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1章 莫挨殿下（十）

  得到答案，江朱沒再說什麽，回到了屋裡。

  翌日，小太子果然跑到小攤來找她，見她一個人既要售賣又要收錢，忙的停不下來，沉默看了片刻，跑上來幫忙。

  江朱啞然看了他一眼。

  小太子把銅錢放進鐵皮盒子裡，“看我作甚？”

  江朱想說他不用做這些，好好學習就可以了。

  話到嘴邊，見他極力想幫忙又稍顯慌亂的模樣，她什麽都說不出了。

  等到送走所有客人，時間也不早了，兩人連水都沒喝上一口。

  江朱給他舀了一碗酸梅湯，又去邊上的鋪子買份餛鈍。

  周圍小販見小太子穿著寒山書院的衣裳，紛紛羨慕江朱好福氣。

  有這樣一個弟弟，以後好日子可長著呢。

  小太子慢吞吞的吃完餛鈍，已經快到上課時間，站起身來打算離開。

  江朱把剛買的糕點塞給他，笑了笑道，“以後您想過來的話，可來這兒找我。”

  小太子接過糕點沒說話，默然離開了她的視線。

  江朱見狀也不生氣，她大概明白小太子的感受，就算她名義上是他的仆人，他仍有寄人籬下和不願相信現實的感覺。

  書院裡發生的事她不清楚，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受欺負，但是慢慢長大，明白的只會越來越多。

  成長，就意味著代價。

  不到下午，攤上的食物就賣完了。

  江朱買了些青菜，又買了點雞蛋，打算回去研究新食物。

  隔天，小太子又回來了，低著頭幫她收錢，好似只為了抽時間回來幫她半時辰。

  江朱有些哭笑不得，拿著帕子擦乾他臉上的汗，“歇著便是，這些我忙得過來。”

  小太子不說話，忙完後坐在一旁吃燒面，長長的睫毛似乎垂進了湯裡，白嫩的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顯得別扭又可愛。

  江朱拿著扇子給他扇涼，旁敲側擊詢問他在書院的情況。

  “尚可。”小太子惜字如金。

  在他眼裡，沒人能欺負得了他。

  江朱暗自松了口氣，“以後這攤上的活您不用幫我做，好好讀書便是。”

  小太子握著筷子的手一頓，抬起眼來看她，目光深得像是幽暗古井，淡的發白的唇角微動，“我已不是什麽殿下了。”

  不知是在告訴她，還是在告訴自己。

  自他進書院，也知曉了許多朝堂舊事。他母后死去的第二年，就有了新的太子。

  他算什麽呢？

  他守著的全部，不過都是自欺欺人。他早就不是什麽身份尊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

  他只是個夾著尾巴不敢見人的棄子罷了。

  從前，他不願相信這會是自己的結局，現在容不得他不信。

  他早就沒什麽倚仗了，如果沒有江朱，他恐怕會餓死在深山裡。

  小太子的臉色很難看，握著筷子的手僵硬發白，透著讓人絕望的蒼白，江朱心裡也不好受。

  她望著小太子輕輕笑了，聲音一如既往，溫溫柔柔，“您不再是天下的殿下，但您還是奴婢的殿下。”

  “終有一日，所有人都會明白。”

  這句話恍若誓言般印在小太子心間，他猛然抬起頭，觸及到江朱安靜淡然的眉眼，心裡一陣抽痛，不知是難過，還是難堪。

  他竟在恍惚間讓她洞悉了自己的心事。

  “殿下，您要相信奴婢。”江朱把帕子塞進他掌心，“就算世間沒有人再相信您，奴婢也站在您身邊。”

  小太子身體一僵，嘴角微動，神情茫然而無措。

  他以為當他說出那句話時，江朱會嘲笑他，甚至是逃離他，覺得他不配再同她一起，但她沒有。

  還說出了那樣的話。

  小太子心神大震，呆呆凝望著江朱，仿佛發了傻。

  這一刻，他似乎終於明白了什麽。

  “我去給殿下買桃糕吃。”

  見小太子久久不說話，江朱以為他是太尷尬，把空間留給他，朝不遠處走去。

  小太子留在原地，面前的燒面慢慢發涼，手裡的帕子卻是余溫正好。

  他握著帕子過了許久許久，嘴角終於勾起來，帶起一抹淡到看不見的笑容。

  江朱很快回來，把桃糕遞給他，笑道，“您現在得吃些甜的。”

  小太子木然接過糕點，輕輕咬了一口沒有，的確是甜，帶著桃花香氣，讓他想起五歲那年的春天。

  那時，母后帶著他在園裡采桃枝，釀的桃花蜜正是他最喜愛的。

  小太子默默吃完桃糕，目光落在江朱身上，仿佛有千萬無語冗雜其中。

  但他沒有開口，站起身朝書院走去。

  好似方才那顯得絕望和恐懼的小太子不複存在。

  他還是那個矜貴從不認命的太子殿下。

  江朱看著他的背影，心想，再忍忍就好了，等他十五歲，有的是人來找他。

  憑借他的智謀，想要回到曾經的高位絕非難事，當然……也絕非易事。

  寒來暑往，轉眼四年過去。

  小太子已經十三歲，江朱的攤子越擺越大，已經有了自己鋪子和院子。

  兩人的日子越來越好。

  從最初的身無分文，食不果腹，到現在年年有新衣，月月有進項，這是一個漫長而緩慢的過程。

  這日，江朱到書院看小太子，穿著藏青色書院長袍的小太子遠遠而來，整個人白的好似在發光。

  臉上的嬰兒肥已然褪去，顯露出極為俊意的輪廓來。

  明明尚未弱冠，卻已有了庭前玉樹般的雅然姿態，若不是眉間氣息太過冷冽，端的更是君子如玉的素淡。

  小太子幾步走到她跟前，江朱也快步迎上去，把手裡的筆墨紙硯遞過去，仍和從前一般詢問道，“這幾日學習可還好？有無遇到難解之題？”

  “無。”小太子接過包裹，淡淡道，“三日後休沐。”

  “那天便不去鋪來，”江朱道，“聽聞山裡桃花開了，樹樹皆景致，回去瞧瞧吧。”

  小太子聞言眉頭微展，“嗯。”

  江朱又同他說了幾句話，多是詢問他有無在書院裡受委屈，小太子並不正面回答。

  “回去吧，”他看了看時間，“要上課了。”

  三日後，兩人租了馬車，回到了山裡。

  此時，正值人間三月，桃花盛開，粉妝十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