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太子殿下的白虎精(六)
雙瑞把紙條塞給他的那天,墨斂本打算休息時再看。
可回京路上一輪接一輪的刺殺,讓他很快將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直到接到墨刑的密信,他才想起了這件事。
沈衍將紙條上的話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個字都像剜在了他的心上。
他都能想象到他的小家夥是在怎樣的情況下,摸索著寫完這句話的。
受了那樣重的傷,甚至連眼睛都看不見了,卻依舊在為他著想。
想到此處,沈衍的心頭一時間湧上無數酸楚和痛苦,讓他忍不住闔上了雙眸。
墨斂見狀,趕忙開口勸道:“殿下,如若您現在冒然出宮,只會辜負了林小公子這一番情意。”
過了不知多久,恢復理智的沈衍用沙啞而低沉嗓音道:“孤在此處……等著他。”
林十安在風饕雪虐的山裡足足走了七日,他的眼睛,在第五日的早晨便看不到了。
雪地在陽光照射下的強烈反光使他患上了雪盲症,回來又為了騙過沈衍,眼睛的情況越拖越重。
好在這幾天他已經逐漸適應了黑暗,即便不能視物,也沒有原先那般狼狽了。
“少爺,您背上的傷如此嚴重,就算以後好了也是要留疤的。”
這朝代對女子和小哥兒的要求一樣的嚴苛,在未出嫁時,若是容貌有損或是身上留疤,將來再遇上個刻薄的婆家,定是要被嫌棄的。
可林十安完全不在乎這些,男人留個疤又算什麽,就算在臉上他都不在乎。
但這在雙瑞他們眼中就不一樣了。
少爺本就身量較高,雖然長相無可挑剔,但以小哥兒的標準來看,卻不夠柔美。
如今又留下這滿背的傷痕,只怕以後要難了。
“你怎麽又掉金豆子了?”他聽到雙瑞的哭腔,笑著打趣道:“這疤留在我背上,你倒是哭的比我還傷心。”
“少爺,”雙瑞用力吸了吸鼻子,“萬一日後沈公子要是介意怎麽辦?”
林十安聽了這話,有些莫名道:“他為何要介意?”
雙瑞低頭嘟囔了一句話,嗓音太低,林十安並未聽清。
“你說什麽?”
雙瑞一慌趕緊搖頭,搖了幾下才反應上來少爺看不見他的動作,於是趕忙開口道:“小的沒說什麽。”
過了一會,他要咬了咬下唇道:“少爺,小的能不能問您一個問題?”
林十安笑了笑道:“問吧。”
“您為何要那般豁出性命,為沈少爺采藥治腿?”
問完這句話,他馬上就靠近了些,想仔細聽聽自家少爺的答案。
不僅是他,連各處的隱衛們都忍不住伏低了身子。
雙瑞的話音剛落,笑容便從林十安的唇角消失了。
他換上了另一種神情,因為用白色布條遮住眼睛的緣故,無人能看透他的情緒。
“沈衍他那般霽月疏朗,世所無雙,”林十安的嗓音中帶著數不盡的懷戀,“這樣驕傲的一個人,怎該被那輪椅困住一生。”
雙瑞端著托盤從房中出來後,就一臉惆悵的把這話對眾人說了。
“唉,”李全長長歎出一口氣,“隻望那沈公子是個長情之人,別回了上京便忘了咱家少爺。”
一旁的吳大勇和周氏等人聽了這話,也跟著歎了口氣,一個個都是愁眉緊鎖的樣子。
而墨刑聽完林十安的這番話,全部一字不落的寫在了密信之中。
“速速送往殿下手中。”
幾天過後的一個晌午,眾人剛用完飯,莊子門前忽然出現了一輛馬車。
打開車門,兩個丫鬟模樣的女子先從車上下來,最後出來了一個臉盤瘦削顴骨高聳的中年婦人。
“去扣門。”婦人微抬著下巴道。
門很快從裡面打了開來,周氏看著眼前這些人的架勢,疑惑道:“請問……”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名膀大腰圓的仆婦用力推去了一旁。
“少爺,不好了!”李全快步跑入房內,“上京派人來了!”
等林十安被雙瑞攙扶著走到正廳,那中年婦人看到他這副狼狽的模樣,立刻尖聲道:“呦,二少爺這是怎麽了?”
林十安不慌不忙的坐到正位上,看著出聲的方向道:“你是何人?”
領頭的婦人敷衍的彎了彎膝蓋,“老身是夫人近旁的孫媽媽,這幾個都是隨我從上京城來的。”
“孫媽媽。”林十安唇角微抬,心中冷笑一聲,“敢問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二少爺不如先回答我的問題,你這眼睛是怎麽了?”
孫氏非但沒用敬語,口吻還十分咄咄逼人。
李全上前一步,大聲怒斥:“放肆!”
“李全,”林十安嗓音平淡的叫了他一聲,“退下。”
李全聽到這話,隻好低頭站去了旁邊。
孫氏輕蔑的看了他一眼,乾脆自己走到椅子旁坐下。
此時,只見林十安臉上的笑容更甚,“孫媽媽既對我這眼睛感興趣,那我便告知與您。”
“我受了傷,所以瞎了。”
孫氏細縫般的眼睛倏地亮了起來,然後又裝模作樣般的掏出袖中的手帕在臉上輕按了兩下,“二少爺,你受苦了。”
不問是如何受的傷,也不問是何人所為,就隻說受苦了。
林十安挑了下眉,來的果然不是省油的燈。
要演大家就一起演,反正他現下看不見也無聊。
“你們這些廢物是怎麽照顧少爺的!!”孫氏剛放下手帕就大聲訓斥起來,“我看全都發賣了才好。”
林十安聽道這話,像是被嚇住了似的,聲音都顫了起來:“孫,孫媽媽,這事不怪他們,都是我自己不小心。”
李全他們聽到林十安用這種口氣說話,齊齊打了個哆嗦。
少爺這唱的又是哪出戲。
“孫媽媽就當看在我的面子上,可憐可憐他們。”
林十安的這番示弱之語,顯然讓孫氏頗為滿意。
只見她挺了挺乾癟的胸脯,語氣愈發輕蔑道:“既然少爺開口為你們求情,那便放你們一馬,以後都把皮給我繃緊了伺候,不然有你們好果子吃!”
李全他們也隻好跟著演,一臉害怕的躬身應是。
等周氏引著孫氏等人去了西側房,林十安對著旁邊招了下手,示意他們都圍過來。
“剛好我最近閑的發慌,你們先忍幾天,等我玩夠了再說。”
李全微微皺起了臉,為難道:“少爺,她磋磨我們倒不要緊,但您這傷還沒好,就別折騰了吧。”
“沒事,”林十安壓低聲音道:“隻當是給我找樂子了。”
說完,他又開口叫了一聲雙瑞,“你去將墨刑給我叫來。”
話音剛落,一道身影便從屋簷落在了正廳門口。
來人大步走了進來,躬身道:“屬下墨刑,林公子有何吩咐?”
“墨刑,不管這孫氏以後如何刁難我,你都不要插手。”
墨刑飛快的蹙了下眉,然後拱手道:“主子臨行前曾命令我等,無論如何都要護您周全。”
林十安想了想剛要開口,周氏卻捂著臉從外面跑了進來。
“娘!”雙瑞頓時驚呼出聲,“您這臉是怎麽了?”
自從吳大勇一家四口來到這莊子上,還從未受過一分苛待,今日卻狠狠吃了孫氏一個巴掌。
周氏看著自家少爺蒙著眼睛的樣子,硬忍住委屈道:“沒事,出門的時候不小心撞了一下。”
“到底何事?”林十安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
周氏微顫了一下,不敢隱瞞,“孫媽媽她們嫌房間粗陋,就,就給了一巴掌。”
林十安聽罷,冷笑一聲道:“這帳先記著。”
說完這句話,他轉向李全道:“拿五十兩銀子給周嬸。”
周氏一聽嚇得連連擺手,“少爺,我不過是被打了一下,用不上這許多銀子。”
“收著便是。”
林十安向來說什麽就是什麽,從來沒有改口的時候。
孫氏第一天來,就把小院折騰了個人仰馬翻,從次日起,就開始對林十安下手了。
她先是旁敲側擊的問了問高家父子的去向,在聽到林十安說他們卷了莊上的銀子逃跑後,立刻開口罵了起來。
好不容易等她罵痛快了,又看著林十安開口道:“二少爺,老身此次前來,是有一件好事要告知於你。”
林十安立刻裝出一副期待的樣子,身子都傾了過去,“孫媽媽請說。”
孫氏眼中劃過一抹不屑,看著他那張微瘦的小臉道:“夫人命我等年後,將你帶回上京。”
林十安蹭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滿臉激動道:“爹爹終於要接我回去了!”
孫氏用力清了清嗓子,大聲道:“若不是夫人有意提起,老爺日理萬機的又怎會想起此事。”
“是是是,”林十安頓時慌亂起來,“多,多虧夫人還記掛著我。”
孫氏對他這個態度還算勉強滿意,等他千恩萬謝後,又吊著嗓子開口道:“夫人此次讓老身前來,便是要教教二少爺上京城裡的規矩,免得以後鬧出笑話,丟了府中的臉面。”
林十安低下頭,有些小心翼翼道:“可我如今眼睛不能視物,恐怕……”
“少爺若不想學,那只怕這上京城,你是回不去了。”
“我學我學。”林十安趕忙點頭,誠惶誠恐的樣子跟離府前的樣子沒有半分差別。
當天下午,孫氏手中就拿著一個成年男子指粗的竹棍,開始教起了規矩。
就在林十安第一次行禮時,竹棍就狠狠抽在了他的背上。
這一下正好抽在他背上傷的最重的那處,林十安也不忍著,徑直發出一聲痛呼。
墨刑等人馬上握緊了腰間的刀柄,卻因林十安之前的吩咐開始進退為難。
“學規矩便不能有一點疏漏,府中的那些少爺小姐自小便是這般過來的,二少爺也別太嬌氣了。”
林十安臉色微微發白,硬忍著疼痛再次挺直了腰背。
晚上,墨刑坐在桌前,提筆寫下:[上京來人,林少爺眼盲被欺,卻命我等不許插手,還請主子示下。]
寫完這句,他立刻交予一名隱衛,命他連夜出發。
而孫媽媽此時在房中,也讓這次帶來的一個會寫字的小廝,把今日的所有情狀都寫在了紙上。
“明日一早,你便將信送到驛站去。”
等沈衍在宮中收到密信時,已是臨近過年。
在看到眼盲被欺這四個字時,眸底迅速劃過一道凜冽的寒芒。
“林公子的眼睛如今已是見好了,”大夫敷好藥後,便將白色的布條重新給他纏了回去,“但這段時間還要注意,切勿睜眼也不要用手揉搓。”
這大夫是沈衍派人送來的,來的時候半副身子骨都被顛了個夠嗆,緩了三天才能下地診脈。
林十安朝他點頭致意,“有勞您了。”
大夫又看了看他身上的傷勢,過了一會微微歎氣道:“這些傷口已上了痂,只要注意些就能痊愈,不過這疤……”
“沒事,我不在意這些。”林十安無所謂的笑了笑。
大夫再次搖頭歎氣,捋了捋胡須最後也沒說什麽。
到了年三十這天,本該熱熱鬧鬧的新年,李全他們卻被劉氏攪的心裡沒有半分喜慶。
林十安這幾天玩的有些膩了,該套的話他也都套完了。
剛好今天過年,那就磨磨刀,該宰豬的宰豬,該殺雞的殺雞。
一大早,劉氏便大搖大擺的來到他的房中,‘大發慈悲’道:“今日是除夕,老身便讓少爺便歇上一天。”
說完這句話,她面上又帶著嫌棄道:“過年了,當主子的總要賞點什麽,老身知曉少爺過的拮據,但也不能省了這錢,免得讓下面人說你一毛不拔,手縫裡半個子都不漏。”
林十安淡淡的笑了笑,“那等晚上吃年夜飯時,我便拿些錢出來打賞。”
劉氏眼珠子轉了轉,“少爺不如將這賞錢交予老身,老身自會安排妥當。”
“那便麻煩劉媽媽了。”林十安笑著說完,就抬手在胸口位置摸了摸,然後抽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遞了過去。
“我,我只剩這些了。”他面上有些窘迫,“劉媽媽看著安排吧。”
等劉氏出去後,墨刑從房梁上跳了下來。
“林少爺,主子送您的年禮天沒亮就送到了。”
林十安一聽這話立刻坐直了身體,可沒過一會,他就語帶失落道:“可惜,我不能親眼看到了。”
墨刑低頭道:“主子命屬下一張張念給您聽。”
說完,他就從胸前掏出一厚遝契紙,字正腔圓道:“上京東興巷五進宅院一座,京郊三百畝上等良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