那大漢便向紀師爺告辭。紀師爺拱了拱手,眼看著那大漢隨著黑衣仆人走出了院子,臉上的笑意立時消失,只見他負著雙手,在屋簷下踱了幾步,臉色陰沉不定。
忽聽得一聲咳嗽,自二堂旁邊的月亮門中走出一個人來。厲秋風探頭望去,卻見那人正是洛陽知府韓去思。紀師爺看了他一眼,既未見禮,亦未說話,仍然負著雙手,在堂前慢慢踱步。
厲秋風心下一怔,暗想這紀師爺怎麽會如此不懂得禮數?就算韓去思求賢若渴,身為師爺,也絕不敢在東家面前如此無禮。這兩人行跡如此古怪,實是讓人費解。
韓去思慢悠悠地走到堂前,竟然衝著紀師爺拱了拱手,道:“二哥,這麽晚了還不歇息?”
厲秋風心下一凜,想不到堂堂洛陽知府大人,竟然會和一個無官無職的師爺稱兄道弟。
卻聽紀師爺“哼”了一聲,口中說道:“我已經說過了,咱們之間,不能再稱什麽兄弟,須得以官職相稱。否則給人瞧出破綻,咱們四家都有滅族之危。”
韓去思嘿嘿一笑,道:“滅族之危?二哥,你就不要危言聳聽啦!杭州的案子已經辦完了,這次徐家上上下下死了一百多口,連同躲在山東、江蘇、福建三省的余孽都已經被連根拔除,你還有什麽擔心的?”
紀師爺皺了皺眉頭,壓低了聲音說道:“韓大人,你不要得意忘形!趙氏孤兒的舊事,你難道忘記了不成?這五六百年間,咱們五家屢歷奇險,花家更是遭遇了滅門慘禍。當年若不是咱們五家的先祖一時疏忽,以為徐家那二三十口人已盡數被燒死,使得那妖婦逃了出去,也不至於有了這數百年的生死糾纏。韓大人,先祖之過,咱們可不能重犯。”
韓去思“哼”了一聲,道:“這罪孽本來便是他們乾的,卻要咱們替他們還債。這幾十年來,咱們又有哪一天睡過安穩覺?放著高官厚祿不去做,只在河南這個破地方轉來轉去,每日裡還要擔驚受怕,兄弟之間也要勾心鬥角,這日子我過得夠了!”
韓去思越說聲音越大,到得後來一張臉漲得通紅,惡狠狠地盯著紀師爺,一雙眼睛似乎要噴出火來。
紀師爺臉色鐵青,怒道:“糊塗!你也是三甲進士,怎麽糊塗到如此地步?!此事不只關系到你們韓家,更是關系到咱們三家的生死存亡。你若如此胡鬧下去,只怕滅族之危,就在眼前!”
他說到這裡,略停了停,長出了一口氣,稍稍緩和了一下語氣,對韓思退道:“韓大人,你不要忘了,宋仁宗年間,便是花家一念之仁,救了一名乞丐,將這乞丐收留在府中做事,結果三年之後,這乞丐與徐家裡應外合,殺盡了花家上下四百一十六口,連繈褓中的嬰兒都沒有放過。咱們雖然借著倭寇之事,在杭州辦成了這件案子。只怕徐家仍有余黨,在暗中窺伺,若是報復起來,手段要比昔日更為陰毒。咱們四家上上下下一千多口,到時只怕死無葬身之地……”
韓去思不待紀師爺說完,便即冷笑一聲,道:“死無葬身之地?二哥,你這話說得忒可笑了些罷?這五六百年,出頭露面的一向是咱們四家,倒是你們紀家一直躲在後面。花家當年若不是被你們紀家推出去做什麽轉運使,只怕也不會樹大招風,遭遇滅門慘禍。只是花家死了四百多口,卻給咱們找到徐家老巢,一把火燒死了徐家二三百口人,保了咱們四家二百多年的平安。仔細想想,當年各位先祖花了大筆銀子,給花家買了一個轉運使的大官,焉知不是一場大陰謀?將花家推了出去,引得徐家後人現身,這算盤打得好生精明!”
韓去思說到這裡,抬頭看了紀師爺一眼,接著說道:“當年提出這主意的,可就是你們紀家的先祖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