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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臨》726.第707章 紫微帝星
  第707章 紫微帝星
  姬成玦看著太子,

  太子也看著姬成玦,
  兄弟倆,
  真的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般平靜地對視過了。

  人,是個矛盾的載體。

  姬成玦記得姓鄭的畫技很高,去年進京住他家時,曾給他家小子畫過一張畫,用的是炭筆,和水墨畫不一樣,畫中的兒子和現實裡的兒子幾乎一模一樣。

  畫完後,姓鄭的很是得意地向自己講述什麽叫點,什麽叫面,什麽叫陰影,什麽叫立體……

  是的,人,不是一張面皮,很少有人一輩子能隻戴一張面具。

  就比如自己的二哥,

  一定程度上,自己這個二哥,比三哥,更像三哥。

  三哥的文質彬彬書生氣息,是為了書生而書生,自己這個二哥,則是真正的書生。

  他恨父皇,

  但並不影響大朝會時,給自己挖坑,因為他總得找些事情做,他是太子,就得保住自己的位置。

  監國時的他,也在認真做事,並不會去故意犯錯。

  當然,可能那時的他,並不清楚自己即將會動用怎樣的手段去“狗急跳牆”,因而並未選擇加入。

  同時,

  也可以認為,
  大朝會的結束,太子雖然輸了又贏了,但身為父皇的兒子,他又明悟了,自己不是父皇選中的那一個。

  所以趁著這個機會,乾脆做灑脫態,特意領著兵馬過來給自己,以求一個善局。

  不過,這個可能性,很低,因為性價比,很低很低。

  他不來,他什麽都不做,並非沒有堅守的力量,最起碼,他不用為了一個隱約的猜測就直接繳械投降。

  奪嫡不是過家家,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都是父皇的兒子,也都有了相似的一些經歷。

  至少,

  在這一刻,
  姬成玦相信,大概率,是出自對父皇的恨,讓太子選擇出現在了這裡。

  打虎親兄弟,
  虎,還是二人的父親。

  至於那些有的沒的,姬成玦不想再去想了,也不想再去分析了,哪怕他姬老六很會琢磨人;
  但今天,
  姬成玦不想動腦子。

  他爹在裡面,
  他們的爹在裡面,
  今日,

  不想考慮太多,也不願考慮太多,

  真的就隻想純粹地憑本心憑衝動,去痛快一把。

  壓抑得太久了,

  從當年蜷縮在牆角抱著膝蓋哭泣時那一天起,

  一直,
  壓抑到了現在。

  姬成玦笑著開始往前走,

  太子跟在後頭;

  不是為了故意落後一個身位以示自己認輸,而是因為,太子,害怕。

  “六弟,我心裡,好害怕。”

  太子並不恥於將心裡的感覺說出來。

  當兒子的,怕老子,那是天經地義,尤其是姬家的崽子。

  “哥,我也是。”

  姬成玦回應道。

  “你比哥有出息。”

  這兒的出息,不是指的是其他方面,而是單純指的是膽量。

  “或許吧。”姬老六此時,顧不得去謙虛。

  “六弟,你說,這次父皇是被你算計進去了麽,亦或者,是父皇終於認輸了?”

  “父皇不會輸,父皇,也不會良心放下,父皇不會輸給任何人,唯獨,贏不過老天。

  如果不是父皇的身體,實在是撐不住了,他繼續堅挺幾年,我們就得繼續被擺在那裡任其操控幾年。

  他若是長壽,我們就會被早早地操控至筋疲力盡,甚至,他可以再生幾個孩子,重新去培養。

  能贏他的,

  能讓他不得不低頭的,
  只有老天爺。

  誰叫,

  他是皇帝,也是天子呢?”

  ……

  “陛下,兩位殿下過來了。”魏忠河提前聽到了腳步聲說道。

  燕皇雙手撐著台階,在陸冰的攙扶下站起身。

  “換個乾淨點的屋子,朕,要等他們。”

  “臣遵旨。”

  ……

  皇帝在陸府,
  太子帶著東宮護軍去了陸府,

  王府的馬車,去了陸府。

  京城內的陸府,一下子成了視線聚集的焦點。

  但讓很多人詫異的是,先前早早地被調動進來的鎮北軍兵馬,並未有絲毫的異動。

  鄭侯爺拿著天子劍,坐在貔貅上,不是他壓製住了兵馬調動,而是他們似乎早早地就得到過命令,不會去動。

  那種被提前布置好的感覺,極為清晰地再度呈現出來。

  城內的鎮北軍不動,其余勢力,則更不敢妄動,否則,稍有不慎,就將迎來鎮北軍鐵騎的打擊。

  皇帝曾仗著鐵騎自宮門而出,開啟馬踏門閥,碾碎一切敢忤逆他意志的存在;
  余威,還在,還很清晰。

  鄭凡不是很喜歡這種感覺,那種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覺,讓他渾身都不得勁。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散發著這種感覺的那位至尊存在,應該沒多久好活的了。

  無論最後姬老六成功與否,

  龍椅上坐著的是姬成玦還是太子,
  都不可能再給他相類似的感覺。

  鐵三角就是鐵三角,

  他們的時代,即將落幕。

  就著夕陽,

  坐在貔貅背上的鄭凡沒有那種屬於自己時代即將來臨的中二感覺,

  反而有一種身上枷鎖得以被解開的如釋重負。

  舊的蒼穹,將被揭開,新的天地間,他將獲得更大的自由。

  自己帶著七個魔王一路摸爬滾打到如今,終於可以去伸手觸摸到真正的自在一角了。

  至於這個時代,這個帝國,這個大燕,在新的時代裡,會走向何方,鄭侯爺並不是很在乎。

  扭過頭,
  看著掛在那一頭的黑龍旗幟,

  應該,

  不會很在乎吧?

  ……

  皇宮內,
  宰輔趙九郎走出了內閣,他走到了一處欄杆前,在這裡,可以眺望到宮外的一些景色。

  說是景色,其實就是屋簷和隱約的一絲街面,且那條街還在內城,也不會多熱鬧。

  但宮內的宦官宮女,甚至是一些妃嬪,當他們經過這裡時,都會特意地抬頭向那邊張望幾眼,哪怕再腳步匆忙,也會有這個動作做出來。

  這不是景色的景色,對於他們而言,則是屬於宮外的氣息,總是新鮮的,總是好奇的,總是……留戀的。

  趙九郎還記得陛下初登大位後不久,
  曾帶著自己,

  就站在這兒。

  陛下看了很久,趙九郎當時並不清楚陛下到底在看什麽。

  現在,

  他有些懂了。

  因為他現在,也在看著。

  初坐皇位的陛下,在這裡看的是一個舊的時代落幕,屬於他的時代,即將開啟;
  此時的自己,
  則在看著陛下引領的那個時代,正在徐徐降下。

  被人戲稱為泥胎宰輔的趙九郎,
  此時站在這兒,真的像是一尊泥胎。

  他好希望,時光可以再回頭。

  當他轉過身,回去看時,能夠看見一位依舊年輕的陛下。

  他會跪伏下來,

  叩首呼萬歲,
  他願意再做那泥胎宰輔,輔佐這位君王,再戰這天下三十年!

  在王府,
  在東宮,
  在禦書房,

  他陪著這位雄才大略的君王,商議出了一幅又一幅屬於大燕未來的畫卷。

  這些畫卷,並未全部實現。

  但最難畫的那幾卷,已經完成了。

  三十年,於俗世而言,不過白駒過隙,和煉氣士動輒一甲子相比,似乎有些算不得台面。

  可這位君王,
  卻用這三十年,

  換掉了半個人間。

  君弱臣強,君強臣弱,宰輔,當提領百官,致君聖明,製衡君主放縱,規勸君主的德行;

  但這位皇帝,
  需要人去規勸麽?

  自己能做的,無非就是那幾年為他多吃那一碗飯罷了,撐是撐了點兒,但真算不得什麽折磨和酷刑。

  趙九郎忽然回過頭,

  他還是回頭看了,
  後頭,

  空蕩蕩的。

  閉上眼,
  發出一聲歎息,
  大燕宰輔喃喃自語道: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再抬頭,
  看那夕陽,

  “再熾熱的驕陽,也終有落山的那一天。”

  只希望,
  新一輪的太陽,能夠繼續綻放光芒,帶領大燕,繼續走下去。

  ……

  大皇子府,

  已經著甲準備好的大皇子自鎮北侯府庭院內走出,在其身邊,站著青霜。

  “其實,我很好奇一件事。”青霜看著大皇子說道。

  “什麽事?”

  “殿下您,有沒有遺憾過。”

  幾乎沒做考慮,

  大皇子點頭道:

  “有。”

  身為皇子,說沒想過坐那個位置,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那現在呢?”

  大皇子搖搖頭,

  “還是在外頭領兵打仗,能輕松一些。”

  說到這裡,大皇子笑了,青霜也笑了。

  大皇子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甲胄,道:
  “我這軍功侯上頭,水分多得自己都臊得慌,和平西侯比起來,差距真的太大了,余生,無疆只希望能將這軍功侯裡的水,一滴不剩地全都擠掉。”

  ……

  皇宮,

  獨殿。

  一座早就熄火多年的丹爐前,
  紅袍小太監盤膝而坐,在其面前,一張貔貅的畫像被鋪開。

  而丹爐下面,隱約可以察覺到些許的震顫。

  大燕的皇宮地下,有一尊年份很久遠的貔貅,這幾乎不是什麽秘密。

  而此時,
  那尊貔貅卻出現了不穩定的跡象。

  靖南王破郢都時,曾與那火鳳之靈廝殺鏖戰,最終,導致郢都火勢不可收拾。

  靈,都能這般,何況一頭活生生的貔貅?
  雖然年邁,雖然氣血早就枯敗,但畢竟,未曾真正的死亡。

  紅袍太監將畫,丟入丹爐之中。

  而後,

  伸手,

  將掌心貼在丹爐上,閉上了眼。

  倏然間,
  一股灼熱之感襲來,刺痛了他掌心的皮膚,而在其閉目之中,卻呈現出一團赤紅。

  “吼!”

  赤紅深處,貔貅發出了咆哮。

  紅袍小太監收回了手掌,睜開眼,先低頭看了一眼毫發無損的掌心,隨後,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你是在憤怒麽?”

  紅袍小太監問道。

  沒有回應,

  良久,

  紅袍小太監又幽幽開口問道:
  “還是………在悲傷?”

  ……

  大楚;

  郢都。

  向來不是郢城,被稱作郢都,而是大楚的每一座都城,都叫郢。

  新都城修建在舊都以南,如今,已初具規模。

  皇宮的建設,反而先極簡,攝政王並不急於早早地為自己修建新的宮室樓台。

  曾經,在大楚公主口中繁華十倍於燕國皇宮的楚國皇宮,這幾年內,是不可能再看到的了。

  兩個巫正,正在例行進行佔卜。

  當佔卜的結果出現時,
  二人當即對視一眼。

  隨即,

  一個開始重新推演天機,另一個,則拿出了上一任巫正留下的法器開始進行感應。

  靖南王曾說過,所謂的天機、預言、命象,都是信則有不信則無的東西。

  但無法否認的是,它有時候卻也能夠自冥冥之中感測到一些東西。

  如果真的全然無用,靖南王也不會去“略通”它了。

  很快,

  兩個巫正近乎狂喜一般地奔赴攝政王的寢宮。

  “王上,西北方向天機衰頹,骨裂出散,向下,此乃西北人主位即將空懸,氣象湧入呈雜亂之劫路!”

  “王上,燕在西北,這是,這是……”

  巫正話還沒說完,嘴角就溢出了鮮血,隨即,眼耳口鼻也在溢出鮮血,窺測天機,洞察氣運,實乃大消耗。

  但他渾然不顧,用衣服隨便擦了一下就繼續道:
  “那位,那位這次是真的要沒了!”

  攝政王深吸一口氣,

  他從不會真的一心相信巫正推測天機得來的消息,但鳳巢內衛近期也傳來了一些消息,可以佐證著看,那位大燕的皇帝,這次,應該是真的要不行了。

  他撐了很久很久,
  撐到燕人以國戰的方式強行撬開了楚國的北大門,佔據了鎮南關。

  但他,

  終究是撐不下去了。

  攝政王放下手中的奏章,

  輕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朕,
  終於,

  將你給熬死了。

  ………

  “官家,官家!”

  “官家,官家!”

  暖房內,
  乾國官家正穿著道袍,斜靠在那裡對著一張棋盤的局冥思苦想。

  百裡香蘭走了進來,稟報道:

  “官家,欽天監的正副監正一同求見。”

  “瞧他們高興的那個勁兒,真的是一點體統都沒了,唉,宣吧。”

  兩位監正跪伏下來,面帶笑意,近乎是爭著稟報道:

  “官家,好叫官家知道,正北方向,紫微帝星忽然暗淡下去,乃帝君衰落之相!”

  “官家,燕國的那個皇帝,大概就要快沒啦!”

  乾皇整個人愣在那裡,
  乾國有後山,後山的人,常充填欽天監,也因此,大乾的欽天監是諸國裡,實力最渾厚的一個。

  兩位監正有些疑惑地抬頭,看著自家官家。

  忽然間,
  官家大笑一聲,
  正當他們也準備跟著一起笑時,
  官家卻猛地發出一聲怒吼,

  將面前棋盤掀翻,黑白兩色的棋子,灑落一地。

  官家,

  哭了。

  ………

  荒漠、

  王庭。

  小王子走入自己父王所在的王帳,

  老蠻王蜷縮在羊毛毯子裡,瘦削得如同一塊骨頭。

  “父汗,祭祀們剛剛感應到了蠻神的意志。”

  老蠻王緩緩地睜開眼,看著自己的這個兒子。

  小王子笑道:
  “祭祀們說,蠻神意志裡,清晰地告訴他們,東方燕國的那位皇帝,快要沒了!”

  馬踏門閥,

  攻乾,吞晉,逐野,伐楚,成就大燕國勢滔滔的同時,其實,燕皇自身的氣象,也早就和大燕的氣象融合在了一起。

  並非互相彌補,而是互為襯托。

  隱約間,已經有了些許當年大夏天子的氣象。

  也因此,當燕皇的身體,當燕皇的命運,即將走入他自己所安排的那個結點時,這股氣象,近乎是無法隱瞞的。

  並非所有的國君,都能有這個待遇;

  只有真正的帝王,
  他的死亡,他的結束,
  才配得上“駕崩”二字!
  老蠻王疲憊的眼眸裡,忽然釋放出了兩股精光。

  那個可怕的鄰居,他們的皇帝,要在自己前面離開這人世了麽?
  他,
  竟然走在了自己前頭。

  那個給自己帶來極大壓力和恐懼的皇帝,
  那個敢一邊對他國開戰時,給自己一封詔書,像是訓斥臣子一樣訓斥警告自己的皇帝,那個燕人的真正君主,他,要離開他的子民離開他的國家離開他的鐵騎了麽?

  蠻神在上,

  蠻神庇護,

  蠻神,依舊在保佑他忠誠的子民!

  老蠻王看著自己的兒子,
  強行開口道:

  “我們的機會……蠻族的機會……來了。”

  ……

  氣象不氣象的,在燕國,其實看的人,有是有,但信的人,並不算多。

  因為他們的皇帝,不信這個。

  因為曾經乾國最強大的煉氣士來京城,據說親自斬下了龍脈,但大燕的鯨吞之勢,卻依舊未能被阻擋。

  而眼下,
  在陸府的後宅的這座偏僻庭院裡,

  這裡的人,自然更是沒心思去理會那些了。

  “吱呀……”

  屋門,

  被推開。

  屋子裡,坐著一個人,一身白衣。

  他的眸子,很是平靜地注視著門口。

  太子的一條腿,邁過了門檻;

  然後,提另一條腿時,有些發顫。

  等到整個人邁進來後,
  太子緩緩地跪伏下來。

  他怕燕皇,怕到了骨子裡,所以,哪怕他是來造反的,他,也還是跪了。

  “父……皇……”

  燕皇的目光,沒在太子身上過多停留,而是看向了門口進來的第二個人。

  那個人,
  他走了進來,
  他腳上帶著風,
  他臉上帶著笑,
  透著一股子喜慶,

  許是在進來前,還有些許躊躇,進來後,就完全放飛了自我,只剩下灑脫。

  最重要的是,他,也是一身白衣。

  他喊道:
  “爹,

  兒子給您送終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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