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9章 辛鉞的注意

  “敕救等眾，急急超生，敕救等眾，急急超生……”

  長空海各處，大醮祭壇上，主祭之人持咒誦經，陸續結束了這場規模盛大的焚香法會。

  但是那些香魄仍然還在各方飄蕩，深遠的影響正在悄然發生。

  時間漸漸推移，隨著夜幕降臨，天地變得一片昏暗。

  南方海疆，某個無名海島中，海風徐徐吹過破敗漁村，帶來了莫名的氣息。

  月光下，齊腰高的雜草長滿殘破的農家庭院，旁邊的大樹葉影稀疏，於晚風中輕輕搖曳。

  荒庭敗院之中白骨散亂，鬼火浮遊，仿佛在述說著無盡的孤寂。

  自從十余年前，兩名魔道邪修攻來，一口氣把整座島嶼的凡民屠戮殆盡，這個地方就再也沒有任何活人踏足。

  這般慘劇在東海的地面上比比皆是，因此正道根本無力逐一處理，只能先行顧及那些較大的城鎮。

  然而就是在這殘垣斷壁之間，忽的光華流轉，異芒籠罩。

  所有破敗荒蕪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往昔的漁村景象。

  緊隨其後，一個又一個身影出現，如在風中飄浮，追逐著莫名出現的香氛來到村頭一角。

  若有活人無意之中闖進此間，必定會被眼前所見的情形駭得肝膽俱裂，因為這些身影全部都是呈現出半透明狀的猙獰鬼影。

  它們一個個或身軀焦黑，或七孔流血，或肢體殘缺，或剝皮摘心，展現著彌留之際的殘魂本相。

  由於絕大部分都是凡民百姓，沒有什麽資質，這些鬼影至今仍然未曾進化成為真正的鬼類。

  凡俗之人不明就裡，喜歡把這類存在統稱為鬼，就連修仙界中都多有混淆，但實際上，絕大部分凡人所認為的鬼類都只不過是普通的遊魂和怨靈，冥宗之人將其拘去，也是煉製成為鬼奴這一等級的存在。

  這就如同煉氣修士常常僭稱仙師，實際上只有等到靈智回歸，鑄就道基，才算真正入了修煉之途。

  但即便如此，這些遊魂依舊保留了趨利避害的本能。

  這一異常的反應，是因百余裡外尚有人煙的鄰近島嶼舉行醮祭，把大量香魄催送過來。

  不知不覺間，本相猙獰恐怖的鬼怪逐漸變得平和。

  它們的殘魂在吞噬空中的香魄之後似乎發生了某種未知的變化，竟在森冷，腐朽的氣息之外，多出一些類似香燭紙錢的香火氣息。

  另外一地，靠近支陵島的小鎮中，一名中年模樣的散修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庭院中四個掙脫禁製，自行來到庭中，面東而立的身影。

  這些都是青春正盛的妙齡女子，一個個肌膚青瘀，面如塗血，竟是以屍仙道秘法祭煉而成的屍仙道傀儡。

  “怎會如此，這些屍奴竟然不聽使喚了！”

  這個中年模樣的散修是戰爭期間意外得了機緣的邪道，根基淺薄，著實有點兒不知所措。

  奇遇所得的功法也從來沒有提到過這般的狀況，沒有人教他應該如何處理這樣的狀況。

  突然，他迎著月光的方向，看到一縷如同青煙的氣團彌漫。

  四具女屍各自吸噬，大量香魄融入，隨後身上便開始擁有了一些香燭紙錢的氣息。

  不久之後，更是量變引發質變，徹底改換了秉性。

  中年散修驚愕之中，竟是不知為何生出了一種面對天兵天將的感覺。

  天庭的天兵天將其實也是陰神，因受香火感召，清靈之氣凝煉神軀，擁有的是與鬼類截然相反的性質。

  她們當然沒有達到天兵天將的地步，但相較於陰煞為主的鬼類，確實又顯陽性。

  “不行，不能再讓她們這樣下去了！”

  中年散修帶著一絲惶惑，強行以法決製住了四具女屍，其中三具很快就順利製住，僵立不動。

  但當他打算把最後一具女屍也強行收攝的時候，對方突然陰煞暴漲，竟然掙脫了禁製。

  中年散修面色慘白，哇的一下吐出大口鮮血。

  “不好，屍奴反噬！”

  他雖然駕馭了多個屍鬼，但實際上，修為實力淺薄得很，一直以來也都走鋼絲般遊走在危險的邊緣。

  至今禦下屍鬼突兀增長，已然打破了這個平衡。

  他來不及多想，轉身就想逃跑，但那女屍衝了過來，指爪如同利劍，徑直貫穿他的身軀。

  “啊！”

  慘叫之中，剛才被製住的三具女屍也突然行動起來，瘋狂朝他展開攻擊。

  只是片刻之後，這個奴役了她們數年的邪道散修就徹底斃命。

  得此精血，與空中香魄融合，四具女屍的形象氣質竟是悄然變化起來。

  她們原本是屍體狀的不淨之相，但是此刻幽光遊走，屍斑和血跡消失，恢復了生前的容顏。

  為首那具女屍面上漸漸現出人性化的表情，似乎凝眉思索了一下，旋即帶著三隻同類離開了庭院。

  又一荒郊野嶺之外，鬼火飄搖，幽影重重。

  屍仙宗曾佔此間，下令嚴禁火化，又廣布功法，欺騙凡民百姓留置屍身可泉下有知，可陰間享樂，因而當地事死如生，厚葬之風極盛。

  但並非所有人都能享受到墳墓陵寢，窮苦百姓們死後往往就是麻布一卷，黃土一抷。

  更有那些飽受流離失所之苦的災民饑民，路倒乞丐，死後根本無處可葬，被胡亂丟在西郊山谷。

  久而久之，這裡便成為了遠近聞名的亂葬之所。

  正道收復失地多年，早已注意到這方地界，但苦於各處邪修作祟，人力物力不足，當地百姓貪慕哀榮，也不願意移風易俗，只能暫且不管這些暫未爆發出危害的隱患。

  無形香魄飄蕩到了此間，立刻便如同在錦鯉池中撒下一把餌料，引來大批遊魂爭相啖食。

  與此同時，也有一些僵屍類的屍體緩緩爬起，如同野狐拜月般微仰著頭，感應天地之間縹緲遊離的奇異力量。

  清冷的月光下，出現了詭異而又安謐的一幕。

  所有本該陰邪暴虐，為生靈所忌的冥道屍魂和鬼怪都因享用了這些人間煙火而陷入難得的平靜。

  不久之後，越來越多的屍魂鬼怪身上顯現出了香燭紙錢般的香火氣息，不淨之相消減，看起來倒像是面黃肌瘦的災民將養一段時日，氣色逐漸恢復健康那般。

  它們似乎得到了滿足，各自回到屍身或者藏匿的土坑，洞穴藏匿起來。

  ……

  日輪海，桑庭島，淺灘處，一個龐大如山嶽的身影形似鯨魚，靜靜躺在那裡不動，億萬妖魔在其上方盤旋飛舞，如同漫天陰雲籠罩。

  這正是屍仙宗從日輪海秘境當中挖掘出來的屍鯤，那些飛舞的妖魔是其血肉孳生的魔孽，正在如同蚊蠅啖食腐肉，吞噬其精血元氣。

  屍鯤擁有著血肉道果，雖是腐屍之身，依舊源源不斷孳生新的軀體，反反覆複，無窮無盡。

  這些年間，屍仙宗就是靠著這一魔怪大肆製軍隊，已然足以維持數億以計的龐大規模。

  而在城中，瓊樓玉宇林立，周遭建築鱗次櫛比，如同繁華都會。

  一個身穿黑青道袍，相貌奇古的中年男子正在其中一個大殿裡面高坐上首，屍仙宗和其附庸勢力多名元嬰長老齊聚。

  “那個積香宗的李柃再度出手了。”

  中年模樣的男子正是屍仙宗的大修士辛鉞，正在告知眾人最近所得的新消息。

  “他利用了一種特殊的低階靈香遍饗遊魂，想要利用香火之氣熏染陰煞，將其轉化成為中正平和之元氣，從而限制腐化墮落……”

  “辛大長老，恕我直言，這種手段沒有什麽用處吧？”

  “據我所知，那種靈香充其量也只是最廉價的不入流品靈物，些微效用，頃刻便可以消除，就算利用焚香法會加持，那也只不過是一時的濟用。

  更何況，我宗真正蓄養屍鬼的所在是那些墳墓，陵寢。

  只要凡民百姓仍舊堅持事死如生，頑固抵抗正道的治理措施，那些藏匿在各處墳塋的陰兵就不會受到太大影響。”

  “以我之見，應是那積香宗沽名釣譽，想要利用些許手段安撫人心，凡民百姓無知，以為如此便可以徹底消弭鬼怪之災，簡直癡心妄想。”

  幾名趕來此間的大長老都有些不以為然。

  他們在長空海那邊所做的布置是行之有效的，而且經過了漫長時間的考驗，正道一直也都沒有什麽好辦法。

  他們才不會相信，李柃單憑這些手段就能徹底扭轉局面。

  辛鉞聞言，面上浮現一絲微不可察的失望之色。

  這些大長老絕非愚魯之輩，能夠修煉到元嬰境界，又活了那麽長的時間，當然不可能無知愚昧。

  但正所謂，物極必反。

  這些修士當中頭腦最聰慧，見識最廣博之人從來心高氣傲，不把那些微末小術和低階手段放在眼裡。

  李柃所用的安魂香，市面價格不過三五符錢，甚至於壓縮一下成本，還可以達到更低。

  積香宗的各處香坊都能夠煉製這種香品，真要發令調度的話，開銷就更小了。

  反而是在短時間內把它分發各地，耗用或許比這種香品本身的價值還要更高一些。

  試問，一名元嬰境界的大修士，應該要怎麽把這些價格不過三五符錢的東西放在眼裡？

  辛鉞斟酌了一下，對他們道：“你們說得對，我宗藏兵之地多在地下，且香品位階極低，無論能夠對幽魂鬼怪產生什麽影響，都將可以輕松逆轉過來。

  但，那些散修可不比我們的弟子。

  那些散修草莽江湖出身，不得真法，根腳淺薄，也不像宗門出身的修士，手中擁有大把資糧。

  一份安魂香價格三五符錢，造就的影響可能要十多符錢，甚至三五十符錢方能消弭，如若新入道途，不得其法，甚至可能無解。

  正道一旦確認此香有用，就會持續不斷推行，使之時時刻刻彌漫天地，改變整個東海的元氣環境，平常可以任意棄置荒野，積聚於養屍之地的，都將再難孕育成型……

  長此以往，山野之間能夠收集到的冥道資糧就會越來越少，祭煉難度也大大增加……”

  他說到這裡，對眾人道：“多說無益，我已派人從長空海弄到一批安魂香，且試一番，看看是否真如下面那些人所言。”

  幾名仆役模樣的屍傀抬著香市貨棧的木箱走了進來，取出一提又一提包裝好的安魂香，當殿焚燃。

  辛鉞伸手一揮，外形如同棺材的寶器飛出，一口氣放出十余具低階的紫僵，複又是一面低品的魂幡，放出數十幽鬼。

  頓時間，偌大個殿堂鬼氣森森，變得陰冷了幾分。

  只見那些屍鬼無分有形無形，都對焚香所產的香魄生出了濃厚的興趣，聚在一起啖食起來。

  片刻之間，這些屍鬼身上就產生了些微的香火氣息。

  雖說是極為淡薄，但在場諸人都是冥宗的大修士，瞬間確認，這當中果然蘊藏著一絲陽性，能夠中和陰煞，使得這些屍魂鬼怪朝著迥異於冥宗祭煉的方向而轉變！
  “這麽說來，倒也真是一樁麻煩？”

  眾長老見狀，沉吟起來。

  “我們刻意營造了生靈塗炭的亂世環境，就是為方便草莽江湖的修士，等那些小友輕輕松松就能從山野墳塋，亂葬場所，甚至城市廢墟等等藏陰之地獲得自己想要的資糧，加入我道，投效我等的人才就會源源不斷。

  也只有如此，才能重演黃宗邁險把長空海傾覆，重新納入掌控的局面。”

  “一次兩次失敗不要緊，屍鯤能夠造就大軍，不斷分發下去。

  草莽江湖也有源源不斷的修士產生，如同園子裡的韭菜，隔個一段時間就能恢復過來。”

  “以凡民百姓的生長速度計，快則十來年，慢則二三十年，就能再度栽培出新一代的低階弟子，再度發起新一輪的戰爭。

  被李柃這麽一搞，時間長了，影響還真未可而知。”

  如今他們也算是親眼所見，確認了一些事情。

  就眼前所見，要說往生大醮會有什麽立竿見影的反響，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個別屍魂鬼怪因此而產生異變，那也只是特殊的個例。

  他們真正擔心的是多年之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