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9章 無心插柳柳成蔭

  幽幽深谷，不知歲月。

  本該荒無人煙的地方，如今卻是出人意料的熱鬧。

  那是一群新來的弟子被送到此間執行宗門的歷練任務。

  “黃總管，這就是新一批的內門弟子了，若沒有其他事情的話，在下先行告退。”

  “好，嚴總管請便。”

  等到交接完畢，執掌此間庶務的黃總管回過頭來，對正帶著好奇四處張望的眾弟子說道：“諸位，歡迎來到白龍谷。

  這裡是結丹長老龍長老的所在，龍長老奉命研析白骨之道相關法門，破譯香道力量與之共通之處，至今已有十年之久，你們在此的任務，就是按照上峰指示，對各種靈材寶物進行基本的分揀和加工處置……

  切記三點。

  一，不經許可，不得擅自對外通訊，此間設有屏蔽神識感應和訊念傳遞的陣勢，一旦違規，必有溯源，萬勿抱有僥幸之心。

  二，不經許可，不得隨意走動。此間是龍長老親自掌管的香道工坊，藏有諸多機密之物，大家平日各司其職，完成自己任務即可。

  三，不得隨意探聽其他人任務內容……”

  這些其實都是老生常談的問題，但對新晉的內門弟子而言，無疑還屬新鮮，所以黃總管也不得不特意耳提面命。

  眾人自是答應下來。

  接下來便是安排諸事。

  他們將要在這裡度過一段為期不短的時光，短則三五年，長則七八年，甚至更久，主攻方向是香道與白骨宗道法相交部分的種種研究。

  必然會有人一生的時間與精力被消耗於此，但也必然會有成果得出，轉化成為宗門發展的資糧。

  這些內門弟子並不知道，遠處的一座高台上，幾個身影遠遠看著他們。

  為首者赫然正是此間的執掌者龍樂水。

  “道途如遠行，一二天賦卓絕者可以跋山涉水，甚至飛天遁地，視障礙於無物。

  但若想要辟成康莊大道，任何人都可以身體力行，沿此前進，非得有改天換地之志不可啊。”

  龍樂水微微感慨。

  他在這些年間獲得充分支持，本身亦兢兢業業，研析上百種與白骨香魄近似材料，不僅沒有感覺與自己目標接近，反而是越來越遠了。

  不免收斂晉升結丹時的些微驕傲之心，重新變得謙卑如學徒。

  此外，他也開始謀求更多同類修士，想要尋找到一批擁有著相似資質的後輩弟子前來協助試驗。

  “這批弟子的根骨天資都檢查過了麽？”

  “稟龍長老，都已經檢查過的，應您要求，都能對龍骨香有所反應。”

  龍樂水聞言，微微點頭。

  麾下修士口中的“龍骨香”，是他這些年間初步所得的香品。

  常品此香，擁有著增益骨骼，強化道體的功效，配合武道皮筋骨的修煉，能有意想不到的好處。

  只可惜，並非所有人都能從中獲得好處，也有人出現了骨質增生，椎盤和腰盤突出的異常現象，經常性的痛不欲生。

  不過相比技術上進行突破的難度，他此刻感受更多，還是道德上的挑戰。

  “如今已然確認，簡陋譜方煉製而成的龍骨香對凡民和煉氣境的弟子擁有著異常的侵害，若無相應措施，有可能造成終生的影響。

  這般的試驗，還值得繼續下去嗎？
  可若不進行下去，又該如何改良譜方，優化香品？”

  積香宗乃是仙門正道，弟子們自幼經受的教育是偉岸光正的。

  只是築基結丹之後，頭上再也沒有了師門前輩的耳提面命，難免面臨一些困惑。

  這個世道，有些東西，它和宗門學院裡面所學到的並不一樣。

  龍樂水甚至在猶豫著一件事情，那就是究竟是否要把這些新晉的內門弟子當做耗材，偷偷進行使用龍骨香的試驗。

  以他本領，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散播此香，令得所有內門弟子無從察覺。

  不過這樣的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他很快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積香宗起家於九畹島，原本就目睹了石大師和其門徒所釀造的悲劇，此後李柃一時疏忽，大弟子離膺也走上了異道歧途，更是令得其警醒。

  為此，積香宗建立起了完備的機制，防范類似之事發生。

  第一重防線，當然是龍樂水過往所受的教育，心底深處的道德和良知。

  它們在抗拒著他這樣急功近利，拿自家門人弟子下手。

  積香宗的教育，一直都是四海聞名的，越來越多的散修，即便無心於香道，都會選擇來此進修，學習點兒文化知識或者對應的修仙界常識。

  否則要是闖蕩草莽，連大字都不識得兩個，靈材寶物也不懂辨識，各種常識也不知道，豈不是要被人騙得團團轉？
  那些散修們獲得奇遇，踏上修煉之途，往往都是來自前輩高人的遺澤，但卻未必見得能夠補全這些東西，唯有積香宗才能提供完備的教育體系，使得他們成為前程遠大的修煉之士。

  對待外人都如此，自家的真傳弟子，更將時刻耳提面命，從各方面都予以悉心的教導。

  龍樂水早前的一百多年歲月裡，也總有師長前輩告訴他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但這種東西光靠著道德教育並不完美，總有一些東西，能夠打破道德底線。

  這個時候，第二重防線，也是更為實際的利益關系就在起作用了。

  宗門無力監管所有弟子，嚴格落實到檢查每一個人每時每刻的心態和價值取向，更加無法得知他們的所作所為，但卻可以從宗門資源和相關人物的流向追蹤到許多東西。

  用師祖李柃的話來說，世間諸物繁雜不清，但卻像是河流，總有個源頭，只要把握了利益出發的動機，以及資源的流向，就能梳理清楚這些了。

  如今的宗門還是老祖駐世的年景，老祖雖然常在閉關，但是對宗門內部的掌控力度非常強，若真發生什麽禍害同門的惡性事件，必定追查到底。

  所以，香道弟子們心底深處總是存著一個敬畏，那就是莫作惡，作惡必有報。

  更何況，宗門在研究成果方面也沒有進行任何的要求，更多是讓修士們憑借本心，從自身興致和能力出發，量力而行。

  他已經結丹，就無謂為了修為和壽元而去博取那份未可而知的研究成果了。

  除此之外，想要做到這種事情也不是自己一個能夠搞得定的。

  這座山谷裡面的諸事雖然是以龍樂水這位新晉長老為主，但諸多庶務的管理，靈材寶物的安排，其實是落在其他宗門管事之手。

  這為宗門提供了大量的職位，用於安置那些結丹無望的築基真傳們，同時也節省了結丹長老們大量的時間和精力。

  違規試驗，想要瞞過那麽多人，絕無可能。

  積香宗再怎麽說也是仙門正道，並不是那種純粹性強者為尊，弱肉強食的魔道宗門。

  那些築基管事們看似修為實力弱於他，但哪一個沒有結丹師長，哪一個沒有親友故舊？
  再說了，龍樂水自己也有羈絆，也有近兩百年間修煉成長過程中締結下的諸多關系。

  這形成了一張羅網，將其束縛在人類社會的規則之內，即便成就超凡也無法擺脫。

  這種束縛的力量，限制著他為所欲為的行動，也限制著他墮落入魔的可能，實際上是一種人格的塑造和保護。

  等到他修煉至元嬰，化神，所有親友故舊和凡塵羈絆徹底斬斷，也早已經有底氣僅憑一顆道心就明辨是非，區分善惡美醜了，那才是真正的超凡境界。

  念及於此，龍樂水不由得也是暗歎一聲，道：“把此間之事上報宗門，問問看該怎麽進行下去吧。”

  受到體制的的束縛，對於修士而言，無疑是個阻礙，但在某種時候也是個助力。

  所以，他乾脆把這個難題推給了上面，讓長老會的長老們幫忙出出主意。

  ……

  “龍長老那邊的試驗遇到了一些問題，骨香一系的香品，負面效果有些突出……”

  很快，聶英智也知道了這件事情。

  他拿起政事堂的呈報一看，頓時大感頭疼。

  這是真的“突出”啊。

  不過香道諸法，易經洗髓的超凡力量頗多，甚至就連生死人肉白骨的再造香品都早已有之，為何還是要持續研究這些看起來低端又劣質的產物？
  原因無他，都是為了壓縮成本，易於推廣。

  低階香品的重要性，他是一直都明白的，更何況，這是一整個全新道途的領域。

  幾名幕僚同樣看到了呈報：“宗主，我也以為龍長老他們言之有理。

  就算擁有些許負面效果，此類香品仍然值得推廣，因為它能極大程度上彌補我道修煉前期缺乏實戰能力，不善爭鬥的缺陷。”

  “此類香品，還有對應的修煉之法，其實更加接近於熏香沐浴一途的藥浴之法，借助某些草藥當中的有效成分改變強健筋骨，改變體質，只要將成本更進一步壓縮下去，還是大有可為的。”

  “就算我們的弟子不用它，草莽之中的散修，也必定是大為歡迎。”

  聶英智考慮一陣，深以為然。

  不過為防自己考慮不周，他還是和身邊幕僚們合議商量一番，定下周全章程。

  作為宗門的高層，他所要考慮的東西遠比龍樂水更多，不僅僅只是這一畝三分地的事情，還要顧及未來發展。

  宗門也是頭一回碰上自身道途侵蝕外道領域，掌握其中力量同時，引來反噬的問題。

  師尊和百眼童子一番內幕交易是輕松簡單，但後續諸事，還得靠他們這些徒子徒孫收拾首尾。

  不過這原本也是宗主應盡的責任，他並不以為累，反倒覺得，這樣才能體現自己的價值。

  合議的結果，是盡管一試。

  反正龍樂水已經晉升了結丹，多費個三五十年，百十來年也不算什麽。

  這是他作為宗門修士應盡的義務。

  在這過程當中考校他的能力，心性，才好為後續的更進一步栽培提供參考。

  此外，這種天才過早活躍在外並非好事，藏起來搞研究也可以算是一種雪藏和保護。

  而若真的有了什麽貢獻，那就更妙了。

  正好可以以此為由大力栽培，嘗試著為宗門新添一位元嬰大修士。

  於是，在宗門高層的支持下，龍樂水的研究得以繼續進行。

  他實際上是得到了宗門的鼎力支持，一人之力，十年之功，勝過尋常散修千百年。

  源源不斷的各種材料開始從四面八方收集過來，關涉著骨道研究和力量控制的法門也在不斷突破。

  不知不覺間，又是十年過去，突然有一天，龍樂水找到了一種熬煉骨香的理想材料。

  那竟是蓋忘山中的無憂樹！
  “無憂樹？”

  聶英智愣了一下，好久才想起，那是昔年司辰元光星君為了阻止冥宗陰謀，親自出手砍斷的。

  師尊當年，好像順手撿回了一截小枝來著。

  當時應該也沒有指望著有什麽價值，就是隨便種著玩兒，但卻沒有想到，多年之後，竟然也能發揮出作用。

  這可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啊！
  “是這樣沒錯，其實早就已經有人從其名稱‘白骨之樹’聯想到此物當中蘊含骨香靈蘊，能夠用於煉製這一類特殊香品，但一直以來，我們都未能掌握無憂樹的種植之法，也無從利用其中靈蘊。

  這些年間，龍長老和其麾下一直……一直致力於研究如何種樹，終於大獲成功！”

  正如香木結香需有一定年份，且有自朽，刀斧砍斫，蟲蛀，水浸，土埋等等不同條件造就才能結香，這種被李柃帶回來，一直也看不出什麽用處的無憂樹，同樣擁有著特殊的結香條件，那就是生長年齡達到三百歲以上，以自朽土沉為出產為最。

  由於其培養條件簡單，產量也有保障，非常適合積香宗這樣的宗門大批種植，只是需要提前作出一番規劃而已。

  眼下積香宗手裡的無憂樹苗種並不算多，多次嫁接培育之後，產香品質也有可能下降，或要尋得其他辦法，確保這類樹種傳承穩定，產量也有所保障，才能定為真正的基礎香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