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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嬌寵之名門閨香》224.第224章 223出氣(兩更合一)
  第224章 223出氣(兩更合一)

  “差點。”端木緋無奈地強調道,但是顯然是沒什麽說服力,封炎和端木珩的臉色還是不太好看。

  封炎眼底閃過一抹利芒,若無其事地拱了拱手笑道:“我還有公務在身,就先告辭了。”

  他笑得燦爛,彷如驕陽,可是看在端木緋眼裡,卻覺得仿佛看到一頭豹子盯上了什麽獵物般。

  幸好,這次被盯上的人應該不是自己……

  端木緋默默地為那個被他盯上的人掬了把同情淚。

  封炎以及五城兵馬司一行人很快就漸行漸遠,李廷攸盯著韓士睿遠去的背影好一會兒,才收回了目光,嘴角微揚地摸著下巴道:“晚上我得請阿炎喝酒才行。”

  那次的事後,李廷攸心裡多少憋著一口氣,並不是為了那個指揮僉事的位置,而是因為被同僚在背後陰了一把。

  他長這麽大,除了去年武舉的事也算是順風順水,還是第一次栽了這麽大的跟頭,讓他覺得憋屈又不甘,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這一次多虧了他這小表妹了……

  李廷攸轉頭看向了端木緋,眼神柔和了不少,換個角度看看,其實他這個小表妹也挺乖,挺討人喜歡的。

  李廷攸正想著怎麽委婉地誇她幾句,就聽端木緋意味深長地笑了:“攸表哥,不著急……這件事情恐怕不會這麽容易就結束呢。”她賊兮兮地笑得眼睛眯成兩條細縫兒。

  但是端木緋也很快笑不出來,剛才被封炎打斷的端木珩此刻又惦記起她來,嚴肅的目光對上了她,仿佛在說,別以為他以前忘了她因為看熱鬧差點被推搡的事。

  “四妹妹,等回去後,你就去寫封檢討書,否則……”端木珩義正言辭地訓道,“否則我就回去告訴祖父。”

  端木珩有自信在這件事上,連祖父也不會站在四妹妹這邊。

  想著端木憲可能會像端木珩這般再長篇大論地對著自己訓上一遍,甚至於也讓她寫一篇檢討書,端木緋的肩膀就垮了下去,神情蔫蔫地應了,腦子裡已經開始算盤起,要是躲端木珩半個月,能不能就“順其自然”地把這篇檢討書給賴過去……

  由端木珩接手了端木緋,李廷攸就與兄妹倆分道揚鑣,回了祥雲巷。

  華上街上還是那麽熱鬧繁華,仿佛剛才的那場鬥毆根本就沒發生過,人來人來……

  這京中根本就沒什麽秘密,當天,新上任的神樞營指揮僉事韓士睿當街鬥毆,被五城兵馬司的人當場帶走的消息,很快就在京中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開了。

  韓士睿在神樞營還不到一年,但是一向很會做人,對下,一向舍得自掏腰包給士兵加餐;對上,逢年過節的禮物、能獻殷勤跑個腿的差事從不落下,因此當忠武將軍府的人去求了韓士睿的上鋒鍾參將幫忙從中周旋時,鍾參將二話不說就應了,親自跑了一趟五城兵馬司去保人,卻被封炎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封指揮使,這事說來可大可小,你抬抬手放過就是了,我和韓指揮僉事都會領你這份情。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鍾參將的臉色不太好看,幾乎是軟硬兼施,好話醜話都說了,希望封炎網開一面。

  “本指揮使是秉公處理,鍾參將要是有何異議,盡管上奏便是。”封炎一副油鹽不進的態度,那滿不在乎的樣子,仿佛是在說,你想告皇帝就告唄,我可不怕。

  鍾參將氣呼呼地離開了五城兵馬司,直奔皇宮,想要面聖,可是當他來到宮門口時,就冷靜了下來,想起了不久前五城兵馬司和衛國公府鬧出來的那些事,封炎連衛國公府都不放在眼裡,甚至連皇帝也“偏向”封炎,自己現在去告告狀,能成嗎?!

  萬一告狀不成,丟臉的可是自己,沒準還會觸怒聖顏,為了韓士睿,把自己搭進去值得嗎?!

  鍾參將越想越是心驚,掉轉方向,又灰溜溜地回了神樞營。

  當天,韓士睿就以當街鬥毆之名,被罰了三十棍。

  這件事似乎是落幕了,然而,次日的早朝上,金鑾殿上再起波瀾。

  三位禦史聯名上書皇帝,慷慨激昂地彈劾神樞營指揮僉事韓士睿:

  “皇上,韓士睿為人輕狂無度,不知輕重,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對百姓聲稱刁民命如螻蟻,死不足惜!”

  “皇上,近日民匪又有增長之勢,韓士睿如此大放闕詞,這番話若是在百姓耳中流傳,恐怕會影響朝廷日後招安……”

  “請皇上務必嚴懲韓士睿,方能以儆效尤,安撫民心。”

  禦史話落之後,金鑾殿上悄無聲息,百官皆是俯首。

  金漆禦座上的皇帝面沉如水地盯著下方的禦史,好一會兒沒說話。

  對於韓士睿,皇帝是寄予了厚望的。

  這些日子,韓士睿的差事辦得極好,幾次掃蕩民匪,皆是乾脆利落,大勝而歸,卻沒想到此人有領兵之能,卻不懂為人處世之道,說話這麽沒分寸,真是難當大任!

  皇帝心裡有些失望,卻隻說了一句“容朕考慮再行定奪”,就暫時打發了禦史。

  不過,皇帝雖然暫時按下了禦史的彈劾,但是韓士睿卻被“忘”在了五城兵馬司,封炎故意當作不知道,把人留著,按律拖去服勞役。

  朝堂上的紛紛擾擾全然影響不到端木家,端木緋在家裡每日隻數著日子等這炎熱的夏天快點過去,八月底的天氣,似乎是愈發灼熱了,讓她忍不住灌了一杯又一杯的酸梅湯。

  “姑娘,奴婢再去給您取些酸梅湯吧。”綠蘿看看壺裡的酸梅湯快空了,就起身退出了涼亭。

  “呱!”

  一旁的小八哥拍著翅膀叫了一聲,輕快地從亭外的蓮蓬上飛了過來,落在了端木緋跟前那杯只剩下了一小半的酸梅湯前,好奇地湊過臉去往杯子裡張望著。

  “酸梅湯。”就坐在端木緋對面的端木紜習慣地教小八哥說話,明豔的臉上笑吟吟的,也就是下意識地順口一說。

  “美……”小八哥跳著腳對著那個白瓷杯啄了一下,發出“咚”的一聲,然後又“呱呱”地撲棱起翅膀來。

  端木紜起初還沒察覺發生了什麽,怔了怔,這才猛然意識到剛才是小八哥的聲音。

  “小八!”端木紜驚喜地睜大了眼睛,看向了妹妹道,“蓁蓁,你聽到沒,剛才小八說了酸梅湯!蓁蓁,我家們家小八會說話了!”端木紜高興得有些語無倫次了。

  “美!”小八哥接著端木紜的話尾,又叫了一聲,接著又啄了白瓷杯一下。

  “我們小八真聰明!”端木紜笑得更歡了,抬手親昵地摸摸小八哥的頭頂、下巴和脊背,狠狠地把它誇獎了一番。

  小八哥傲嬌地蹭了蹭端木紜的手心,“呱呱”地叫著。

  端木緋在一旁看著忍俊不禁地笑了,故意道:“姐姐,得虧我剛才沒吃臭豆腐……”

  端木紜和紫藤都愣了愣,跟著就反應了過來,發出一陣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

  是啊,這要是端木緋剛才吃的是臭豆腐,沒準這些天每天都要聽到小八哥在那裡叫著“臭”、“臭”的……

  笑聲隨著風兒飄散開去,兩個少年聞聲而來,二人並肩朝涼亭的方向走去,正是端木珩和李廷攸。

  少年們的友情都是打出來的,自打那天在華上街一起打過架後,兩人的關系可說是突飛猛進。

  其實端木緋和端木紜是早知道李廷攸今天要來,所以才特意在花園的涼亭裡等著他們倆的。

  四人見了禮後,李廷攸和端木珩也在涼亭裡坐了下來,李廷攸隨口問道:“剛才我好像聽到緋表妹在說臭豆腐……”

  一聽到“臭豆腐”,姐妹倆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端木紜就把剛才小八哥會說話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李廷攸有些意外地看著小八哥,抬手在它的下巴上摸了一下,調侃地笑道:“緋表妹,原來你家小八終於學會說話了啊,這都快一年了,我還以為它永遠學不會了……哎呦!”

  小八哥似乎聽懂了李廷攸在調侃它,直接用鳥喙不客氣地在他手心上啄了一下,看得姐妹倆笑得前俯後仰。

  端木緋在心中暗暗歎息:真該讓二舅母看看,攸表哥這麽不會說話,怎麽討媳婦啊!

  小八哥啄了李廷攸後,就拍拍翅膀飛走了,嘴裡一會兒“美”、一會兒“呱”地叫著。

  “緋表妹啊,你家這八哥脾性還挺大的!”李廷攸也有些好笑,嘴角飛揚,“我看著比朝中那些個禦史的脾性還大……”

  他起初還是玩笑,說著說著,話裡話外就透出了幾分意味深長。

  端木緋還不知道早朝上發生的事,疑惑地眨了眨眼。

  李廷攸早就藏了一肚子的話,見狀,就笑吟吟地說了起來:“今早三位禦史在早朝上連名彈劾了韓士睿……”李廷攸就把早朝上的事大致說了一遍,然後道,“皇上暫時留中不發。”

  端木緋右眉微挑,對於皇帝的應對並不意外,韓士睿如今是皇帝的新貴寵臣,哪怕稍微犯了些事,皇帝總是會保上一保的。

  端木緋沉吟著問:“攸表哥,你可知韓士睿現在在哪兒?”

  “阿炎讓他去服勞役,一早就到西城修城牆去了!”李廷攸眼中盈滿了笑意,“我來這裡前,還特意去瞧了一眼,他正在那邊挑土、搬石頭呢!阿炎這一招還真是絕了!”韓士睿出身勳貴人家,恐怕這輩子還沒吃過這樣的苦。

  聽李廷攸話裡話外都是對封炎的崇拜,端木緋心裡卻是暗暗搖頭,暗道:她這個表哥啊,在某些方面果然是缺心眼,沒救了!

  這都上人家的賊船了還這麽高興,果然不能指望他像自己這般明察秋毫……哎,就怕他以後被封炎賣了,還在替封炎數銀子呢!

  李廷攸被端木緋那古怪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裡發毛,俯首看了看自己的衣袍。他今天這身衣裳是母親命針線房製的,不可能有問題啊。

  李廷攸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嘴裡有幾分惋惜地歎道:“我覺得還是太便宜韓士睿了,等過些日子事情平息後,韓士睿還不是又回來當他的指揮僉事……”

  而那些可憐的百姓卻被當作民匪剿殺,家破人亡。明明那些百姓也是官逼民反,是能夠招安勸降的,韓士睿卻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他們格殺勿論!

  李廷攸嘴角緊抿,聲音中隱約透著一絲苦澀,“這一個月來,韓士睿又領兵去剿過幾次‘匪’。他空有一身武藝,不拿敵人開刀,專對百姓下手,實在是……”

  李廷攸噤聲不語,拳頭在石桌上緊緊地握了起來,端木珩、端木紜也是眉宇緊鎖,心口沉甸甸的,涼亭中的空氣一時微微凝固。

  說話間,綠蘿已經拎著兩壺酸梅湯回來了,給涼亭中的四人分別倒了一杯酸梅湯。

  端木緋捧起酸梅湯,滿足地又抿了一口,這才慢悠悠地說道:“當然不會這麽便宜他,這件事還沒完呢!”

  李廷攸怔了怔,忍不住想起昨天在華上街時端木緋似乎也說了類似的話,還笑得跟隻小狐狸似的。

  “緋表妹……”她莫非知道什麽他不知道的內情?

  李廷攸目光灼灼地盯著端木緋,端木緋卻是不為所動,又抿了口酸甜適宜的酸梅湯,笑眯眯地甩鍋道:“攸表哥,你去問問封公子吧。”

  端木緋徑自又繼續喝起酸梅湯來,長翹濃密的眼睫下,大眼忽閃忽閃的,心念飛轉:封炎所圖甚大,這次的機會等於是韓士睿自己送上門的,封炎肯定會加以利用。

  所以啊,她就不費心謀劃了,累得慌。

  她還是沒事在家裡躲躲懶,寫寫字,下下棋得好,再說了,家裡還有一個牙牙學語的小八哥需要她操心呢。

  李廷攸一眨不眨地盯著端木緋,臉上露出一抹若有所思。他這個小狐狸表妹從來不會無的放矢,她既然說了,想來是有她的道理……

  端木緋被他盯得頭皮發麻,唯恐他惦記上自己問個沒完,乾脆就故意轉移話題道:“攸表哥,你不是去了戶部嗎?現在還適應嗎?”

  李廷攸瞬間就是面色一變,俊朗的臉龐上仿佛是咬了黃連般變得一言難盡。

  他好似一下子被打開某個無形的閥門般,開始滔滔不絕地大倒苦水——

  說起戶部那些老學究一個個對他和封炎視若無睹,采取三不管,不聞不問不理;

  說起他最近為了改革鹽製,讀了一堆前朝和本朝關於鹽製的書籍以及戶部的帳冊,才知道原來大盛朝的鹽鈔製有這麽大的弊端,每年大半鹽鈔都落入宗室勳貴手中轉賣鹽商,以致鹽稅收入每年愈下,去年的鹽稅不足先帝時的五分之一。

  說起他覺得端木憲提出的“鹽引製”對邊防軍隊的糧草征集必有大益,然而那些文臣對此視而不見,這“鹽引製”要落到細處,怕是要遇到不少挫折,隻這完善“鹽引製”的步驟就非幾日之功。

  總之,路漫漫其修遠兮,書到用時方恨少啊。

  李廷攸說著幽幽地長歎一口氣,一副累得快要脫力的樣子。

  端木緋一聽就知道李廷攸已經開始稍稍入門了,笑眯眯地隨口說了一句:“攸表哥,要不要我給你出點主意?”

  李廷攸眼睛一亮,一雙黑眸如寶石般熠熠生輝,仿佛在說,緋表妹,你也懂鹽製?

  端木緋傲嬌地揚了揚下巴,那神情似乎在說,那是當然!

  李廷攸能屈能伸,立刻就殷勤地拿過茶壺,給自家小表妹斟酸梅湯。

  端木緋抿了一口酸梅湯,算是飲了李廷攸這杯“拜師茶”,侃侃而談地說起了她對“鹽引製”的一些設想:

  “攸表哥,有道是‘商人重利’,在試行‘鹽引製’之前,須得先計算好道路遠近與運糧多寡的關系,既要考慮邊防軍隊所納之糧草夠不夠軍需,也要算計好送糧的商人能否從此獲利。這要是無利可圖,哪個商人肯給你乾白工?!”

  “攸表哥,在我看來,這‘鹽引製’可分三步,報中、守支、市易,所謂‘報中’……”

  “而且啊,不僅僅是軍糧,還有茶葉、馬匹、布帛、銅鐵等也可以用來交換’鹽引’,端看這邊防軍隊缺什麽……”

  李廷攸聽得聚精會神,到後來,他乾脆就吩咐丫鬟筆墨伺候,端木緋一邊說,他一邊揮筆如毫地記錄下來。

  端木紜笑眯眯地在一旁給端木緋剝葡萄皮,不時地把剝好的葡萄送到端木緋口中,那副寵溺驕傲的樣子仿佛在說,她的妹妹就是聰明,什麽都知道。

  端木珩怔怔地看著口若懸河的端木緋,不禁也被她的話語所吸引,認真地思索起可行性,心中歎息:他這個四妹妹啊,又讓他大感意外了!

  其實他們國子監的不少學子也曾討論過這“鹽引製”是否可行,有人讚歎,也有人搖頭,畢竟朝堂各方阻撓甚大,還有人試著完善過“鹽引製”,卻還沒他這個四妹妹想得周全,點點滴滴頗有獨到之處。

  四妹妹每天不去閨學上課,莫非都是在想這些?端木珩一時心裡又有些複雜,不知道該誇她,還是訓她“不務正業”。

  唔,誇要誇,訓也得訓,免得這丫頭飄飄然,愈發不肯去閨學了!

  端木緋說著說著就覺得如芒在背,感覺自己又被端木珩惦記上了,心道:難不成大哥又想起檢討書的事了?

  等送走了李廷攸後,端木緋就像小烏龜一樣“安分”地縮在了湛清院裡,每天但凡能不能出門,就不出門,連著好幾天,見端木珩沒有找上門來,她才算松了口氣,覺得自己又躲過了一劫。

  八月底,楓葉漸漸染紅了,到了九月,楓紅如血,從端木家以致整個京城都對接下來的重陽節翹首期待,也包括端木緋。

  重陽節,她就又可以見到祖母楚太夫人了。

  端木緋在前一夜興奮得大半夜沒睡著,九月初九一大早,就和端木紜一起出京去了千楓山踏秋登高。

  千楓山一帶到處是來踏秋的百姓,人山人海,端木緋帶著端木紜熟門熟路地來到了半山腰。

  如她所料,楚太夫人如往年一般坐在的望景亭中,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楚太夫人身旁還有一道熟悉的雪色倩影,形容高貴明豔,正是安平長公主。

  今日的安平穿著一襲雪色的宮裝,周身除了裙角繡的一片片銀色楓葉和鬢角的楓葉銀箍,沒有一點首飾,素淨的打扮襯托得她美麗的臉龐上透著一絲冷豔。

  端木紜和端木緋互相對視了一眼,姐妹倆的臉上露出一絲驚喜之色。

  安平和楚太夫人也同樣看到了端木紜和端木緋,安平紅潤的嘴角一勾,鳳眸半眯,笑盈盈地對著姐妹倆招了招手,示意她們過去。

  端木緋也趕忙揮了揮手,可愛的小臉上笑容甜美。

  楚太夫人來回看著端木緋和安平,眉頭微挑,隨口問了一聲:“殿下,老身瞧您與這端木家的小姑娘感情不錯,莫不是瞧中了她?”

  楚太夫人這句話本來只是調侃地隨口一說,誰想,安平的鳳眸登時就晶晶亮的,嘴角翹得更高了,化去了她臉上的冷豔。

  “楚太夫人,”安平轉頭,神色柔和地對著楚太夫人低聲說道:“緋兒委實是聰明又乖巧,再貼心沒有了,本宮是越看越喜歡,恨不得有這麽個女兒才好……”

  反正兒媳就是半個女兒,等以後緋兒過門,她一定待她比阿炎還好!

  楚太夫人聽著不由忍俊不禁,也聽出了幾分安平的心意來。

  是啊!阿炎今天都滿十五歲了,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了。不過,端木家的這位四姑娘年紀還小,阿炎恐怕還要等上幾年……

  楚太夫人抬眼朝漸漸走近的端木緋和端木紜望去,看著她們身後那一片片連綿不絕、紅豔似火的楓林,看著那片火紅與藍天的交界處,似是而非地歎道:“這天也快變了。”

  碧藍如洗的天空萬裡無雲,陽光燦爛,那來來往往的人流讓這千楓山看來生機勃勃。

  “殿下,楚太夫人。”

  端木紜和端木緋姐妹倆走進望景亭後,齊齊地給安平和楚太夫人行了禮,兩個小姑娘剛爬了會兒山,氣息都有些紊亂,兩張如玉的臉頰上染著淡淡的紅霞,看來神采飛揚,人比花嬌。

  端木緋笑眯眯地舉起了自己手中的幾盒點心,沾沾自喜地說道:“楚太夫人,我今早又買了錦食記的重陽糕……殿下,我們一起吃吧!”

  楚太夫人笑著應了一聲,又吩咐俞嬤嬤給眾人倒了菊花茶,花茶的清香很快就縈繞在涼亭中,安平捧著花茶笑吟吟地說道:“還是本宮有福氣,兩手空空地來,這有吃又有喝的。”

  端木緋吃了塊糕點又喝了半杯菊花茶,呼吸漸漸平穩下來,身子也暢快了不少,笑著接口道:“殿下,這難得的重陽節,您不覺得還少了點什麽嗎?”

  安平怔了怔,脫口道:“重陽當飲重陽酒。”

  自己與長公主殿下果然是有默契。端木緋笑了,露出頰畔一對可愛的笑渦,搖頭晃腦地說道:“《西京雜記》載:菊花舒時,並采莖葉,雜黍為釀之,至來年九月九日始熟,就飲焉,故謂之‘菊花酒’。”這菊花酒又稱重陽酒。

  端木緋可愛地眨了眨眼,意味深長地說道:“殿下,楚太夫人,您二位回府後,可別忘了喝一杯重陽酒!”今日一早,她就派人把釀了足足一年的菊花酒送去了幾戶相熟的府邸,想必現在酒已經送到了。

  安平自然也領會了,轉頭對著楚太夫人笑道:“楚太夫人,看來本宮果然是個有福氣的。”她笑容滿面地眨了下眼,仿佛在說,本宮這未來兒媳不錯吧?

  “殿下自然是個有福的。”楚太夫人溫和地笑了,“令郎如此孝順。”說著,她的目光朝山頂的方向望去,端木緋下意識地順著她的目光也看了過去。

  幾丈外一條蜿蜒的石階上,一個長身玉立、著一襲雪色衣袍的少年公子步履輕快地拾級而下,朝望景亭這邊大步流星地走來。

  山風習習,少年的衣袍被風吹得肆意飛舞,獵獵作響,讓他看來玉樹臨風,又頗有一種詩文中少年俠客的灑脫不羈。

  封炎也看到了坐在涼亭中的端木緋,目光灼灼,卻並不意外。別人不知道,他卻知道自從阿辭的雙親過世後,每一年的重陽節阿辭都會與楚太夫人一起來這望景亭中……

  想著,封炎心底微微泛起一種痛楚,為他的蓁蓁感到心痛。

  他定了定神,若無其事地走到了亭中,給眾人都見了禮,目光又在端木緋身上多停留了一瞬,讓安平、楚太夫人和端木紜皆是會心一笑。

  三人一不小心對視了一眼,不知道為何,三人都心有靈犀地明白了什麽。

  “娘,”封炎毫無所覺地對著安平道,“……已經準備好了。”

  九月初九是安平的皇兄崇明帝的忌日,每一年,安平都會來此祭拜皇兄,今天也不例外。

  封炎話落的同時,四周的空氣頓時有些凝滯起來,安平還在微微地笑著,身上卻隱約散發出一種淡淡的哀傷。

  安平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撫了撫衣裙後,笑眯眯地對著端木紜和端木緋說道:“紜兒,緋兒,你們在這裡等等本宮,一會兒本宮下來與你們一起逛市集去。”

  “殿下,我和姐姐在這裡等您。”端木緋毫不遲疑地點頭應下了,不禁想起去年和安平一起逛集市的事,安平的眼光獨到,和她逛街逛鋪子再好玩不過了,不像她那個攸表哥啊……

  端木緋忍不住又在心裡嫌棄了李廷攸一把。

  端木緋和端木紜起身目送安平和封炎沿著山間的石階拾級而上……

  “簌簌簌……”

  山風不斷吹拂著,拂動著那無數楓林搖曳著,就像是漫山遍野的火焰在熊熊燃燒著。

  端木緋盯著赤紅中那兩道雪色的身影,眸光微閃,眼神漸漸變得恍惚起來。

  端木緋知道他們母子要去做什麽,十五年前那場宮變,雖然如今很少人提及,但是她卻從祖父楚老太爺那裡聽過不少。

  十五年前的這一日,就是今上逼宮之日,偽帝自刎,安平長公主府也從此榮耀不再,整個大盛朝在那短短的一天一夜中天翻地覆。

  端木緋望著安平的背影漸行漸遠,心底也感染了她的惆悵,在最重要的親人遭遇生死危機時,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她也明白……

  端木緋烏黑的大眼中隱隱浮現一層水光,她隨手從亭子旁的花叢中摘了一片葉子,用帕子擦了擦後,抬手把碧綠的葉片放在粉潤的櫻唇間,吹響了葉笛。

  一陣優美而婉轉的葉笛聲自亭中悠然響起,隨著那習習山風飄遠,隱約帶著一絲哀傷,一絲撫慰,一絲溫柔的繾綣……

  葉笛聲與四周的風聲、雀鳥聲完美地融和在一起,仿佛一曲大自然奏響的樂曲般,空靈夢幻,似近還遠。

  走在山路上的安平和封炎當然也聽到了葉笛聲,母子倆皆是下意識地駐足。

  封炎長翹的眼睫在風中微微顫動了下,嘴角不由輕揚了起來,脫口道:“是蓁蓁……”

  安平已經回頭,果然看到涼亭中一個著緋色衣裙的少女娉婷而立,少女半閉著眼,唇間抿著一葉綠笛,看來溫潤靜好,又透著幾分活潑俏皮,說不出來的清麗動人。

  小丫頭明明還不滿十一歲,這一瞬間,安平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個及笄少女盈盈而立,如皎月似嬌花。

  安平很快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身旁的封炎,可憐她的傻兒子都快變成望妻石了。

  安平唇角微翹,繼續往山上走去,原本沉重的心情忽然間就變得輕快了起來,她還是得好好琢磨著怎麽快點幫阿炎娶到媳婦才好……

  “嘩嘩……”

  又是一陣山風猛地吹來,山道兩邊那枝葉搖擺的嘩啦聲似乎在響應著什麽。

  等到安平和封炎回來的時候,已是巳初了,楚太夫人和俞嬤嬤已經走了,亭子裡只剩下端木紜和端木緋姐妹倆,她們身旁還多了一盆野菊花,絲絲縷縷的粉色花瓣在風中微微顫顫,看著花型飽滿,姿態嫵媚。

  安平和封炎一進亭子,就有一股淡淡的香燭味隨風飄來。

  安平看著那盆菊花微微挑眉,端木緋就笑眯眯地解釋道:“剛才有個小妹妹想吃重陽糕,她的家人就拿一個茱萸囊跟我換了,後來又有人用一壺菊花酒換走了茱萸囊……”

  端木緋數著手指說著,連續說了五六樣東西後,才說到一個挖菊的姑娘用這盆菊花換走了一個紙鳶,她三言兩語說得安平忍俊不禁地笑了。

  亭子中溢滿了安平的笑聲,她身旁的老嬤嬤早已經見怪不怪了,如今啊,公主府中誰人不知哄得了主子開懷的人除了公子,又多了一位端木四姑娘。

  端木緋清了清嗓子,從一旁拿出了一串嬌豔欲滴的茱萸來,遞向了封炎道:“封公子,今日是你的生辰,區區薄禮,不成敬意。”

  端木緋本來也沒想起要送封炎生辰禮,還是剛才那個哭著要重陽糕吃的小姑娘哭哭啼啼地說今天是她生辰,她就是想吃錦食記的重陽糕,端木緋才驟然想到自己是不是該趁著封炎的生辰有所表示,討好一下封炎。

  有道是,重陽插茱萸,她就臨時動手做了串茱萸。

  “多謝端木四姑娘。”封炎心花怒放地接了過來,捏在手裡愣了愣,才意識到這根本就不是真的茱萸,綠葉是用絹布做的,紅色的茱萸是用紅珊瑚珠子替代,乍一眼看,惟妙惟肖。

  封炎的目光落在那一顆顆鮮紅似血的紅珊瑚珠子上,覺得有種莫名的眼熟。他立刻就想到了什麽,朝端木緋頭上的雙螺髻望去。

  果然,原本她戴在頭髮上的那對紅珊瑚珠花此刻已經少了一隻,很顯然,他手裡的這串茱萸就是用她的珠花做的……

  砰砰砰!

  封炎的心跳砰砰加快,心如擂鼓,說不出的歡欣雀躍,就仿佛忽然間他與蓁蓁共享了同一件東西,又似乎他們之間有了一個別人不知道的小秘密。

  端木緋被封炎那發直的目光看得心裡有些七下八上,呼吸微窒,心道:莫非封炎覺得自己這份禮送得太敷衍了?

  下一瞬,就見封炎隨手就把手裡的那串茱萸戴在了耳畔,紅豔豔的“茱萸”襯得少年眉目如畫,容色逼人。

  端木緋這才松了口氣,安平知道封炎怕是樂得找不到北了,便若無其事地提議道:“我們下山去集市吧,這個時間想來是集市最熱鬧的時候,正好去湊湊熱鬧。”

  雖然端木緋從前陪楚太夫人年年來此,只是楚青辭的身體不好,所以祖孫倆一般不會去人多的地方,去年還是她第一次逛這裡的集市。

  端木緋笑眯眯地連聲附和,又與端木紜說起去年重陽節她在集市的所見所聞,包括她當時在集市上買回去的那些絹花。

  “……姐姐,我去年送你的那朵‘香山雛鳳’絹花還是殿下替我挑的呢。”端木緋興致勃勃地說著,“也不知道那個攤子今年還在不在……”

  端木紜一邊聆聽著,一邊暗暗觀察著安平和封炎,心裡是覺得這對母子都不錯……不過,她還要細細再考察才行。

  想著,端木紜還頗有種身負重任的使命感。

  四人說說笑笑地從某一條山間小路下山,來到了千楓山的西南側,然而,眼前的一幕讓端木緋和安平都下意識地收住了腳步。

  明明還是去年的同一個地方,明明還是同一個市集,今年的攤位至少少了一半,攤子與攤子之間空蕩蕩的,顯得很是蕭條,不少本來來逛市集的百姓都覺得掃興極了,嘀嘀咕咕地就回頭了。

  雖然不知道怎麽回事,但是端木緋一行人想著難得出來玩,還是隨意地逛了逛。

  市集上賣的東西與往年相差無幾,都是些應景的菊花盆景、紙鳶、茱萸囊、菊花酒、重陽糕等等。

  逛了大半個市集,都沒有看到那個絹花攤子,端木緋心裡有一分惋惜,不過安平和封炎的興致顯然非常高昂,沒一會兒,母子倆就買了一大堆東西,奔霄的身上掛滿了布袋、籮筐,原本的英偉矯健蕩然無存。

  端木緋一臉同情地看著奔霄,可憐的奔霄偏偏碰到這麽個主人,以後,自己一定會對飛翩很好的。她真誠地看著奔霄,努力用眼神表達著她的決心。

  突然,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右前方一個賣絹花的攤子,不由眼睛一亮,指著那裡說道:“殿下,姐姐,我們去看看絹花吧。”

  女子都喜歡漂亮的首飾,三人就興致盎然地朝那個攤子走了過去,直接把封炎忘在了原地。

  “夫人,兩位姑娘,請隨意挑,隨便看。”攤位的攤主是一個年輕的少婦,二十來歲,蠟黃的皮膚,神情有些憔悴。

  端木緋隨意地撚起了一朵“粉旭桃”的絹花,越看越眼熟,就隨口問道:“店家,你家是不是去年也來這裡賣過絹花?”

  年輕的少婦怔了怔,就賠笑道:“是啊,我們每年都來這裡賣絹花……不過往年都是我男人來的。”少婦雖然還在笑著,但是這笑中卻多了一抹苦澀。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端木緋也沒多問,又撚起了一朵大紅色的絹花,正想問安平和端木紜的意見,就聽那年輕的少婦身後傳來一個尖銳蒼老的女音直刺入端木緋耳中:

  “你個賠錢貨,誰讓你吃重陽糕的!賠錢貨就是賠錢貨,就知道浪費家裡的口糧……”

  端木緋抬眼望去,就見一個著青色衣裙、頭髮花白的老婦正粗魯地擰著一個五六歲的女童的耳朵。

  “祖母……”嬌小瘦弱的女童抽抽噎噎,淚水“吧嗒吧嗒”地自眼角滑落。

  “娘,您別罵妞妞了,是我給她吃的……”年輕的少婦急忙衝到了女童身旁,攬住了孩子,聲音囁嚅地說道,語氣中透著一絲怯懦。

  老婦聞言更怒,指著她們母女破口大罵著:“吃什麽吃!今天都沒賣出幾朵絹花,家裡都快斷糧了,還吃吃!”

  “娘,妞妞還小,還是長身體的時候……”

  “所以你就要餓死老娘我嗎?餓死了我,你好改嫁嗎?!”那個老婦喋喋不休地咒罵著,形容猙獰。

  少婦緊緊地抱著女兒,身子不安地縮了縮。

  自從朝廷頒布征兵令,她的天就塌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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