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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清歡》第299章 小的無能又心軟,唯有鋌而走險
  第299章 小的無能又心軟,唯有鋌而走險

  圍觀的州民裡,有個此前剛買了官鹽的酒肆掌櫃,指著弓手帽子裡的那些鹽,亮了嗓子議論道:“唷,這般黃不溜丟、砂石俱在、顆粒粗得賽過蠶豆的,一看就是公家的鹽,賴都賴不掉。”

  他身旁,城中醃臘店的老板娘,亦接過話頭道:“可不是,私鹽都是好鹽,哪會這般劣質惡狀。哎,你們瞧,竹竿子口上,還有一坨掉都掉不下來,那是曬鹽的活兒太糟,濕鹵都未乾透,就運出鹽場、急著賣錢哩。”

  老板娘說到此處,陡然意識到自己真是腦子抽風,一張快嘴裡竟是吐出了要吃官司的話來。

  她忙惶惶然,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向周遭眾人道:“我可沒買過私鹽,我聽南邊來的行商說的,虔州那邊有嶺南的私鹽販子,一斤半算一斤的價,才三十文,實際等同二十文一斤,只是官鹽價的兩成,鹽品還好,又細又白,一顆石子兒都尋不見。”

  酒肆掌櫃和醃臘店老板娘的話,引來眾人此起彼伏的讚同聲。

  平頭百姓,素來有三樁爽事——趕大集、看抓人、罵朝廷。

  今日前兩樁都有了,這第三樁,縱然自己不敢做,有膽大的做了,反正蘇轍老相爺又不是那些個凶神惡煞的酷吏,他們附和一下身邊的意見領袖,還是敢的。

  姚歡方才見了蘇轍攤頭前那一袋袋的官鹽,已略感吃驚。

  她這個穿越者,未曾真的如寄命的姚家姑娘那般,在慶州那樣的邊城住過,甫一來到這個時空,就是身處大宋都城,她南下前的生活經驗,隻來自開封城。

  開封的鹽鋪子當然賣的也是官鹽,倒是細膩如新雪,但每斤尚且要三十文。

  姚歡當初就折算過,京城底層禁軍的薪水每月一千文,京城鹽價三十文一斤,對比後世北上廣地區打工者五千至一萬的月薪,相當於一斤食鹽要賣到兩三百元人民幣,北宋鹽價確實貴。

  不曾想,原來京城這等鹽價,已經是在更進一步剝削京外各路各州百姓的基礎上,才能保持不再猛漲。

  在遠離帝都的地方,官鹽的價格越發沉重,竟能賣過百文一斤,豈不是相當於後世一千多人民幣?
  十幾個二師兄的肉,都沒這麽貴過!
  質量還這樣差,瞧去起碼兩三成都是沙礫碎石,也不曉得是野蠻運輸造成的,還是被故意摻入雜質。

  關鍵是,如按方才那醃臘店老板娘所言,私鹽隻賣二十文一斤,這種要殺頭的買賣都有販子們肯做,說明在大宋,食鹽煉取真正的成本,其實並不高,可能只有幾文錢一斤,和後世差不多。

  茶、鹽,果然是朝廷獲得軍費官餉的暴利行業啊。

  此時,辦事的弓手上前,向蘇轍如實稟道:“蘇公,小的在城門處攔住他們後,照著蘇公吩咐,剛宣諭了幾句,領頭的賊民就倉惶認了,並無反抗之舉。”

  蘇轍循著弓手所指看去,轎前一個身著潔淨袍衫的男子,四十上下,神情和靜,與人們尋常所想的或凶悍或奸邪的賊人模樣大相徑庭,面上更沒有弓手所提的倉惶之色。

  男子淡淡地衝竹轎中喚了一句,轎子裡下來一個不到二十的小娘子,身著簇新的綠色嫁衣,頭上亦點綴些許釵環。

  小娘子將頭抬起來,蘇轍身邊的鹽商驚呼道:“你不是……”

  鹽商瞬時又由驚轉怒,氣咻咻向蘇轍道:“蘇公,這小女賊,就是昨日今晨都來場院賣炊餅和漿水的。我明白了,這小女賊定是先扮作販婦,誆得吾等沒了戒心,午間便在吃食裡下了藥。”

  那一老一少,並肩來到蘇轍面前,男子作揖道:“蘇公,小的乃北山那邊,清江縣下頭的鄉落耆長,叫楊及,此為小女楊紅玉。盜鹽之事,乃我父女二人主謀,與鄉鄰無關。”

  宋代的耆長,相當於唐時鄉村的長官,負責本地行政事務。

  蘇轍問道:“楊耆長既受州縣信任、委以要職,因何貿然盜取官鹽?”

  楊及平視著這位國朝前任相公,一絲無奈苦意於眼中閃過。

  “蘇公,盜鹽原由有二。其一,官鹽已是天價,嶺南的私鹽販子今歲被砍頭數十人,私鹽入贛少了許多,吾鄉父老,斷鹽在即,小的春耕前已來州中求救,無人理睬小的。其二,今歲朝廷有令,命吾鄉鄉民租種拋荒官田,且不予減免兩稅。蘇公,鄉民許多是自耕戶,已有腴田,實在無力耕種官田,更何況還要多交租賦。”

  楊及說到此處,歎氣道:“四百斤官鹽,小的籌劃著,兩百斤給鄉民們分了,每戶五斤。好歹,男丁們將鹽續上,能得兩把力氣去耕田。另外兩百斤,換二十貫錢,待到夏末秋初,若收成不好,州縣又來催租,給那些實在交不出租子的老病農戶們,救急,莫教他們,真的被逼死了。”

  楊及交待完自己的“犯罪意圖”,毫無激動難抑的情狀,仿佛他剛才所言,就像日升日落、潮漲潮退一樣,無險無奇,乃陪伴世間人的常態。

  喧鬧的大街上,圍觀人群,在短暫的幾息中,忽地有了鴉雀無聲的意味。

  但很快,他人瓦上霜不過是自家眼中風景的看熱鬧氣氛,又回升了。

  三兩個愛品評世事的婦人,議論道:“這做爹爹的,自己出頭為非作歹也便罷了,怎地將如花似玉的一個小閨女也卷了進來。”

  楊及身邊,始終靜立無聲的楊紅玉聽清這般飛語,忽地仰面,向閑舌婦人們道:“我做此事,亦是心甘情願。我娘生下我,便血崩不止,過身了,我是吃鄉中幾位嬸子的奶長大的。沒有這些鄉鄰,我也未必活得下來。”

  有其父必有其女,這楊紅玉說話的氣度,與楊及十分相似。

  一種對於苦難平和陳述的氣度。

  可是姚歡,難受極了。

  如果說片刻之前看到弓手砍斷的轎杆裡落下鹽粒時,她還有些興奮和得意,還在肚中暗暗說笑,自己竟然幫蘇轍辦了個案子,那麽現下,耳聽楊氏父女的陳述,眼見那轎子竹竿上每隔一段就隱隱可見的榫頭,姚歡隻感到,雙目酸澀,喉頭有如骨鯁堵著。

  這盛世的華美袍服翻開來,果然虱子、臭蟲、癬疥,觸目驚心,不忍卒睹。

  姚歡不由自主地往邵清肩頭後挪了挪,仿佛他是一扇可以屏蔽絕望人間的防火牆。

  她在這不太寬、卻穩固的青色防火牆後,聽到蘇轍蒼老而透著無力的嗓音響起來:“把人押去州衙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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