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廟中神

  房中。

  婦人仰身在踏上，嘴巴張大，面露痛苦之色，更有著濃鬱到猶如實質的疲憊。

  是的，她已經疲憊了！

  以一個執念，支撐了六個月，撐到現在這個地步，她已經近乎乾枯，而想要生下這個孩子，所需要的能量有太大了，她撐不住了！

  聲音，逐漸低微，意識開始模糊。

  喘息聲也逐漸微弱下來，一聲長長的呼吸一直在吊著，久久不願意呼出來。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每一個見過生死的人都知道，在人之將死之時，這口氣一旦上不來，便將徹底的失去意識。

  此時此刻，這婦人的神態和經歷，無論是誰見了，都要道一聲惋惜。

  惋惜一屍兩命的結局！

  然而，就在這聲音徹底沉寂的刹那，婦人忽然一個激靈，睜開雙眼，整個人也瞬間情形過來，似乎從身體內煥發出無窮的力量，整個人一下子反抓住自家夫君，說道：“不行，我不能睡著，我的孩兒還沒沒有出世……”

  “孩兒，孩兒……”

  一聲聲的呼喚，聲音越來越高，也越來越急促。

  “用力，用力啊……孩兒快出來了……用力啊！”

  穩婆的聲音也在這刻逐漸高亢起來。

  而當這些聲音逐漸達到了一個頂峰之時，忽然——

  “哇~”

  一聲啼哭，驟然響徹屋內。

  好似雛鳥降生，又如瓜熟蒂落。

  這嘹亮的哭聲，似乎在彰顯著嬰孩內心迫不及待的想要在這個世界上發出自己的聲音的念頭。

  孩子……生出來了！

  “小子，小子……恭喜於公子，恭喜於夫人，是個帶把的小子！”

  穩婆將孩子抱出來，迅速放到於夫人的懷中，讓這位偉大的母親能夠在第一眼見到自己的孩子——身為當地最好的穩婆，這些年他接生過的孕婦沒有八百也有五百，卻從未見過這般有毅力的母親。

  這樣苦苦堅持，苦苦掙扎，簡直令人動容。

  “原來是個兒子……夫君，你看他……他是你的兒子，你有兒子了……”

  婦人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看著躺在身側的孩童，臉上不由露出一抹會心的笑容。

  於春喜此時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但聽到這話，還是笑著附和，只是眼中的淚水，卻成片成片的滾落，但他卻恍若未覺，僅僅只是不住的點頭：“是兒子，是我們的兒子……你看他多好看，長大以後一定很像你。”

  婦人笑了笑，滿臉慈愛的看著自己的孩兒，此時此刻，她身上似乎洋溢著金色的光輝，那是母性的光芒。

  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婦人竟然支撐著自己做了起來，隨後將孩兒抱在懷中，喂起了第一口奶水。

  看著安心喝著奶水的嬰孩，婦人笑著抬頭：“夫君，我已經撐不住了，從今以後，便讓這孩子陪你走下去吧……你要記得愛他，好好的愛他。”

  於春喜只是點頭，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卻也什麽都沒有說出口。

  “孩子……”

  婦人戀戀不舍的將孩子放在床上，顫抖的手指劃過嬰孩嬌嫩的皮膚上，聲音微弱，帶著顫動，緩緩道：“孩兒，娘跟你說，以後……你要跟著父親生活，要記得孝敬父親，知道嗎？”

  說完，她仰身躺在床上，幽幽歎出一口氣，帶著無盡的惋惜和不舍：“真是可惜……”

  “娘，見不到你長大的那一天了……”

  話音終至低不可聞。

  ……

  婦人，徹底的死去了。

  帶著對看不到孩兒長大的遺憾，帶著將孩兒剩下的滿足，離去了。

  一個母親，就這麽去世了！

  一時間，屋內哭聲衝天。

  院外，顧長安收回目光。

  抬起頭，發現不知何時，天上竟然下起了鵝毛大雪，烏雲沉沉，翻滾壓下。

  似乎連上天都因為這樣偉大母親的離去而悲悸。

  站在雪中，顧長安一時無語，沉默了許久。

  “母愛，竟至於斯嗎？”

  過了許久，顧長安忽然開口，喃喃的生活。

  前世中，他聽許多母親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而爆發出匪夷所思的能量，可那畢竟只是傳聞。

  而現在，這樣的事情，就無比清晰的展現在他的眼前！

  這怎能不讓顧長安為之動容？

  而在為這樣的母愛動容之余，顧長安心中更有著無窮的怒火！

  是！

  這位婦人確實是精怪！

  擅自藏匿於人類之中，甚至還於人類結成夫妻，這已經犯了大忌。

  可拋開這個不提，身為一個精怪，即便是懷孕，又怎麽可能會被一個尋常的地痞所害呢？

  更為重要的是，婦人被害死，居然因為母愛的執念，竟是以活死人之軀堅持了足足六個月，甚至還在最後關頭爆發出回光返照，將自己所有的生機徹底燃燒殆盡，最終將這個孩子孕育出來。

  “到底是誰，在幕後主導著這一切？”

  “他的目的是什麽？！”

  腦海中泛起這個念頭。

  是誰主導的這一切，顧長安心中已經有了些許猜測，但是否為真，卻需要證實一番。

  想到這裡，顧長安不由長吐一口濁氣，將這些心思從腦海中驅散出去。

  他再度回望了一眼這個小屋。

  此時金烏初升，和煦的陽光灑落，驅散黑暗，照亮了世界。

  放眼望去，整個屋子都籠罩在初升陽光下，有著淡淡的金光浮現，帶著一股朦朧的美感。

  看了一眼，顧長安便轉身離開了。

  剛剛，他看到了一次死亡，同樣，也看到了一次新生。

  ……

  千戶所內，顧長安靜坐巨石之上，雙眼微眯，望著某處。

  他並未運功修煉，也並未沉思冥想。

  反而像是在等待著什麽。

  他再等人。

  也在等一個結果。

  沒讓他等多久，很快，他所要等的人便到來了。

  “顧哥，您吩咐我去打探的事情，我已經打探回來了……”

  郭小四來到顧長安面前，來不及休息，直接便將自己打探出來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全部匯報了出來。

  “我走訪了府城周邊各處三十裡內的廟宇，總共有十一處，其中大半都已經坍塌，不過這些坍塌的我也都沒放過，全部都查了一遍府城年志，這是我進過匯總後，十一處廟宇的情況。”

  說著，郭小四便將手中一本冊子遞到了顧長安的手上。

  顧長安接過來，翻看了一番。

  這上面記載著十一處廟宇，以顧長安的眼光看來，其中絕大部分都是野神，要麽是精怪所化，要麽是被妖魔佔據，但這些都已經坍塌——被懸鏡司所打擊。

  大都不足為奇。

  而其中有一個廟宇，卻讓顧長安頗為注意。

  《孝子李賢香火廟》

  根據府志記載，此人生前乃是一個山賊土匪，後來金盆洗手，回到老家娶妻生子，雖然一輩子勤勤懇懇，但因為家裡有著一位臥病在床的老母親，為了治病幾乎是散盡家財。

  後來李賢的夫人卻意外懷孕，生下一個兒子。

  俗話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

  家裡為了給老母親治病本就一貧如洗，如今又新生一個兒子，這樣下去，他們根本就活不下去。

  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李賢決定將這個新生的兒子埋了，只有這樣，他才能有錢奉養自己的母親。

  在和夫人商議過後，兩人來到後院，含淚挖坑準備將自己的親兒子活埋。

  可誰知他卻在後院挖坑時，挖出一箱金銀！

  這下好了，李賢家從此徹底擺脫了貧窮，不但老母親治病的錢有了，也不用為了養活兒子而擔憂，就這樣，李賢用這筆錢，讓家人的生活逐漸蒸蒸日上，老母親也在三年後頤養天年。

  此事傳揚出去後，鄉人一度以為是李賢的孝順感動了上天，因此點石成金，賜予他一箱金銀。

  這事鬧的動靜不小，甚至轟動了官府，縣君都親自前來慰問，給予嘉獎。

  而在李賢死後，鄉裡感念其孝順，為其在城外立碑鑄廟，香火不絕，而官府也都承認了李賢香火廟的正統身份。

  按理來說，這本應是一個正神。

  可顧長安看了，卻眼神一閃。

  “孝子……母愛？”

  一念至此，顧長安忽然冷笑出聲。

  長身而起，朝著外面而去。

  見狀，郭小四下意識問道：“顧哥，您這是要去幹嗎？”

  “當然是……看看這位孝子！”

  顧長安的聲音落下。

  下一刻，身影一縱，化作一道長虹，朝著城外而去。

  孝子李賢香火廟，位於府城城南十六裡處，位於陸棚鎮附近。

  以顧長安的速度，幾乎只是片刻，便已經來到了這裡。

  此時太陽正好，陽光灑落下來，讓這冬季中帶著一些暖意，照耀在人身上，更是感覺到一股和煦和溫和。

  而當顧長安抵達此處時，便見到一處破廟立在荒道之中。

  廟宇已經倒塌了三分之一，殘垣斷壁堆積處，雜草叢生。

  不過廟宇的大門卻沒有踏，門額上掛著一塊牌匾，似乎被蟲蛀了，已經破損不堪，連字跡都看不清了。

  顧長安看了一眼這牌匾，旋即便邁步過了高高的門檻，推開門，走進了廟宇之中。

  “吱呀……”

  伴隨著磨牙的聲音響起，大門洞開，一股煙塵飄起，只是還沒有來得及擴散，便被顧長安一袖驅離。

  廟中沒有什麽值得注意的東西，黑漆漆一片，破磚爛瓦遍地都是，香案都已經不見，似乎被人順手劈了當柴燒。

  整個廟中，入眼所見，幾乎沒有一間完整的物件。

  不！

  還有例外！

  顧長安目光轉移，投注到正中區域的神像上。

  神像，還是完整無損！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