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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兔眼迷離》第911章 不知春(四十一)
  第911章 不知春(四十一)

  樊濤抬首,他自上元事後入開青與黃承譽相識,堪堪不過一月,往日既為謀士,自是少有打量黃承譽的時候。此刻再看,也並非就覺得,這人全然是主家口中的繡花枕頭一包草。

  他上前兩步,將桌上輿圖攤開,道:“我會替大人將垣定守住,力求將開青也拿回來,保大人滿門妻兒無恙,拿楊肅性命替大人陪葬。”

  黃承譽瞧了瞧那輿圖,笑道:“垣定守不守,開青拿不拿,都是你自個兒的,如何能稱得上還我。我妻兒能不能無恙,楊肅能不能陪葬,我雙目緊閉,也看不見。

  你要的東西,我如何能借你?”

  樊濤挺身鎮定道:“大人雙目緊閉,然外頭滿城眾目睽睽,大人只需在人前昭告,將城中所有一概托付於我,便有千百雙眼睛替大人盯著我。

  他日若我不負,大人手足便是我之手足,滿城百姓俱是我之城民。若我有負大人之托,全天下都知道我樊濤是個狼心狗肺,忘恩負義之人。

  活人與死人,連對峙的機會都沒有,我又豈會做出這等事來。”

  黃承譽盯了他片刻,笑道:“樊先生的意思,本王已經是個死人了。”

  樊濤不言,黃承譽撤了目光,似自言自語:“你說,千百年後,可有史書為本王潑墨揮毫,說本王是為了全城百姓而死,死的蕩氣回腸,死的泰山之重?”

  “若楊肅死在垣定,那就一定如此。”

  “他沒死呢?”

  “那就真相大白,稗官野史都會傳唱,城裡的毒,是大人所下,與天子無半分關系。所幸帶兵的楊肅楊大人軍心如鐵,沒被此等手段製住。”

  黃承譽語間帶了狠氣:“那如何才能確保他死在垣定呢?”

  樊濤三四個眨眼方答:“事無萬全,不過,大人的頭顱早一時掛在牆頭,那就多一分確保。”

  “本王的頭顱,要掛幾時呢?”他又有了些輕顫,倒不是為著恐懼,只是著實覺得不甘:“樊先生看這個天,不出兩日,就要臭了。”

  樊濤當真轉頭去看了看窗外,回頭笑道:“大人不必太過憂心,依在下看來,最多兩日。”

  “何以見得?”

  “兩日後是先帝大忌,宜送捷報,想必楊肅不會錯過。何況今日大人身死,足以說明城中迫在眉睫。以他想來,再拖兩日,足夠了。”

  黃承譽笑笑,複看著楊肅道:“那你,要將本王的身體存好些,事成之後,請仵作縫的妥實些。”

  樊濤隻回了個“是”。黃承譽又問:“當初後撤垣定,你即讓我將妻兒送走,現城中不過幾個侍妾婆子和一雙庶子,話雖如此,他們也是我心尖血脈,著人從密道送走吧。”

  “是。”

  他又問:“人都在等我死是麽?”

  “是。”

  “難不成就沒一個人沒一個人希望本王活?”

  “是。”

  黃承譽戾氣聲粗,目光遊移未定,手抓在那張輿圖上青筋暴起,終隱而未發,片刻松了手,笑問:“樊先生博古通今,能不能說個典故來,也讓本王知道的詳細些,究竟是個什麽道理。”

  樊濤想了一瞬,道:“城中人皆中毒,楊肅在城外高喊,大人便是那解毒的藥,分食即可長生。真假不論,大人易地處之,難道不想嘗一口嗎?”

  黃承譽點頭,連聲道:“是了是了。”她說:“是了。”

  又沉默片刻,他看向樊濤:“我隻最後一問,你究竟是來幫我,還是來害我?”

  樊濤未有絲毫猶豫:“我來助大人一臂之力,想替自個兒求個人生大計,幫大人,是為著幫自己。我不會害自己,如何會害大人呢。”

  黃承譽大笑良久,一撐桌面,重聲道:“走!”

  樊濤躬身站至一旁,黃承譽站起穩了穩身子,走得幾步拉開門,迎面而來是無邊暮色。他沒回頭,隻道:“樊先生深藏不漏,某自愧不如。就依你的,你拿去吧。”

  樊濤默默跟在身後,先隨黃承譽去了起居處拜別親友,又聚了下屬交代後事,俱是按樊濤所言,將一概托付於他。

  有陳下屬不解,黃承譽坦然道:“陳兄還看不開嗎,那楊肅,本無勸降之心,隻想困死我與爾等諸位。”

  此話激的幾人抱起,爭先恐後道:“那又如何,在座豈有貪生怕死之輩。”說話間目光皆是放到了樊濤身上。

  古來謀事難當,失一策則全盤不複。現開青陷入此等地步,少不得對他非議眾多,現兒又聽黃承譽要將一切托給樊濤,難免底下人怨氣更深。

  樊濤站立不言,黃承譽隨著眾人一並看與他,又有附和前話,吐著唾沫道:“就是就是,王上隻管開城下令,你我一鼓作氣衝將出去。便是戰死沙場,也不做這賣主求榮的畜生。”

  黃承譽揮了揮手,笑道:“諸位的心意,我領了。”

  四周還待勸,有喊“王上”,也還有人不習慣改口喊“大人”。

  黃承譽道:“諸位且靜聽,我們出不去的,現在那道門,不是你我想開就開,更莫說萬千百姓在門前,本王如何眼睜睜看著他們喪命馬蹄之下。

  與其魚死網破,何不以本王一人之死換個蒼生太平。”他笑:“諸君與我,多年情誼,值得這顆頭顱。何況,城中事宜,牢諸位多日部署,難道忍心功虧一簣?”

  四周噤聲,黃承譽轉向樊濤招手,待人上前,指著他向眾人道:“樊先生,是本王親定的謀士。

  自開青入垣定,事事皆是他與本王出謀劃策。雖有今日,亦非他一人之過。諸位想想,若當日不撤垣定,不知此刻要少幾人站在此處。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今吾將一切托付於他,見他如見本王。他若能帶你們逃出生天,本王願將垣定開青拱手與他,爾等都是見證。若他不能,那就是本王識人不明.
  黃泉碧落,”他喊:“吾先走一步,諸位早日來見我!是非恩怨,自有閻王明說。”

  有人想追,原垣定主事黃澄伸手攔了一攔。他為黃家旁支,本不是鎮守垣定的武官。隻時任都尉不願隨黃家造反,一早沒了性命,到底此處實權在黃家。

  等黃承譽過來,人便奉了黃承譽為主。說有異心又不至於,但要叫黃澄陪著黃承譽耗死,那他必然傾向於黃承譽趕緊死了換其他人一線生機。

  幸而黃承譽也沒指望有人能追上來,他拂袖往門外,樊濤緊隨其後,喊了兩個小廝點燃火把,再往城門口百姓面前,已是戌時過半。

  樊濤替他掌了火把,長街千百雙人眼齊齊看來,卻無一人發出聲音。兩日乾渴兼生離死別後,大多數人靜靜癱在原地,雙目昏花有些辨認不出來人正是黃承譽。

  他輕咳一聲,想將語調潤的清脆一些。咳完又記起城中無水,自己本該喉嚨嘶啞,當下拿舌尖狠狠抵了抵上顎方出聲道:“諸位.”余音盡是滄桑無奈,拖了老長。

  仍無人出聲,只有人將懷中摯愛摟的緊了些。黃承譽覺得自己忍不住,還是想去潤嗓子,真是奇怪,他吞了兩口口水,捏著手中匕首,道:“諸位回去吧,且將城道讓出來。”

  還是無人應聲,他咂嘴,好像真多了兩三分急切,要擔負起這萬千性命。黃家百年富貴,生來錦繡膏梁,哪曾見過什麽人間疾苦。匹夫庶子,不就是花園螞蟻嗎?死兩隻,怎麽了?
  可現而看來,這些人,這些人他肯定在某處遇見過。他遇見的時候,這些人曾是阿娘懷中子,兒郎枕邊嬌,這些人這些人..
  這些人此刻全部坐在這,坐在這等死。

  他說:“諸位回去吧,明日城門就開了。”

  人群總算有了些動靜,像是火把在眼眶裡晃動出了聲。有人輕聲問:“大人要開城嗎?”

  一聲起,則數聲出:“怎麽開城。”

  “城裡開了,城外能開嗎?”

  “是大開,還是只能一人行。”

  有人衝了上來,是個約莫雙十年華的婦人,臉上依稀還能看出往日嬌俏,這會披頭散發跪在黃承譽腳下,扯著衣角嘶啞求道:“大人,求你救救我兒子,我全家十三口,公婆小叔姑侄郎君,只剩這麽一個兒子。“

  她泣不成聲,一手指向身後,:“我只剩這麽一個兒子.只剩這麽一個兒子,只有”

  黃承譽順著手指的地方,確然看見一個孩子包著薄被擱在地上,看身量多不過兩齡大小。初春晚間還寒,竟沒人將孩子抱一抱。

  人躍躍欲試皆是問明日何時開門,如何開門,怎麽就開門了。黃承譽心裡清楚這些人最想聽的,無非就是自己承諾一死,以頭顱做表。

  前兩日這話說了不下百遍,現兒他卻不想再張嘴,隻彎了身,想將婦人扶起來。沒等他伸手,婦人自直了身,再未扯著他衣角。

  黃承譽退後一步,唯恐這婦人是想暗殺自個兒拿人頭去換命。他人沒站穩,那婦人嚎啕大哭,雙手攏在下巴處。

  他站在那,不知這婦人此舉何意,愣了片刻沒勸,那婦人已挺身站起,往躺著的小兒面前狂奔,驚喜喊:“有水了有水了。”

  喊的如此大聲,像是剛得了天街王母玉露,南海菩薩清泉,她小心翼翼將拘來的眼淚往自己兒子唇邊靠,舔了數下嘴唇才輕道:“來,有水了,有水了,乾淨的水。”

  她喊著有水了,卻沒誰理她。黃承譽上前兩步,彎腰去看,看見被中小兒,不知已死了幾時。倒是那婦人手心裡,確有瑩瑩生光。

  他這才回神,剛才那婦人,舍不得眼淚白白掉在地上。

  四周又複死寂,黃承譽直起身,環顧眾人,片刻笑道:“我黃承譽在此,與諸位謝罪了。”

  他抬手,袖裡寒光過頸,樊濤扔了火把衝上前來將人攬在懷裡,而後緩緩蹲下,連身喊著大人。

  無一人來扶,大概還沒反應過來,隻那婦人又複高聲:“有水了有水了。”她張開雙臂,確信剛才自己臉上手上濺到了什麽液體。連日哀傷心悸讓她沒分辨出人血溫度,下雨了,她想。

  肯定是下雨了,她大喊,朝著眾人狂呼:“有水了有水了,快接水啊。”

  她再無小心謹慎的慈意,拎起那具幼兒屍體亂搖,滿是喜悅:“有水了有水了,有水了。”

  她喊自己兒子:“水哥兒,有水了。”

  黃承譽倒在樊濤手臂間,自拿手死死按壓住傷口處,忍痛道:“你答應我的,你記著你答應我的。”

  樊濤點頭輕道:“王上放心去。”他到底是稱呼了一次黃承譽為王上。

  黃承譽抬眼,想再去看看那些人,但已然什麽都看不見。他是想多說些,說當今天子,說家中父老。他想說走到今日,都是被逼的。他還想說順天承命,諸位要推我黃家。

  他打了無數腹稿,只是樊濤說,沒必要的,這些都是勝者來說,罪人說這些,沒人聽的。所以他省了些力氣,隻得一句謝罪而已。

  他又回轉了目光去看樊濤,剛要張口,忽聞有“砰砰”之聲,黃承譽忙不迭轉頭,卻忘了今時不同往日,手掌處湧出一大灘血。

  他沒看到,只聽到那“砰砰”聲愈重。樊濤將他抬起了些,這才瞧見是無數人在跪地叩首。

  他霎時丟了手,又忙不迭捂回去,艱難對著樊濤道:“你,你勸他們起來,勸他們起來。”

  樊濤無動於衷,反抓著黃承譽的手要從脖頸處扯開。只是四周人多,他不敢做的太明顯,唯埋頭輕勸道:“大人的血要流遠些,這樣,開城門時,所有人都會記得是從大人鮮血上踏過去的。”

  黃承譽嗆咳兩聲,不肯松手,他看樊濤,嘲道:“我我後悔了我後悔了。”

  樊濤輕答:“嗯。”黃承譽看出他心思,用盡最後力氣解釋道:“不是,不是死在這。我後悔給水裡下毒,他們他們本來有活路的”

  他將手從脖頸處驀地拿開,去扯樊濤衣襟,怒道:“他們本來有活路的。”你我楊肅皆為畜生,為什麽你要活著?

  可惜他再說不出話,他他想那兩個庶子也是掌上明珠,此時應該還沒完全出城。他抓著樊濤不肯放,仍由脖頸間血如泉湧。

  樊濤心中暗笑,隻說果然是人之將死。他痛呼一聲“大人”,恍若是失了理智,眼睜睜看著他的大人鮮血湧盡,散作京中永盛裡的一桌籌碼。

  薛凌盡數收到身前,心滿意足。

  外頭台子早歇了,隻余裡間一些老賭鬼貴客還在吆喝,這會也要散了。最後一局,贏了個滿堂彩,她拎著那隻銀袋子,搖晃著要走,想該歇兩日再來,玩就罷了,沉迷終不是個事。

  一轉身,腳踩進一灘水漬,不知是哪位客人打翻了茶湯,小廝還沒來的及收拾。她甩了甩腳,和那婦人一樣呆了兩秒。

  她在殘茶之間頤指氣使:“怎麽做的生意?”

  那婦人腳踩在鮮血裡喜極而泣:“有水了。”

  她再沒去接自己的眼淚,真的下雨了,地上濕了那麽大一灘,城中馬上就有水了,還接什麽眼淚啊。

  古來春雨喜人,她喊眾人:“下雨了啊,有水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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