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5章 無味香與聞香見我
  李柃過去曾經自創眾妙化香訣，以無上智慧勘破香道五重之境，無相香，絕塵香之流就屬於這一層次的高階香品。

  這也可稱無垢香，無塵無垢，香之極境，和《楞嚴經》中所描述的香嚴童子菩薩的空明無漏之境極為接近，又或與煉神返虛，煉虛合道有異曲同工之妙。

  道經中有真水無香之語，香道之中的真香，亦已超越平常香臭之分。

  李柃此刻所證悟的道理，世間山河大地及一切有為之法，遷流無暫停，終將變異，皆悉無常。

  《金剛經》中亦有言，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包括人的知覺，感悟，亦是如此。

  這些種種串聯起來，讓他更進一步的感受到了香道極境的無上真意，從而明白了本源層次的真理，對化神境界的香道之法有了更進一步的深刻感悟。

  而在這些感悟背後，應運而生的，便是一種名為無味香的全新香品。

  ……

  浮雲台上，李柃盤坐於靜室之內。

  此刻擺放在他眼前的，是一張彩色的版畫。

  此物乃是北海之中名家大師親手繪製而成，乃是栩栩如生的仙鶴舞空圖。

  群山萬壑，仙霧繚繞，配以各種特殊手法煉製的顏料，擁有著極為明豔的色彩。

  而在不遠處，則是另外一副大小形製俱皆相同，但卻沒有上色的圖畫。

  兩者幾乎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只是在色調上有所差別。

  “夫君，你在看什麽？”

  慕青絲見李柃一動不動感悟道理已經很久了，又一次的過來探視之後，忍不住問道。

  李柃聽著她的詢問，淡淡一笑：“你來看看這兩幅畫，可有見到什麽差別？”

  慕青絲懷著疑惑上前，看了一會兒，道：“一副是彩色，一副是素描，除此之外，應該沒有差別了吧？”

  李柃道：“那依你之見，哪幅是彩色，哪幅是素描？”

  慕青絲雖然有些不解，但卻還是依其所言指了出來。

  這是一眼就能分辨得出的事情。

  李柃道：“那伱再好好看著。”

  話音剛落，便見他伸手一拂。

  只見寬大衣袖在兩幅畫的紙面上掃了過去。

  “咦？”

  慕青絲微怔。

  她眼中所見的場景發生了奇妙的變化，原本左彩右素的畫作，赫然變成了一模一樣的彩畫。

  “這是你用法力改變了畫作？”

  以化神修士的能力，做到這一點只是信手拈來，慕青絲並不以為奇，但也沒有多想。

  卻不料，李柃搖了搖頭：“我根本什麽都沒有做，只是借著一掃干擾了你的注意力，你再仔細看看。”

  慕青絲定睛看去，頓時又發現，兩幅畫同樣恢復到了左彩右素的情況。

  “方才是我眼睛所見之物發生了錯亂？”

  她明白過來，恍然大悟。

  即便修士，肉眼視覺和心理上的知覺遠超常人，依然還是會有漏洞。

  修士也不是個個都大羅金仙，無暇聖人，有所紕漏在所難免。

  見性明心，智慧圓覺者或許會好一些，但其他的，仍然難免為這些小缺陷所困擾。

  剛才短暫的錯覺就是明證。

  這不是她的眼睛出了問題，而是毫無防備之下被李柃一拂吸引了注意，錯把第一幅圖的色彩印象轉移到了素描圖上。

  還沒有等她明白過來李柃究竟所指何意，卻又見李柃起身來到案前，不緊不慢的調香製香。

  昔年兩人還是少年夫妻，時常在駙馬府中的含香閣打發時間，當時也是這般，一個專注於眼前事情，一個專注於眼前之人，各得其所。

  慕青絲來到他的旁邊坐下，看著他取用宗內弟子門人從各處地方搜羅而來的珍奇寶材提煉香魄，混合調製，感覺時光仿佛又像是回到了從前。

  這種溫馨綣繾的氛圍是她所喜歡的，不知不覺間，聞著從李柃手中杯盞散發出來的味道，更是醉心其中。

  她雖說是豁達見生死，放下了過往追求長生久視的執著，但反而變得更加珍惜眼前。

  不知不覺間，心緒仿佛又再恢復到了過往新婚伊始，如膠似漆的年景。

  慕青絲面上霞飛，嘴角卻忍不住微微翹起，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真是奇了，這是什麽香味，怪好聞的。”

  她總感覺這種氣味似曾相識，但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聞見過。

  李柃沒有回答她，而是把手掌一伸，宛若幽蘭的通透澄明之物飄然而起，散發著更加虛幻縹緲的意蘊。

  “不，你其實什麽都沒有聞見，你所感知到的香味，不過是昔日記憶照映入腦，觸景生情而已。

  這種香品名為無味香，乃是我之法門見蘭而悟的具現。”

  慕青絲面露訝然：“見蘭而悟的具現？”

  李柃解釋道：“我曾開創心照玄相的法門，心傳香念，後又因見蘭而悟而證法則之力，但一直以來，這些香品都是偏重於唯心的精神力量，依靠自身法力幻化出來。

  如今終有香祖本源，一切種種香道的源頭力量涉入其中，利用世間常見香品調和出具體的實物香品。

  它名無味，實際上則是所有一切記憶之中香品的總和，能夠在人腦深處幻化出曾經聞見過的香品來，從而擁有對應的神通之力。”

  李柃口中說得簡單，好像三言兩語就把它解釋清楚了，但實際上，細想起來，還真不是那麽容易煉製。

  首先，它得擁有香道本源才能煉製，是利用本源之力把握一切香品的香魄源泉，作為其核心主材。

  這就意味著，需得擁有化神境界的修為法力。

  其次，它需得從記憶之中的香品借取靈蘊，需要像李柃這般掌握《萬香圖譜》之中的絕大多數香品，才能擁有對應的神通變化。

  這一條其實並不是什麽問題，真要有其他香道修士修煉至化神境界，見識閱歷想必也是極其豐富的。

  只是這種香品難以憑空而生，無法造就完全不存在過的香道印象罷了。

  其三，聞香感受因人而異，感性意念較為強烈之人，對此較為敏感，而相對的，理性冷靜之人難以被其觸動。

  這是一種因人而異的香品。

  當然，感性理性，有時候其實也是相對而言，並無嚴格的分水嶺。

  有些人表面看來鐵石心腸，但是內心深處總會有那麽一兩塊柔軟的地方，心思能夠為這種香品所觸動，有些人看起來多愁善感，但實際上，也頗為鐵石心腸。

  縱此種種，李柃如今所造的這種香品，就是一種綜合了度化之力，變化之力而煉就的香品。

  它擁有著變化無常的作品，能夠隨著人心意識和感觀的變化而發生變化。

  其核心的原理，跟視覺上的錯亂，跟記憶之中懷念的味道有著幾分相通之處，但是作用於更加深層的心理意識反應。

  因為物質也好，精神也罷，達到了微觀層面的極致之後，都是無味無覺的。

  香臭好壞美醜，都是人的主觀意識在區分，都是因著智慧之心而起的差別心在區分。

  李柃把這些道理運用到了極致，始有如此香品。

  ……

  此後，李柃斬出數道法力，分化衍生，轉為源頭，分發給了弟子們。

  弟子們借用此物作為引子，煉就眾多無味香。

  這個時候，這一全新香品的強大之處展現出來。

  它所需要的香道源泉，只是極其微量的一份。

  哪怕一道香魄，數道香魄，都可以作為核心藏匿其中，不斷重複利用。

  有些香道造詣高深之人，可以借用最為普通的平凡香品煉就功效比擬高階靈香的無味香。

  甚至還有人借此煉就香祖香神，凝煉李柃的化身，從而變相借用其力量，用於護法衛道。

  就和小時候記憶之中的美好，強大之物一樣，李柃這位香道老祖的化身，也是香道門人共同的信仰，由此而凝煉的香祖化身造就了整個宗門的集體意識，再有未來大能的報身示現手段，於冥冥之中投下意念，使得李柃本尊也獲益良多。

  他隱隱察覺到了一點，同時也發現，自己在心傳香念一道的造詣似乎越來越高了。

  見蘭而悟所衍生的浮香若幻之法，度化之力所衍生的度化之法，還有種種香道變化，在這一道香品之中融會貫通，似乎將要形成另外一種全新的法則力量，為其所掌握。

  和過往那些需要主動施展的法則之力有所不同的是，這種正在孕育之中的全新力量，是借由弟子信仰，天地大道，萬物靈蘊所共同凝煉而成。

  它根植於這一方天地大道和時空宇宙之中，依托天地自然的造化和大道化生的規律而成就。

  就好比水往低處流，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法則。

  這隱隱之間，有了幾分被動能力的意味，亦是融入其肉身和元神，成就法身的關鍵。

  李柃作預言：“我當有顯聖人前之法，因見蘭而悟，無味香大興之日，眾生聞香而見我，是故人人得見香祖，香祖亦我……”

  這句話翻譯過來就是，李柃因著見蘭而悟掌握真道，本相又是有著清源妙法至道元蘭之稱的太初幽蘭，當可選定蘭花一物作為象征之物，示現眾生。

  聞見蘭花，就會聯想到香祖，聯想到香祖，就會想起李柃。

  這是一種香道顯聖之法，能夠超越虛幻與現實的界限，於無窮世界之中應驗。

  時有香道真傳弟子合著香道真經，傳於後世曰：“如是我聞，香祖於卻羅仙府天香蓮座講法，現不可思議大智慧神通之力，放百千萬億神妙靈蘊香魄，聞達於諸天。爾時香祖敷座，宣告眾門徒，我當有顯聖人前之法，眾生聞香而見我……”

  時有名香，號稱無味，實為香祖本源之具現，能擬態化生世間一切種種之靈蘊，除卻少數具有著本源之力的高階力量之外，其他一切種種靈香的神通變化，無窮妙用，它都能夠擁有。

  更為奇異的是，當它與門徒弟子們煉就的香祖香神結合起來之後，更是成為了李柃化身的一部分。

  從此，眾生意志伴隨著神道香火融入其中，也融入了李柃的法域，真身，從而形成緊密相連的關系。

  這種香品的盛行，是李柃香道造詣更進一步提升的表現，這意味著，他已然開始步入到了“無香”之境。

  這亦是證得法身的關鍵。

  李柃忽的感覺，自己似乎隱隱看到了達到化神中期的關鍵。

  ……

  光陰如梭，一晃又是數十載過去，時間來到積香八百年。

  積香宗統治之下的北海一如既然的安全穩定，以北海為四海樞紐建立起來的海上新秩序也愈發的深入入心。

  現如今，就連金錢會自己都不講什麽四海商會了，四海商會的成員越來越多加入積香宗掌控之下的香市體系，草莽江湖的散修們也多修香道，成為了不是記名弟子的記名弟子。

  而在此時，各處地方，卻是愈發的混亂。

  紀元更新的末世浩劫，其實和絕大部分人沒有關系，至少在其征兆顯現，未曾到來的幾百上千年，並無直接的利益衝突。

  築基境界的修士們壽元八百，煉氣境界的修士們壽元百年，普通的凡民百姓更是人生七十古來稀，六七十歲都已經垂垂老矣，不複當年之念想。

  這從世間開始顯現出末日十兆的諸多景象，到世道愈發混亂，種種異象紛呈，災難頻生，不過幾百年間，真傳弟子都多了一兩代人，未至真傳者，更是一代新人換舊人，不知換了多少茬。

  但是世間之事往往就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大能高手們有著自己的目標和私心，因著道途交鋒，性命相爭，把越來越多的災禍和矛盾衝突轉移到了中下層，中下層的修士們根本沒有反抗之力。

  於是，原本和這件事情無關的眾生愈發苦楚。

  這一年，聚窟洲那邊，天妖下凡導致的動亂也過去了四百余年，忽有百味門人急訊稟報，那些鬧騰了許久的天妖們終於徹底離開了。

  從此之後，十洲世界再無天妖，隻留下和中古大能那般，虛無縹緲的傳說。

  但是那片大地的苦難尚未結束，恰恰相反，這將會是全新的開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