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5章
念及此處,張實嘿嘿一笑,道:“大人盡可以放心便是,什麽事情可說,什麽事情不可說,小人明白得很。若是小人日後做事有不周到之處,大人盡管提醒便是。”
蕭東是何等樣人,自然知曉張實話中的意思。是以他微微一笑,在張實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口中說道:“張員外不愧是寧波城數得著的人物,果然通透。日後火器局在寧波的買賣,還要倚仗張員外出力。咱們聯起手來,何愁大事不成?”
蕭東說到這裡,哈哈大笑,臉上盡是得意之色。方才他拍張實肩頭,那是長輩對晚輩之舉。而張實比蕭東年長,此舉甚是無禮。張實心下暗自咒罵,臉上卻無一絲怒容,連連躬身向蕭東道謝。
蕭東轉頭對厲秋風道:“厲公子,你可要向張員外好生討教,他這番做人的功夫,才是他發家的秘訣。”
厲秋風在一邊冷眼旁觀,自然知道蕭東和張實話中的玄機。他急忙拱身說道:“大人說得是。小人一定向張員外好生討教,齊心協力為大人辦事。”
蕭東得了玉佩,又見張實和厲秋風向自己大表忠心,心下得意之極。是以他又向張實和厲秋風許諾了種種好處,最後對兩人說道:“咱們在這裡耽擱了許多工夫,還是趕緊到前面瞧瞧。若是老尹有失,咱們的損失可不小。”
蕭東說完之後,當先走上了石橋。張實跟在他身後,心下暗想,姓蕭的此刻巴不得老尹丟了性命,卻還假惺惺的做出這副嘴臉,真是惡心。
厲秋風走在最後,心下暗想,柳生一族的殺手出動之時,至少五人一夥。可是方才蕭東殺了兩人,卻再無柳生一族的殺手現身。難道這兩人出現在東遼縣,並非是奉命辦事,只是無意之中路過不成?
三人走過石橋,卻見眼前出現了好大一片屋宅。一條大路橫著向左右延伸,又有一條大路筆直向北。雖然已是夜色茫茫,路上行人卻是絡繹不絕,頗為熱鬧。此外隱隱傳來絲竹鼓樂之聲,夾雜著混亂的笑聲,更加讓人不知身在何處。三人心下均想,碼頭左近如同人間地獄,這裡卻猶如天堂。怎麽一條河流相隔,便有如此大的不同?
三人走下了石橋,蕭東向左右望了望,這才對張實和厲秋風道:“咱們初到這裡,不曉得見風土人情,不妨隨意走走,不知道兩位意下如何?”
厲秋風和張實點頭稱是,三人沿著向北的那條大路信步而行。只見道路兩邊盡是店鋪,綢緞莊、糕點鋪、當鋪、米店等等不一而足。路上行人不斷,衣衫打扮也甚是乾淨整齊。三人心下越發驚奇,暗想久聞遼東是苦寒之地,百姓貧苦,怎麽這裡卻如同天堂,竟然比江南還要富庶?
三人走了半晌,忽聽得前方傳來一陣笑聲。蕭東抬頭望去,卻見十余丈外的道路右首有一座大宅子,門口的屋簷下挑出了一面酒旗。借著屋簷下懸著的燈籠光亮,可以看到酒旗上繡著“吳記”兩個大字。蕭東微微一笑,對厲秋風和張實說道:“咱們在海上走了二十余日,用老宋的話說,當真是嘴裡淡出了鳥來。看這座酒家規模不小,進出的客人不斷,想來美酒佳肴不少。咱們不妨進去小飲幾杯,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厲秋風和張實自然沒有異議,三人便即向酒家走去。待到了酒家門前,卻聽得屋內笑聲不斷,夾雜著一陣陣吵鬧聲。三人推門而入,卻見屋內擺了十幾張桌子,滿滿當當地擠了七八十人。酒香和飯菜香氣充溢其間,讓人食指大動,饞涎欲滴。
一名小二見三人走進屋內,急忙迎上前來,滿臉堆歡,點頭哈腰地說道:“三位大爺來啦!請隨小人入內就坐。”
三人隨著小二穿過幾張桌子,擠到了一張隻坐了兩個人的桌子前。小二笑嘻嘻地說道:“三位大爺,今晚的客人太多,請三位爺屈尊與這兩位爺搭個桌子。若是一會兒有了空桌,再請三位爺換過去。”
張實不敢作主,轉頭向蕭東望去。蕭東微微一笑,口中說道:“這個好說。只要酒好便成。”
小二笑嘻嘻地說道:“三位爺一看就是貴人,自然知道縣城之中,數咱們吳記的酒菜最香。不看別的,您就看看屋子中這些位大爺,哪一位不是咱們縣城數得上的人物?”
他一邊說一邊請三人坐下,又詢問三人要點什麽酒菜。蕭東要了一壺酒,又點了六樣下酒菜,一共花了一兩七錢銀子。蕭東裝模作樣想要從懷中掏銀子。張實早將一把散碎銀子握在手中,如何肯讓蕭東破費?他搶先將一塊銀子遞給小二,口中說道:“不用找了。先給咱們上一壺好茶。”
小二接過銀子,在手中偷偷掂了掂,察知這塊銀子至少有二兩,除去酒錢茶錢,自己至少能落下三錢銀子。小二心下大喜,雞啄米一般答應不迭,連聲道謝,轉身便去安排酒菜。
待小二離開之後,蕭東正想說話,忽聽得四周掌聲大起,叫好聲此起彼伏。三人一怔,抬頭望去,卻見櫃台前不知何時已擺了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一個四十多歲的瘦子手握折扇,緩緩地坐到了椅子上。只見這人面色白淨,頭戴布巾,身穿灰衫,看模樣像是一個落第秀才。只不過雙目無光,竟然是一個瞎子。
厲秋風在京城當差之時,最喜歡到高梁河邊的酒館茶肆聽人說書。此時看到瞎子的模樣,卻是一位說書人。他心下又驚又喜,萬萬沒有想到在遼東的酒館之中,竟然會有人說書。
只見瞎子將折扇在桌子上用力一敲,酒館之中登時安靜了下來。瞎子一雙無光的眼睛向左右掠了一圈,這才開口說道:“桑麻無恙,雞犬不驚,村夫野老,散坐瓜棚豆架之下,笑談大唐遺事。什麽晉陽宮,什麽鳳凰山,什麽摩天嶺,什麽薛仁貴征東,什麽羅通掃北,什麽巴駱和,什麽宏碧緣。最出奇動人的,是蓋蘇文興妖作怪,樊梨花倒海移山,唐三藏八十一難,孫行者七十二變。說得天花亂墜,神怪迷離,其實是半真半假,若有若無。咳!我想這班村夫野老,能識得幾個字,讀過幾句書?無非借神社戲劇,茶肆盲詞,灌輸一些見聞。就借那閑來無事之時,說長論短,談古說今,自稱為大唐人,戲述那大唐事。究竟唐朝有若乾皇帝、多少版圖?一古腦兒莫明其妙。暫且把那神功妖法、子虛烏有等話,信以為真。看似與國無害,與家無損,哪知恰有絕大乾系。縱觀古今千百年,想那黃巾作亂,說什麽‘歲在甲子,天下大吉’,黃巢叛唐,又說什麽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到了元朝末年,更有人故弄玄虛,埋下石人,造出讖語,說什麽‘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這才惹出了劉福通、小明王等妖孽為首的紅巾之亂。可見這等借古諷今之人,為害之烈,不在叛賊之下!是以學生要正本清源,說一本正宗的大唐故事,以正視聽。免得咱們東遼縣城的愚夫愚婦,腦中記著唐亂話,宋狗屁,遂以為古今一律,仙人間出,迷信得什麽相似,終弄得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學生就史論史,即唐敘唐,單把那一十四世的唐祚,二百九十年的唐史,興亡衰廢,約略演述,話一本大唐故事,以饗鄉親父老!”
瞎子說到這裡,將折扇在桌子上又是用力一敲,發出“叭”的一聲響。酒館中又是一片叫好之聲。有些閑漢喝得有三四分醉,便也學著瞎子那般在桌子上亂拍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