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草莽之中的暗流
此時已經是深夜,之前在百寶閣門口大鬧的中年散修大搖大擺離開了人群,突然變得緊張謹慎。
他閃入小路,七拐八彎,行至墟會的角落,莫名就換了另外一張面孔,身形也似拔高兩寸,面貌體格,乃至於氣息都變作了另外一個人。
旋即快步走向對面街口,若無其事逛起販賣日用百貨的店鋪。
突然,一股氣息撲面而來。
“嗯?”
他似有所察,轉頭看了看,什麽都沒有發現。
原來,只是谷中流動的山風而已。
李柃擁著九公主出了山谷,衣袖一擺,放出紫金飛梭。
梭中光芒一閃,寄存其中的法力籠罩兩人,將其化為靈光,然後破空而去。
不久之後,他們就回到了自己家中,降落在內苑小路,散步回清寧居所花費的時間都比此前從城外往回趕多得多。
這大概就是李柃此前曾經說過的蒼鷹之逍遙了,區區幾十裡,簡直就和在家門口沒有兩樣。
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裡者,宿舂糧,適千裡者,三月聚糧,這些種種,李柃是不必再有共鳴了。
李柃與九公主閑庭信步,商討著逛墟會所見,點評各種靈材價值和常見寶物,頗有幾分怡然自得。
行至住地,九公主道:“我先去泡個澡。”
李柃點了點頭,徑自回房躺下,叫當值的丫鬟麗居和潔華輪換著給自己扇風納涼,神魂卻已入夢,來到了幽夢界中。
他的靈體出現在一片漆黑寂冷的宇宙虛空之中,四周上下,無邊寥廓,完全沒有其他星辰或者光亮的存在。
但是隨著法訣催動,不一會兒,遠方就有亮光冥冥的閃動起來,成為這片夢界宇宙裡面的唯一光源。
李柃一個念頭瞬移過去,果見一個巨大泡沫內灰黑氣霧翻湧,散發著朦朧的光芒。
心神微動,一團灰霾從裡面流溢而出,李柃身軀化霧,融在其中滲透進去。
如同水波的漣漪蕩漾開來,這個泡沫裡面,奇異的光影變幻,浮現出鄉間小屋和荒野山林的場景。
李柃所見,是一個乍看之下如同普通山民所居的低矮小房,位於村落邊緣,孤零零的依山而建。
進入其中方可見到,內裡裝飾土豪之氣撲面而來。
虎皮鋪墊的太師椅上,中年散修閉目假寐,座前是個三尺見方的小桌,桌子對面的牆壁邊,立著一個高達丈許的桐木大鬥櫃。
一份份對凡人而言價值不菲的虎骨,山參,黃精,紫藤等物凌亂擺放,下層則是大塊大塊的高純度天然金礦石,未化開的大銀錠等物,還有各色寶石。
李柃看到這些東西,絲毫不感覺意外,因為修士耳聰目明,身手矯健,即便不修煉任何神通法訣,也能輕易深入荒山,探尋老林,對付各種蛇蟲鼠蟻和凶猛野獸。
他通過夢境散溢出來的精神波動,隱隱看到一個個畫面在周圍閃動,此人自修煉以來的這些年間,腳步踏遍方圓數百裡,尋獲許多藥材,寶礦。
這些雖然大部分都不是靈材,但卻依然有著幾分用處,都是大自然給予眾生的恩賜。
在鄉民眼中,此人只是一個自幼失牯,又娶不上媳婦,逐漸變得沉默孤僻的精窮漢子,卻不知早已經遭逢奇遇,踏上修仙問道之途。
平日少有人去他家串門,利用幻陣稍加掩飾,也不怕凡胎肉眼能夠察覺財物,沒有家室之累,親朋羈絆,自然少卻許多煩惱,興起之處,一入山中便是十天半月,偶或去往其他道友那裡談玄論道,品茗煮酒,是為逍遙。
只是這份逍遙之中,也有幾分不盡如人意。
李柃看到他身前的桌子上攤著一本書,其名為《黃庭內景五髒經》,所述的是觀想內視,調理五髒,運化五行的煉氣法門。
和尋常淬煉五行,煉化罡煞諸法訣不同的是,此經重在養生,乃是一門可以延年益壽的功夫,具體效果視各人體質和參修方式而定,比尋常人延壽十年至甲子歲月不等。
中年散修已經年過半百,兩鬢之間,難免帶著幾分斑白。
人會衰老,老朽之後,就會死亡。
這是最大的遺憾,也是最大的不自在。
所以他對研修此書的興趣遠遠大於其他。
只是此為煉氣功訣,所能起到的作用有限,想要從根本上解決衰老的問題,還得鑄就道基。
以他資質悟性,修煉多年都還只是煉氣中期,參修此功的效果也馬馬虎虎,眼看著是沒有什麽機會了。
複又見場景一變,城中某處幽深庭院內。
大紅燈籠高高掛在房門兩側,屋內羅帳垂落,被翻紅浪。
十余息後,中年散修大喘著粗氣鑽了出來:“可惡妖婦,非但無補,反損我元氣!”
一名婦人帶著不滿鑽了出來:“你這客官真不講理,就才幾兩銀錢,恁的多花樣,什麽呼吸吐納,通關引氣,聽都沒有聽說過,半邊燒鵝腿老娘就知!”
中年散修怒道:“老子花錢是要你配合修煉的,不是說什麽姿勢都懂麽!”
婦人叉腰道:“老娘是懂啊,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但從未聽說什麽脈氣,胃氣,筋氣,肉氣……一肚子氣就真!”
中年男子抓狂:“無知愚婦,粗鄙淺陋,不懂修真大道,機緣在前都不曉得抓住!”
婦女叉腰怒噴:“抓你老母!竟敢說老娘粗鄙淺陋,想當年老娘縱橫這江城風月界,哪個恩客不誇我金花娘曲徑通幽,如今年老色衰了,瞧不起人是不?老娘也不是個逆來順受的,敢罵我,跟你這老貨拚了!”
說著張牙舞爪,上來撕咬。
“潑婦,不知好歹,不可理喻!”
中年散修抱衣而出,落荒而逃。
不知不覺間,畫面朦朧,如同水波蕩漾之中,切換成為另外一個場景。
瓦罐之中,濃湯沸騰,汩汩冒著水汽。
中年散修把自己所尋藥材一件件加入進去。
“血葉蓮,翠玉果,無心花……”
這是他研讀古籍,幾經思慮,自撰之良方。
不知過了多久,種種藥材煎熬成汁液,面對一灘紅黑如血,散發著莫名怪味的湯藥,縱然是再如何延壽心切,也不禁遲疑了。
“這東西,當真能喝嗎?”
他終究還是沒有敢喝下這碗藥湯,帶著無比的肉痛,把自己花費多時,辛苦熬煉的藥汁喂了一半給自己買來準備宰了吃的大黃狗。
“嗚……嗚……”
大黃狗帶著哀嚎,當場立斃。
中年散修冷汗直流。
自撰藥方,果真風險極大啊。
畫面一轉,寒來暑往,複又換成以銅製丹爐煉製外丹。
“掙鉛八兩,山澤銀四兩,鎔掄取花,得八兩,朱砂八兩,同研細,入神鼎,水火打經三轉……”
這是他最近偶然淘得之物,乃是源自於一位散修道友的延壽良方,絕非自己那半吊子藥理知識所能企及。
他吸取了教訓,要汲取前人智慧。
一連三日,火煉真金,複又淬煉以自身靈元,終於丹成。
當爐蓋打開,幾枚黃澄澄,金燦燦,龍眼大小的丹丸浮於汞漿之上。
“成功了!”
中年散修喜不自勝,趕忙以神念驅物將爐內所有丹藥取了出來,倒入葫蘆裝好。
很快,他就選了一個良辰吉日,面東盤坐,含笑而服。
“我命由我不由天……”
突然,中年散修身軀一僵,笑容如同冰凍般僵滯,體內氣機亂湧,劇烈震動。
良久,才終於擺脫這種紊亂的狀態,面如金紙。
“這……這丹有毒!”
噗!血水如霧,從口中噴吐而出。
……
看著這些夢境,李柃不由得沉默了。
這個人,好慘!
不過這才是普通散修的真實寫照。
草莽散修無依無靠,大多都是因著機緣際遇,誤打誤撞踏上修煉之途。
如若原本就能識文斷字,理解經義,自身也足夠聰明智慧的,那倒也就罷了,成年以後才逐漸逆天改命的,大多都沒有什麽墨水,修煉起來全靠口耳相傳,連蒙帶猜。
他們對於道途和修煉之法的理解遠遠不如仙門弟子,對於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也極其有限,更不存在什麽前途規劃。
就李柃所見,這個人其實是當局者迷。
他獲得了那卷黃庭道經,雖然隻得煉氣境界鍛煉五髒的入門篇章,但只要按部就班,長久堅持修煉下去,延壽二三十年以上完全不問題,而若有了這二三十年,一定程度可以彌補資質上面的不足。
到時候達到煉氣後期,乃至圓滿以上,並不會成問題,還有充分的時間讀書識字,增長見識閱歷,說不定還真有幾分機會把這條道路走通。
但他選擇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出成果便完全不予重視,反把有限的時間精力投入在各種旁門左道之上,還都不得其門而入。
直至如今,他已經蹉跎了人生之中最為關鍵的逆轉機會,除非實在運氣爆棚,得到莫大的機緣,否則斷無築基之理。
但就在他這麽想的時候,夢境又再一次發生了變化。
李柃看到,一次偶然的聚會之中,他突然發現一位和自己出身,年紀,修為都差不多的人,竟然達到煉氣後期了。
這名散修震驚之余,虛心向那位道友請教,那位道友也沒有藏私,大方的告訴他,自己是得到了貴人提攜。
“我所服用者,乃是修仙界中大名鼎鼎的築基丹!”
他不由得震驚了:“築基丹乃是下品靈丹之中也稱佼佼者的存在,往往有市無價,你這是在什麽地方發了大財,還那麽好運能夠買到?”
“很簡單,我受一位聖元國前輩引薦,為聖元國效力去了,說起來也是僥幸,順利完成了好幾樁任務,終於攢齊功德,兌換此丹。”
“竟然還能這樣?道友你以前不是說要做逍遙散修,不投效任何勢力,自由自在嗎?”
“話是這樣沒錯,可他們給的實在太多了呀。”
說到這個,幾名相識的道友都來了興致。
“到底怎麽回事,可否給我們說說?”
“道友,你說到這個,我們可都不困了啊。”
“實不相瞞,我可以介紹幾位道友加入,大家一起上進,倘若你們持我所發令牌而去,未來若立大功,就將會有一份小功積攢在我個人名下,但你們同樣可以自行去找其他散修道友,引薦其加入,不出數年,同樣可得機會……”
中年散修恍然大悟,一直都閉門造車的他,感覺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此後他的運氣仿佛便當真一下好轉過來。
聖元國那邊的組織自有高人,一眼看穿他如今所遇到的諸多問題,指點他調理元氣,排除丹毒,切實的恢復了幾分生機。
然後他便開始死心塌地的為組織賣命起來,只因前輩高人明明白白告訴他,築基丹可以幫助他晉升到煉氣後期以上,尋得千難萬險之中,唯一晉升的渺茫機會。
以他如今的境況,除了借助此等物件,也的確便難有其他手段能夠提升的了。
時間很快又再來到最近,有人找到他。
“組織給你一個新任務。”
“韓前輩,你說。”
“你以散修身份,去玄辛國世外谷處,隨便找個地方挑起事端,試探他們反應……暫時而言,不需多做其他事情。”
那中年散修早就嘗到了任務的甜頭,還頗有幾分意猶未盡:“不用我出手對付他們麽?”
“這只是一個簡單任務而已,不要為了獎勵節外生枝,若是鬧出其他事端,非但無功,反而有過!”
那名被稱作韓前輩的半老修士嚴肅警告此人。
中年散修面露露出失望之色:“好吧,我記住了。”
韓前輩道:“你隨我來,我交代你一些相關細節。”
李柃心中一動,知道戲肉來了,連忙跟隨他們進去。
結果裡面是個裝飾得富麗堂皇的內堂,一名身穿白衣,文士模樣的修士坐在上首,笑意盈盈看著他。
“卜芳道友。”
直至此時,李柃才知道,這人叫做卜芳。
“巫先生!”卜芳認出了上首那人,連忙參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