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國師大人的小青龍（十八）

  曾經那樣出塵不染的謫仙，如今卻這樣低聲下氣的求著他。

  林十安害怕極了這樣的感覺，他寧願看到他權傾天下，至高無上，至少他還得到了他想要的。

  如今這樣，算什麽呢。

  他的氣息凌亂又急促，胸前襲來的劇痛，甚至比那時在昭獄中更加令他難以承受。

  不知過了多久，林十安單膝跪在了沈衍面前。

  “我帶你去找他。”

  沒想到沈衍聽到這句話，竟向角落縮的更緊了。

  “不去，不去。”

  一陣強烈的酸楚齊齊湧上喉頭，他拚命忍住，然後顫聲問道：“為何。”

  “他討厭我。”

  萬虛結界中的系統和白澤聽到這四個字，都忍不住偏過頭去。

  究竟要愛到何種地步，才會為了一個當初不愛自己的人，舍棄全部神魂也要追隨到底。

  即是被討厭，被厭棄，也要護他始終。

  白澤還記得那日天地色變，沈衍站在無盡神罰中抗衡天道。

  [一切因果盡歸吾身，萬般罪孽一人代受。]

  這麽多個位面，無論林十安是什麽身份，哪怕沈衍忘記自己是誰，他也從未有一刻忘記，他最愛的人是林十安。

  他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哪怕是忍受這種思念到極致的瘋狂，他也要自己承受。

  他把愛他，當成一生唯一的癡念。

  就算林十安墜入深淵，他也是最後那個死死握住他手的人。

  救不起來，沈衍就跟他一起死。

  林十安將沈衍背出廢殿時，大批的皇城禁軍烏泱泱的圍了上來。

  “今日擋我者。”他抬起鷹隼般的黑眸，語氣中泛著無盡的殺意，“死。”

  此時，禁軍中央讓出一條縫隙，祁見昀緩步走了出來。

  “鎮北王，沒有朕的恩準，你不能帶他走。”

  “他是我的人。”林十安一瞬不瞬的看著他，眼中滿是嗜血的猩紅，“用不著你允許。”

  自打親政以來，還從未有人敢這般直抗與他。

  祁見昀面無表情，聲音中泛著森冷道：“鎮北王，你當真以為朕不敢殺你？”

  林十安冷笑一聲，“沒錯，你不敢。”

  “放肆！！”

  對於這樣的龍顏震怒，林十安表情絲毫未變，像是連最基本的情緒都消失了。

  “三十萬鎮北鐵騎，恭候皇上大駕。”

  說完，他就背著沈衍，從數不清的兵刃中堅定的一步步走了出去。

  “對了。”在走過祁見昀身邊時，林十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攝政王那日曾在鐵牢中跟本王說，你連他都舍得殺，那他就放心了。”

  扔下這句話，林十安也不看他的神色，直接朝皇宮大門走去。

  “王爺，您這背的是……”

  鎮北王府中，周勝滿目震驚的看著眼前的場景。

  林十安沒有回答的問題，只是面無表情道：“去將西苑的廂房收拾出來，再去準備沐浴的熱水。”

  周勝半張著嘴，過了幾秒才道：“奴才這就去辦。”

  等浴桶放在屏風後時，林十安開始解開床上之人的衣衫。

  沈衍滿身都是傷痕，有些地方，血痂與衣袍粘連在一起，讓他不得不用溫水浸濕才能脫下。

  林十安的手指一寸一寸的從傷口上劃過，指尖不斷顫抖著，卻連一下都不敢碰觸。

  原來一別，從來都不是兩寬。

  他本以為沈衍要的是權傾天下，要的是幫沈淑儀守住祁見昀的江山。

  可今日的一切都在告訴他，他錯了。

  他曾以為他們之間已經塵埃落定，可他從來都沒有看清沈衍這一腔深情。

  林十安扣住他的手，緊的仿佛要捏碎交融。

  “當初那些事，我都不管了。”

  “從這一刻起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人。”

  沈衍被放進浴桶時，眼上還蒙著布條，那是從林十安袍角扯下來的。

  那樣的漆黑的日子，他都不敢想象這個人是怎麽熬過來的。

  林十安拿起布巾，開始清洗手下的這具身軀，神情溫柔又耐心。

  直到兩人穿著褻衣躺在一起，他才重新有了真實感。

  就像互相沾染的氣息還在，那份灼熱到骨子裡的愛戀也從未消失。

  一記輕吻落下，沈衍的手指忽然顫動了一下。

  “你醒了？”

  房間裡隻燃著一根燭台，在昏暗的光線下，林十安這才解下了他眼上的布條。

  沈衍緩緩睜開雙眸，眼神卻呆滯的沒有一絲亮光。

  他麻木的朝自己胸口摸去，在什麽都沒找到時，突然狂躁了起來。

  “我的東西，我的那些……是我的，我的東西……”

  他語無倫次的說著，然後像瘋了一樣從床上爬起。

  林十安趕緊從床頭拿起那幾個髒的已經看不清顏色的布偶，一股腦的塞入他的懷裡。

  “在這裡，沈衍，它們沒有丟。”

  在沈衍手指碰觸到布偶的瞬間，他就立刻平靜了下來。

  他一個個溫柔的摸過那些小東西，然後珍之又重的放入了胸口的位置。

  林十安不明白他為何會這樣執著，但看著他這副模樣，心口就像是一股一股湧出了鮮血。

  他抬起手放在了他的手背上，但沈衍卻渾身一抖，避開了他的手指。

  “沈衍。”林十安支起身體，強忍著淚意道：“讓我看看它們好不好。”

  沒想到沈衍卻立刻縮去床角，滿眼防備看著他道：“不好，我的，是我的。”

  此時林十安再也承受不住，眼淚從雙眸中大顆大顆的湧出，“沈衍，我是林十安。”

  他哽咽著，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是你的……安安啊……”

  沈衍的雙眸閃過一道亮光，然後抬起頭怔愣的看著他。

  過了一會，他將懷中的布偶的一個個拿出，然後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林十安的手上。

  “看你哭。”他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我這裡痛。”

  “這些都給你，你不要哭。”

  林十安手裡緊緊抓著布偶，渾身顫抖著低下頭去。

  眼淚一滴滴砸在手背上，撕心裂肺的疼痛幾乎讓他窒息。

  他手裡的布偶仿佛在告訴他，你看，就算這個人瘋了，都見不得你有半分難受。

  他永遠都將心底最乾淨的那份溫柔，留給你。

  “娘，爹今晚為什麽沒有回來呀。”

  易和溪神色有些不自然，然後抬手輕輕的拂開他的額發，輕聲道：“你爹他……他有事要忙。”

  林小寶嘟了嘟嘴巴，有些失落道：“我還想聽他給我講故事呢。”

  他最喜歡聽爹給他講故事了，每次聽的他都不想睡覺。

  “小寶，你已經長大了，不要總是粘著你爹。”

  林小寶眨了眨眼睛，“可他是我爹呀。”

  易和溪垂下雙眸，沒有說話。

  “娘。”林小寶仿佛感知到了他的情緒，拉了拉他的袖子道：“你怎麽了，你好像不開心。”

  易和溪抬眸笑了笑，“娘沒有不開心，快睡吧。”

  “哦。”林小寶聽話的閉上眼睛，沒過一會就半張著嘴睡著了。

  易和溪緩緩地直起身，然後從床邊站起走了出去。

  周勝正等在門口，見她出來正要開口，對方卻抬手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待兩人走遠後，易和溪看著他道：“周伯，什麽事。”

  周勝臉色有些不自然，小聲道：“王妃，王爺已經在西苑歇下了。”

  易和溪溫婉的笑了笑，“嗯，我知曉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

  周勝走後，易和溪一個人站在院中。

  她抬頭看著半空中皎潔的明月，過了很久才呢喃出聲，“也只有那個人，才會讓你這般失控吧。”

  林十安陪了沈衍一整夜，半刻都沒有合眼。

  早上，他捧著一碗白粥坐在床邊，想哄著沈衍喝下。

  可對方卻緊抿著唇瓣，一點也不配合。

  “就喝一口好不好？”

  沈衍不看也不理，只是一下一下的摸著懷裡的布偶。

  “這個是魚，這個是白虎，這個還是一條錦鯉，還有這個，是一隻倉鼠。”

  他嘴裡不斷重複著這幾句話，一遍一遍的說著，仿佛不知疲倦。

  “還有一隻小鹿，它丟了。”

  說著說著，沈衍的眼眶忽然紅了起來，“怎麽辦啊，我把他弄丟了。”

  林十安看著他這副神情，立刻開口道：“我再做一個給你，馬上就做。”

  沈衍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下去，他看著林十安，重複的說了兩句，“七月初四，七月初四……”

  林十安迅速在腦中翻找起有關這個日子的記憶來，可正在這時，沈衍卻猛地推開了他，然後光著腳跑下了床。

  粥碗從林十安的手上滑落，沈衍的腳直接踩在了碎裂的瓷片上，可他卻像若無所覺般，瘋了一樣跑出了門外。

  林十安立刻追了上去，然後從身後緊緊的抱住他的腰。

  “你放開我！！”沈衍拚命的掙扎著，地上很快便留下了帶著鮮血的足印。

  林十安無法，只能抬手在他脖頸上用力的敲了一下。

  將人背回床上後，他立刻命人拿來了藥箱。

  沈衍腳底的傷口又長又深，就像割在林十安心上一樣，讓他臉上的血色褪盡。

  包扎完傷口，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拉起沈衍的大手貼在了自己臉上。

  “我想起來了。”滾燙的眼淚自林十安的眼角滑落，“七月初四，是我成婚的日子。”

  用午膳的時候，林十安去到了前廳。

  “爹！”林小寶一看見他就立刻從圓凳上跳下，飛撲過去抱住了他的腿。

  林十安將他從地上抱起，勉強的笑著道：“有沒有乖乖聽話。”

  “有！”林小寶用力點頭，大聲道：“我可聽娘的話了。”

  易和溪還是像往常那般站起身來，柔聲道：“王爺可要用膳？”

  林十安搖了搖頭，“不必了，一會……”他語氣停頓了一下，然後道：“一會我就走了。”

  林小寶一聽這話，緊緊摟住他的脖子道：“爹，你要去哪裡啊。”

  易和溪見狀，上前將他從林十安的懷裡抱了過來，“小寶乖，你爹有正事要忙。”

  林小寶垂頭耷腦的應了一聲，然後被她放回了圓凳上。

  林十安將易和溪叫出了門外，剛要開口卻被她搶先一步。

  “王爺不必多言，妾身都明白。”易和溪溫柔的笑著，“你去照顧他吧，我和小寶一切都好。”

  林十安忽然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低聲道：“多謝。”

  他轉身回了西苑，剛一進門卻看到滿地狼藉。

  小廝們誠惶誠恐的站在桌旁，一見他進來便立刻跪地請罪，“王爺恕罪，不是小的們不盡心，實在是……”

  林十安揮手打斷了他的話，“好了，收拾乾淨就下去吧。”

  “是。”

  兩天時間，沈衍粒米未進。

  到第三日時，林十安忽然從他手中扯出布偶扔下床去，沈衍想拿回來卻被死死按在床上。

  驚懼交加之下，他張口咬在了林十安的手上。

  林十安倏地蹙起眉心，可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

  溫熱的舌尖劃過他的手背，沈衍松開牙齒，然後輕輕的在他手心親了一下。

  “不能凶，安安他不經凶，不準凶，不可以凶。”

  眼淚就這樣毫無征兆的落了下來，林十安緊咬著下唇，用力壓抑著喉間的嗚咽。

  沈衍側頭看著他，然後伸手接住了一滴滑落而下的眼淚。

  “沈衍。”

  林十安叫了他一聲，叫出了所有的心痛與悲悸，叫的他心臟都在發抖，心疼到無法自抑。

  “我是林十安，我求你……看看我好不好。”

  沈衍依舊歪著頭，眼神卻漸漸絕望起來。

  “你不是他。”

  “他不要我了。”

  這一刻，林十安隻覺得自己的靈魂仿佛都被撕扯的血肉模糊。

  他和沈衍就像陷入了前世今生的一場噩夢裡，困於桎梏，無法掙脫。

  林十安小心翼翼的握住他的手，就像用柔軟的觸角碰觸著他的心臟。

  “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人與人在一起，想要不負此生，真的太難了。

  但他與沈衍，再也不要彼此辜負了。

  他曾經以為，沈衍對他不過是一場利用，也許有過片刻真情，但也不過轉瞬即逝。

  可直到現在他才明白。

  沈衍對他，無一是愛，無一不是愛。

  這時，一雙手反握住了他的手指。

  林十安倏地抬頭，雙眸中浮起了一抹希冀。

  沈衍看著他，卻一字一句道：“置身最汙濁，不肯再顧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