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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祖》第259章 萬物於我何加焉
  第259章 萬物於我何加焉

  石璣子挨了怒罵,一言不發,只是沉默。

  “老東西,你倒是說句話呀!

  那些弟子不是什麽螻蟻,凡民也不是草芥,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你都已經六七百歲的人了,怎麽可以為了一己之私置他人性命於不顧,隻想自己延壽續命,難道你真的還想再活七百年?”

  沉默,仍然還是沉默。

  韓康氣打不過一處來,繼續怒斥道:“興衰成敗自有天數,你逆天而行,妄圖改命倒也罷了,為何要拖累整個宗門跟著你瘋,再這樣下去,整個九靈門就遭劫,要毀了啊!

  我等殫精竭慮,千防萬防,終究還是沒有防住出事。

  其實從開始研究那一天起,我就知道,做這種事情遲早要遭天譴了,但卻還是沒有想到,報應來得這麽快,這才短短一年功夫就已經自食惡果,再做下去,怎麽向門下交代?
  你難道真的想要眼睜睜看著九靈門毀掉,整個基業毀於一旦才甘心嗎,那你當初建立它們又是為了什麽?”

  “韓康,生老病死是自然的規律,我們要對抗,不可能不付出代價。”

  聽到韓康最後一句話語,石璣子終於動容。

  他微微一歎,卻是幽然說道。

  “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九靈門,就是那個代價!”

  韓康身軀劇震,帶著幾分難以置信之色看向石璣子,感覺眼前這個師尊無比陌生起來。

  “九靈門,就是那個代價?”

  石璣子幽幽說道:“不錯,自古以來,超脫世俗,斬斷凡塵者,何曾缺過五弊三缺之說?這,就是代價。”

  韓康怒道:“簡直荒謬!”

  “不荒謬。”石璣子搖了搖頭,道:“所謂修仙問道,本質就是個體超脫。

  仙神由人修來,但仙神並不是人,仙氣飄然,超凡脫俗的替代詞,就是凌駕於眾生之上,超脫世俗的律令和自然的法則。”

  韓康目露怒色,大聲駁斥道:“修仙是為超脫,你連生老病死的心態都無法超脫,還是凡類的畏死畏難,算個屁的超脫!
  石璣子目光微動,不能勘破生死興亡,一心隻憑生物的本能追求長生,也是未曾超脫麽?

  韓康道:“我看你真的是入魔了,以前你教導我們的時候怎麽說的,人固有一死,但求死得其所,這才是生命的意義,煉丹製藥,懸壺濟世,何其偉哉!

  可如今你都變成了什麽模樣?你是要當為了一己之私不顧宗門和蒼生的魔頭麽?”

  石璣子眼中愧色一閃而過,他自己都有些記不住這些東西了,沒有想到,韓康還記得清清楚楚。

  但是韓康一席話,的確喚起了他遙遠的記憶。

  曾經的自己,的確是仁心仁術,懸壺濟世啊。

  他的思緒飄飛,仿佛隨著韓康的話語回到了七百年前,北海之地,一個多風多雨,貧瘠苦寒的島國之上。

  狂風怒卷,海潮洶湧,帶著魚腥的港口上,天地灰蒙一片。

  風雨之中,許多人在等候。

  他們是海上漁民的家屬,正等著為大商人效勞的遠洋捕魚船歸來。

  那不是普通的捕魚船,而是擁有遠航能力,可以捕撈珍稀魚類,甚至精怪的寶船。

  凡民大多都為自己的親人能夠登上此船,為船主吳老爺效勞而自豪,據說船主是仙家弟子,還有真正的仙師作靠山。

  隨著時間推移,風雨愈來愈大,但卻依舊難抵家人思念之心。

  一名衣衫單薄的少年躲在屋簷下翹首以盼,明亮的雙眸中滿是期待。

  “爹爹今日回家,一定捕到好多好多的魚吧。”

  一名婦人聞言,笑著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但卻沒有多說什麽。

  “來了來了!”

  突然,人群中有人激動歡呼起來。

  少年把目光投了過去,果見遠方的半島外,一艘寶船繞過山壁,緩緩調轉船頭,朝這邊的港口駛來。

  偌大的寶船足有三十丈長,望之如同海上的宮殿。

  不久之後,它就停下,漁民陸續下船。

  人群中不時響起歡呼,這些離家近半年之久的人們終於和家人團聚在了一起。

  “爹爹呢?”少年瞪大了眼睛,仔細分辨著一個又一個下來的人,可是始終沒有看到自己父親的身影。

  直至許久之後,一些人抬著傷員下來。

  “爹……”少年驚呆了。

  “林管事,這是怎麽回事?”婦人也急了,連忙帶著少年擠進人群,看向躺在擔架上,氣若遊絲的丈夫。

  “我們在海上遇到風浪,你家老石跌斷了腳骨。”林管事含糊說道。

  婦人看了看四周,還有好幾名各自肩膀,腰腹受傷的壯丁,欲言又止。

  “老石是沒法在船上打工了,這是東家賠給你們的湯藥費,還有這些年的分紅,對了,這是上好的金瘡藥,回去之後,看著時日敷上。”

  林管事匆匆囑咐婦人一番,又應付其他家屬的詢問去了。

  “嫂子,我們幫你把石頭哥送回家。”

  兩名膀大腰圓的同船弟兄主動站出來幫忙。

  時日飛快,三個月後。

  “嗚嗚……老石……你這個沒良心的,怎麽就這麽走了啊!”

  “你丟下我們娘兒倆,可叫我們日子怎麽過?”

  漁村中,靈堂上,披麻戴孝的婦人哭得傷心欲絕,少年卻呆呆的跪著,神色一片木然。

  “為什麽會這樣?”

  “為什麽會有生老病死,為什麽?”

  “嫂子,你先別難過了,林管事來了。”

  有人提醒道。

  “見過林管事。”婦人連忙擦了擦眼淚,卻見林管事領著一名衣著華麗,看起來像是世家子弟的年輕公子前來。

  林管事道:“這位是少東家,石家娘子,這次你們可真是走運了,老石生前積德,少東家還惦記著,特意來此看看,若有什麽難處,可以說出來。”

  那年輕公子溫和點頭,看向婦人。

  婦人猶豫一陣,訥訥著說不出話來。

  年輕公子見慣了凡民百姓,也不在意,只是忽的眉頭微皺,看向旁邊那名少年。

  “為什麽會有生老病死?”

  公子愣住了。

  好問題!
  但他回答不出來。

  “這少年頗有幾分慧根,別耽誤了孩子,送到我吳家學堂去進學吧。”

  他想了想,忽的笑了笑,對林管事道。

  這件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

  “石寶,你竟然是個百年一出的醫道天才,我吳家何其有幸,竟然得你這般瑰寶!”

  “哈哈哈哈,天才,當真天才啊,這般的藥方,你究竟是怎麽想得出來,配伍佐使,如此巧妙……”

  “當真叫人難以置信,你才學藝三年,就已經勝過老朽畢生苦修,老朽再也沒有什麽可教你了,今日,你出師了……”

  “石大師,真是妙手回春啊,我這多年的頑疾,竟然都被你治好了……”

  “真是大慈大悲石大師,接連多年,我等無錢看病,幸得你施舍醫藥……

  少年變作了青年,青年變作了中年,匆匆人間三十載,就這麽一晃而過。

  多年之後,石寶醫道大成,已然是凡俗世間所公認的杏林聖手。

  他開堂設館,懸壺濟世,在凡間攢下偌大的聲望。

  “可是,學醫有什麽用?”

  沒有人知道的是,已然被人稱作石大師的石寶每臨深夜無人之際,仍舊發出困擾至深的疑問。

  “凡人醫學能延壽續命,起死回生嗎?”

  在這些年裡,他經歷喪牯失恃之痛,母親還未看到自己功成名就就病死了。

  妻子也因難產而死,一屍兩命。

  更有早年漁村那些舊年相識,叔伯長輩,一個又一個接著衰老,死去。

  他初時還有興致衣錦還鄉,隔個三年五載就回去看一看,但最近都懶得去了,那裡早已經沒有童年記憶的模樣。

  石大師始終在困惑,迷茫。

  “學醫救不了凡民,也救不了自己,要學,就學那修仙問道之術,求大道機緣!”

  於是,某一日的清晨,所有人驚訝發現,石寶留下了自己這些年苦學所得的心血,秘方,還有滿滿一房子的諸般藥材,不辭而別。

  光陰荏苒,春去秋來,不知多少個年頭過去。

  石大師變成了石璣子,他早已經奇遇得寶,功成名就,成為了修仙界中公認的新晉新星。

  再度回歸昉甾國的他聽聞吳家已滅,一怒之下,血洗王侯,順手就讓整個島國都換了主人。

  複又廣收門徒,傳道授業,廣濟昉甾國民。

  一時間,整個昉甾國政治清明,生活富足,百姓安居樂業。

  但也就是在這時候,他才確認了一個少年時期就曾生出的懷疑。

  原來,吳家是海盜起家,自家的父親也是海盜,而非漁民。

  這給石璣子的價值觀念形成了極大的衝擊。

  罪惡之花,也能結出良善的果實?

  那麽人生在世,究竟什麽才是善,什麽才是惡?

  如若說當初自家和吳家是以劫掠起家,不知殘害多少無辜性命,那麽今日昉甾國人的生活又是如何得來?

  他又再一次陷入了迷茫。

  只是和過往的凡民石寶不同,如今的石璣子,已然懂得自己去探索。

  他漸漸領悟到了人世無常,生老病死在所難免的道理,開始悉心栽培少年,教養弟子,培育出一位又一位傑出的年輕俊彥。

  九靈門方始有了雛形。

  他以自身奇遇為本錢,昉甾國為基業,交好商會奇珍樓,積極發展自身之道,傳承道統。

  漸漸的,門徒弟子成長,築基成功,甚至都已經出師立業,各自創下了偌大的基業。

  他們都是丹道名師,再也不是過去那些需要他來手把手引領和教導的黃口小兒了。

  石璣子思緒回歸,看著聲色俱厲的韓康,仿佛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忽的目露欣慰之色。

  “道統傳下了,理念也後繼有人,我這一輩子,沒有白活!”

  “可是……也正因為如此,我可以得到更多!”

  驀然間,一個決然的念頭在心中生了出來。

  石璣子氣機波動,法力也仿佛隨著精神意志的變化轉變屬性,愈發深沉晦澀。

  “師尊,不要再執迷不悟了!”韓康猶自不覺,痛心疾首的勸說道。

  “執迷不悟麽?”石璣子呵呵一笑,自嘲笑道,“吾輩修士,若不執迷,如何能悟?”

  “韓康啊韓康,你以為我當真是執迷不悟麽?恰恰相反,我如今遠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我已明悟,自己踏上修煉問道之途的初心,從來都不是什麽懸壺濟世,廣度世人,而是為了……超脫生死啊!

  別人入道為魔,我是入魔為道……

  若我長生,昉甾國於我何加焉,門徒弟子,子女后人於我何加焉,萬物於我又何加焉?”

  他似乎在自問自答,說至最後,語氣低沉,愈發的含混不清。

  他默然看著韓康說教,只是裝聾作啞,始終不改念頭,直至韓康失望,漸至絕望,離開房間,才霍然起身,身化虛影,悄悄離開。

  “師尊已經不想回頭了,我們不能陪他錯下去,定要阻止這些試驗!”

  “可是,大師兄……”

  “沒有什麽可是的,我們並不具備研究此物的條件,強行為之,只是找死而已!”

  密室中,幾名弟子商議,有人擔憂,有人遲疑。

  但大多數人還是較為認可韓康的話語,因為他們最近的確感覺心寒膽戰,始終不得踏實。

  己土太歲所表現出來的特性,的確不是九靈門可以駕馭的,倘若緩著些來,采用更為穩妥可靠的辦法進行探索,可能還會好一些,但想要三五年,七八年就出成果,急功近利的胡亂施為,何其不智?

  正所謂欲速則不達,有些時候,越急,就越容易失敗。

  這次的事件就是一個警訊,僥幸保護措施做得好,隻感染了十多名弟子,還有挽回的余地,但若不吸取教訓,繼續這樣蠻乾下去,早晚得出大事。

  他們並不知道,就在自己商議之時,石璣子已然潛入了圈禁那些感染者的法陣中。

  片刻之後,所有防護暫時失效,整個山門大陣的格局也悄然改變。

  一股宛若迷煙的黑霧彌漫開來,漸漸散溢在外面熱火朝天的工地上。

   萬物於我何加焉的本意不是這個……原本是孟子說舍生取義的,但化用字面意思作標題了。這個要理解就深奧了,不多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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