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把他們抓出來
乍聞魔道中人想要水淹王城,李柃震驚無比。
可鎮定下來仔細想想,當前的局勢,其實非常微妙。
魔道對大粼江神的掌控始終還是遠勝於自己,如今自己連他們是如何實現降雨,操控水災都還不知,也無從阻止。
不過,至少在夢境領域,自己的優勢明顯。
林柔娘和那築基修士在夢境裡面根本不是對手,不敢再用魘鎮之法。
這種狀況下還想繼續操持引導願力,蠱惑人心,說不得要開壇做法,或者進行大規模的淫祀獻祭。
但自己在神國法域內盯著他們,異聞司也沒有閑著,同樣在現世四處追擊,一旦發現,即要全力絞殺。
魔道真的想要畢其功於一役,成功揭開亂世序幕的話,必將承擔極大風險!
他們的難纏主要還是在於隱秘,真要跳到台面上來,不可能鬥得過官府和異聞司。
他們背後的宗門遠在外洲,玄辛國官府和異聞司的靠山可是在本土!
因此,這既是危險,也是機會。
一個阻止對方陰謀,甚至將其殲滅的機會。
“當務之急是把人揪出來,要弄清楚是混在難民當中,還是藏身別處。”
李柃閉目假寐,通過神國法域偽日遊,瞬間挪移到下城區的南門口。
一到此間,他就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出現在感應中的是潮濕髒亂的難民窟,隔著神國法域的香火霧氣看去,到處泥濘不堪,即便受因果積聚所生出的腐屍臭蒙蔽,都仍然能夠聞到夾雜在其中的複雜。
那是諸多事物交混所呈現出來的雜亂氣味。
有人隨地便溺,有人牛馬同屋,有人久病生瘡,有人行將就木,有人燒埋屍體,有人宰殺魚獸,有人翻找垃圾,有人摳腳焗氣……
真正的世俗紅塵,人間百態呈現。
連日降雨不停,消耗了天上水雲,王城附近雨勢減弱許多,但天空中仍然飄落著牛毛般的稠密細雨,隨著微風吹散,形成朦朧水霧,時不時血滴降下,引起陣陣騷動。
空氣潮濕,病菌孳生,許多年老體弱之人已經病倒,奄奄一息的躺在簡陋的棚架下,如同塚中枯骨。
在這缺醫少藥的年月裡,生了病基本只能靠身體硬扛,原本等閑風雨也不至於令這些習慣了勞作的災民們生病,但連日跋山涉水逃難早已榨乾他們體力,嚴重削弱了抵抗的能力。
官府派人在此幫忙搭建窩棚,同時開放城門,讓災民得以在沿街的屋簷下休息,但卻仍然無濟於事。
李柃看到,沿街密密麻麻的擠滿了衣衫襤褸的鄉民,他們同樣精神萎靡,仿佛失去靈魂般安靜呆坐著。
官兵和鄉紳們組織的人手正把死難的災民屍體抬出去燒埋,家屬們哭泣哀悼,場景淒切慘淡。
看不見的地方,米糧和藥材的儲備正在飛快下降,遲早會出現大規模的缺口。
富商豪強們都在觀望形勢,準備應對接下來的戰亂饑荒,平民百姓也開始賣兒賣女,一些人市自發開設起來。
李柃四處逛了一圈,發現交易正隆。
這年景,長相端正,身子骨好的兒童還能給父母換來幾兩銀子,或者不少的口糧,長相和根骨略次的,卻只夠勉強混口飯吃。
再次的,就被人嫌棄不要,真正白送都不要。
有一女童父母苦苦哀求,甚至給前來采買的大戶人家管事跪下了,卻隻換來冷冰冰的一個字:“滾。”
又求告到另外一家的管事,管事忙把人扶起來,歎了一聲道:“別價呀老哥老嫂,你們就算再跪,我也沒有辦法啊。”
女童父親哀求道:“大老爺您行行好,就收下我們女兒吧,我們也不要錢不要糧,您就給她一條活路,成不?”
管事搖頭:“這多一個人吃飯就多一張口,咱們地主家也沒有余糧,怎麽養得起閑人?還是另謀高就去吧。”
說是另謀高就,實際哪有那麽容易,能養得起人的大戶就那麽些,萬一所托非人,被遺棄掉只有死路一條。
更有甚者,轉眼功夫就要被宰了當菜人。
女童父母隻得含淚帶著女兒離開,準備另想他法。
除此之外,眾多的流動人口帶來了許許多多的複雜問題,最為常見的是有人預見糧食短缺,正仗著自己身強力壯到處勒索敲詐。
也有各鄉各莊聯合自保,不至於被外人欺負,但是一些鄉紳惡霸開始想辦法侵佔鄉民們的財產。
王城這邊暫時還能保持秩序,因為百姓們畏懼官府,不敢亂來,但可想而知,災情繼續持續下去,原本的老實懦弱的鄉民要變得凶惡,純潔善良蕩然無存。
李柃甚至能夠聞到,種種代表著惡意的臭味在一些人心底散發。
就算沒有因果劫數的作用,此刻他所聞見的氣味,大概也是臭氣熏天。
世道亂了,禮樂崩壞,這的確不會有什麽好氣味可聞。
絕望哀怨之中,一些人的精神變得空前活躍,凝聚出來的香火願力在空中發出了絲絲的金芒,如同實質穿梭於現世和神國法域。
濃烈的香燭紙錢味充盈天地,甚至首次蓋過因果纏身以來,那一直困擾著李柃的淡淡腐臭。
那是人心之中僅存的良善,他們正在期盼神靈的救贖,以香火願力開辟出一方淨土。
李柃嘗試著融煉了一些,發現竟然空前純淨與甜美,質量遠勝平常所產生。
如今天色還早,但災民們隨身攜帶的口糧不多,因此哪怕是白天也不會輕易浪費體力,有不已經少睡著。
李柃看了看四周,不由暗歎一聲,鑽進其中幾個人的夢境之中,開始鼓動起來。
夢道神通與精神密切相關,這個他倒是得心應手,甚至開始嘗試分神化念,一口氣同時營造多個夢境。
“有不祥之人帶來災禍,把他們抓出來……”
在普通人的夢中,李柃假借大粼江神名義,鼓動災民尋找可疑之人。
這招就叫做以牙還牙,魔道經常鼓動民眾發動淫祀,如今李柃也要讓他們嘗嘗被迫害的滋味。
他曾見過那些魔道,還有異聞司中的海捕通緝令,於夢境之中將其逐一投射。
尤其林柔娘,他手中還掌握著她的夢靈體,一滴血珠幻化外形,端的是栩栩如生。
任何人在夢境中見到這樣清晰的精神體都會留下深刻印象,恰好現實中打過照面的話,肯定能夠認出來。
“竟然有人引來災禍!”
“不詳之人,都是他們害的!”
“找出來,獻祭給江神爺爺!”
那些民眾的夢靈強烈回應著。
這效果似乎很不錯,李柃哪怕在夢境之中都能感受到他們的憤怒和決心。
很快,好些人驚醒過來,對照了一下夢中所見,大為驚奇。
“江神爺爺又顯靈了!”
“鄉親們,快看看周圍有沒有不祥之人!”
不久後,街角傳來一聲驚呼。
“這個人好像就是其中之一!”
“不好,他想跑,快抓住他!”
一名潛伏在災民中間的魔道爪牙驚愕萬分,他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打個盹的功夫就莫名其妙暴露了。
眼下大事要緊,他也不反抗,只顧埋頭逃跑,卻不料空中突然一道劍氣劈下。
“啊!”
這魔道瞪大著眼睛,帶著幾分難以置信摔倒在地。
他的雙腿被砍傷了。
這人只不過是個煉氣前期都沒有達到的爪牙,根本防不住這種無形無跡的劍氣。
憤怒的人群想要衝上去打死他,卻被無形念力推開。
災民們見到,紛紛跪拜:“江神爺爺息怒!”
很快,官府聞訊趕來,隔離人群,活捉爪牙。
正在四處追查的異聞司人左忠良剛好在附近,也趕了過來,帶著幾許凝重接收俘虜。
吩咐手下將其帶走審問之後,左忠良暗自皺眉,低語起來:“這手法,一定是那神秘人乾的!”
少年阿信道:“百戶大人,你指的是……”
左忠良道:“漣河縣,氿口鎮,烏蛇崗……這人渾水摸魚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出手方式如出一轍。”
但很快,卻又起身,對眾人道:“眼下此人敵友未明,而且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先不管他。”
一名異聞司小旗走了過來,低聲在左忠良耳邊道:“左百戶,已經問清楚了,剛才有災民夢見大粼江神,親自發出神諭要捉拿一幫人。”
左忠良道:“裝神弄鬼……捉拿誰?”
小旗道:“好像……好像是我們除魔令上的魔道!”
左忠良聞言,神色微動:“真的?”
另外一名小旗道:“我們也在找這群人,何不借此機會廣為通告?”
左忠良似有意動,但卻仍然擺了擺手,拒絕道:“魔道中人未必沒有改換形象的法門,一旦易容改裝,畫像便等於無用,還會平白消耗民力,甚至造成死傷。”
“總不能讓這些手無寸鐵的災民去對付魔道吧?”
“那倒也是……”
左忠良想了一下,又道:“但各地鄉紳,土豪,保甲,都可以召來,讓他們暗中注意,還有,通知巡城衛加派人手,借施粥機會監視人群……”
眼下有善心人和城中巨富施粥,魔道雖然潛伏在災民中間,但一些生活習性,心理感受截然不同。
他們不會像災民那樣饑不擇食,也拉不下臉去接那些清湯寡水。
異聞司人也是經驗豐富之輩,聞言不禁都笑了起來。
“是哩,城中的大善人們都開始施粥了,災民們都說李駙馬家的粥最實在,筷子都能插得住,周善人家的粥最清淡,得當成水來喝,白大會首家的粥最有料,除了泥沙,谷糠,偶爾還能見著點兒葷腥……”
“什麽葷腥?”
“當然是菜蟲,蒼蠅啦。”
幾人談論著,露出惡心難受的神色。
災民們餓極的情況下,是不會在意這些的,只有暗地裡吃得飽,穿得暖的魔道爪牙才會在意,他們肯定吃不下。
屍仙宗和幽魂宗的弟子們更不可能去吃那些食物。
修士在凡人面前是自矜自傲的,入世修行,紅塵練心者可能會甘心吃這些豬食般的東西,但平常修士哪裡肯受這等委屈?
擁有一定修為者可以辟谷,甚至餐風飲露,也沒有必要自己找罪受。
如此篩查可以有效把范圍縮小到富貴出身的人家身上,他們同樣不吃那些東西。
但富貴人家即便逃難都是一大家子一起,彼此關系容易分明,總體數量也小得多。
第二天一大早,城郊東,一座不起眼的民居內,身穿錦衣的富商黃老爺面目猙獰,和幾名形象氣質明顯迥異於災民的人對峙。
“好呀,原來你們才是罪魁禍首!”
“黃老爺,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我們是江神使者……”
“住口,江神爺爺已經托夢給我,說你們是不祥之人了,來人,給我把他們拿下!”
“姓黃的,你好大的膽子!”
這群形象氣質迥異於災民之人明顯不是普通之輩,見黃老爺竟然敢翻臉,驚怒之余,紛紛反擊起來。
轉瞬之間,衝上去的家丁就被打殺,黃老爺也慘叫一聲,被生生扭斷手臂,猛的按壓在地。
“惡徒,果然是惡徒!”黃老爺驚叫起來,“江神爺爺救命!”
“你到底發什麽瘋,竟敢懷疑我等?”一名大漢凶狠問道。
就在這時,一名煉氣後期頭目突然站了出來,手中罡風一閃,把黃老爺抹了脖子。
“不用問了,肯定是有人假借江神名義,把我們汙為瀆神者。”
大漢神色僵住:“趙師兄,這怎麽回事?”
頭目並沒有回答他,心中卻驀然生出幾分荒誕之感。
一直以來,都是他們假借江神名義裝神弄鬼,哪知有朝一日,竟然也會遭到反噬?
“烏姥姥說過,有神秘高人盯上了我們,要小心行事,這人根本不按套路出牌,會不會就是那個神秘高人?”
突然,一股莫名的寒意生了出來,頭目低頭看去,只見剛才死去的黃老爺竟然重新站起。
他頭髮披散,全身血淋,口中發出僵硬而又陰冷的聲音:“瀆神者,死……”
頭目:“……”
眾魔道:“……”
眾爪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