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一出好戲
天邊一道流光落在城外,沒多久,顧長安緩步而來,朝著府城城門行去。
此時已經是天光大亮,還是早晨,帶著冰冷寒風,有些刺骨。
雪還沒化,樹梢上都有著冰凌。
城門口有著士兵把守,檢查著過往行人商隊,城外有著不少百姓排隊,都穿著棉衣棉襖,裹得嚴嚴實實,站在寒風中等待入城。
眼見著顧長安前來,身著單薄的寬袍大袖,卻好似感覺不到絲毫寒冷,一個個都是目瞪口呆。
顧長安並未排隊,反而徑直走到城門處入城。
守衛的士兵見著顧長安這般氣度,一時間都被震懾,此時一名好似頭目的士兵上前,拱手恭敬道:“這位公子可是武者或修行者?”
顧長安微微頷首。
眼見應承,這守衛當即態度更加恭敬,忙道:“武者入城可免去排隊……公子請進!”
“對了,若是公子第一次來府城,可前往城南,城中有專門開辟出來給武者和修行者聚集的街道、坊市,公子若有興趣,可以前去逛逛。”
說著,擺擺手讓士兵讓開道路,恭迎顧長安進去。
聽著這話,顧長安看了他一眼,但也沒多說什麽,徑直走進去了。
剛剛剿滅了黃泉宗的一個據點,顧長安心情稍顯放松了些,雖說郡中還有著一位黃泉宗派駐此地的宗師境7重閣主,環伺在側,但這終究不是他現在所能對付的。
為這擔憂,不過徒增惶恐罷了。
而且,在顧長安看來,現如今最為惶恐的應該不是他,而是那位閣主——陳塘郡的黃泉宗弟子幾乎被他一網打盡,這個閣主現如今恐怕手上所用之人不多,他現在應該焦頭爛額。
擺在這位閣主面前的只有兩條路。
要麽喪心病狂,震怒之下主動前來府城,強攻千戶所。
要麽回稟宗門,請求宗內派人前來增援,另做他法。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可能。
而在顧長安看來,這位閣主既然到了宗師境7重的修為,最起碼不是一個傻子,想來應當不敢前來強攻千戶所——
自懸鏡司成立以來,放眼大燕十三州,還從未有過哪個勢力和宗門膽敢明目張膽的對抗懸鏡司!
畢竟懸鏡司背靠大燕朝廷,膽敢強攻,這就是造反!
黃泉宗雖然三百年前被懸鏡司和諸多宗門覆滅,但那卻未曾被打上造反謀逆的名號。
也正因如此,他們才能暗中發展,招收弟子,否則的話,一旦被打上謀逆名號,哪怕是暗中發展,這些年又有誰敢進入黃泉宗?
腦海中閃過這些念頭,顧長安微微一笑,將其消散。
旋即走入城中,也沒有立刻回千戶所,而是就在街道上走著。
自從來到這裡後,他還從未仔細看看自己下轄的風土人情,以往到地方縣城中,也都是為了清繳妖魔鬼物,來去匆匆。
這時才算是真正找到一些閑暇。
一路走來,看著左右兩邊,然就在此時,忽然眉毛一挑,似乎看到了什麽。
快步上前,走到一處路口的茶館前。
這茶館臨著路搭個棚子,此時是冬天,寒風吹著,大都不願意出來,因此茶館棚子裡並沒有幾個人。
僅有倆人坐在桌子前,賊眉鼠眼的望著某處。
“你們倆在這幹嘛呢?”
顧長安坐在椅子上,朗聲問道。
“哎呀。”
聽到聲音,倆人下意識循聲望來,一看到顧長安,頓時一下子跳起來,旋即連忙說道:“顧千戶(安哥兒)你怎麽來了?”
這倆人,正是顧小六和郭小四。
“逛逛街……”
顧長安沒在這個話題上多糾纏,反而問道:“你來剛才賊眉鼠眼,看什麽呢?”
一聽這話,倆人臉上頓時不約而同的浮現出一抹神秘之色,不由對視一眼道:“看戲……好大一出戲啊!”
“哦?”
顧長安也來了興趣。
坐在桌子上,喊老板上一壺新茶,旋即就將目光放在了兩人所注視的方向。
卻見那裡,是一處小巷,巷口臨街,擺著一張桌子,桌子後坐著一個身著道袍,看似仙風道骨的老道士,旁邊掛著一個招牌:摸骨看相,鐵口神算。
顧長安能看出來,這老道士身上不是武者,更不是修士,身上氣血法力全無。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站在攤子前的一個年輕人。
看起來二十多歲的模樣,長相清秀,氣質儒雅,好似一個讀書人。
實際上,也確實是個讀書人,顧長安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絲浩然正氣——這是一個純粹的讀書種子。
此時,這位讀書種子站在算命先生的攤子前,走過來走過去,面上也帶著猶豫不決之色。
他這個模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想算命問卦,但卻又心存疑慮——那算命先生此時都已經正襟危坐許久,就等著這年輕人上鉤呢。
只是等了又等,顧長安一盞茶都喝了一半,算命先生正襟危坐的腰頭疼了,也沒見這年輕人下定決心。
到了最後,更是一咬牙,扭頭走了。
“這……”
算命先生當即目瞪口呆,一副風中凌亂的模樣。
而顧長安則是忍不住笑出來,不禁搖頭失笑——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年輕人心裡確實有些拿捏不定的事情,只是……
若僅僅只是這麽簡單的話,顧小六和郭小四這兩人,何必湊在一起,專門在這裡看戲呢?
這倆人雖然平時混不吝,但該修煉的時候卻從不偷懶,如今這倆人拋開修煉而跑到這裡,很明顯,這事還有後續。
絕對是場大戲。
果不其然,在顧長安的目光注視下,這年輕人離開這裡,邁步走到街上,大約兩百步左右,便走到一處房屋前。
而正當他打算開門時,兩個帶著腰刀的捕快,也走了過來。
“你就是於春喜?”
其中一個年級大些的捕快,出聲問道。
“我,我是於春喜。”
俗話說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君。
縣君和府君固然掌握著生殺大權,但對於升鬥小民而言,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他們接觸不到。
但那些位份卑微卻權柄不小的微末小吏,卻對他們有著極大的威懾。
區區一個典吏便能將一個普通的家庭給弄得家破人亡。
更遑論是有著抓捕、動手全力的捕快官差呢?
這年輕人不過就是普通人家的讀書人,此時眼見著兩個捕快過來,頓時心情緊張,說話都結巴了,有些忐忑的說道:“兩,兩位差爺,不知找我所為何事?”
“於春喜是吧?”
年長的捕快,率先開口說道:“某家姓劉,乃是這府城巡檢司的一班班頭,你不要緊張,這次找你來,就是想詢問你一些事情。”
聽這話,名叫於春喜的年輕人連忙行禮。
隨後又磕磕盼盼的說道:“劉,劉班頭,還有這位差爺,外邊天寒,不如來寒舍坐坐,咱們進屋說?”
“進屋就不必了!”
劉班頭擺了擺手,道:“其實這次來,就是有件事想找……”
他的話還未說完,這時院子的木門忽然‘嘎吱’一聲被打開,緊接著一個相貌清麗的年輕婦人走了出來。
雖素面朝天,卻掩蓋不住清秀麗質。
此時臉上帶著笑容,一隻手更是拖著肚子——肚子圓滾,很明顯是已經懷孕了,而且時日不短。
“夫人你怎麽出來了……快快進屋,外邊這麽冷,要是凍著了怎麽辦!”
見著這婦人,於春喜當即就慌了,連忙關切的問道。
“奴家沒事,剛剛在裡面休息,聽到外面有聲音,還以為是夫君你回來了……這兩位差爺怎麽……”
她目中帶著詢問之色,又有一些升鬥小民見到官差的忐忑和緊張。
“沒事沒事,就是一些小事。”
於春喜攙扶著自家婦人,隨後看向劉班頭兩人,臉上擠出笑容,說道:“兩位差爺,有什麽話您就直說吧,我家夫人從小體虛,如今又即將臨盆……”
“事情很快就能說完,於公子不必著急。”
劉班頭擺了擺手,示意於春喜稍安勿躁,然後說道:“其實這次來,我們主要是有些疑問想請尊婦人回答。”
“此事……關系著一場命案!”
劉班頭是老公門了,素來直率,此刻直入正題。
“命案?!”
於春喜聽了,頓時臉色大變。
實際上對於普通人而言,聽到命案哪有不怕的。
當即就喊道:“劉班頭,我家婦人懷著孕,哪能關系到命案……你別信口雌黃!”
雖然面對捕快很是害怕,但想到自己的妻居然與‘命案’牽連,心裡也湧現出一些勇氣,沉聲說道:“此事,此事絕不可能!”
“於公子誤會了……”
劉班頭說道:“劉某可沒說是尊夫人殺的人。”
於春喜稍稍放心了些,但隨後又有著疑問:“既然如此,劉班頭又,又為何上門來找我婦人?”
劉班頭這次卻並未回答於春喜的話,反而將目光落在婦人的臉上,沉聲說道:“實際上,真正的凶手,早已經在前日便被我們抓到了!”
“嗯?”
於春喜頓時面露狐疑,似乎還想追問。
別說是於春喜了,便是此時在一旁,側耳傾聽的顧長安,也有些疑惑——他雖然相隔著兩百多米,但以他的耳力,還是聽得清楚。
此時自然也是頗為好奇。
而就在此時,劉班頭這邊擺擺手打斷了想要追問的於春喜,說道:“於公子別急,此事聽我慢慢跟你道來。”
“凶手被我們抓到後,本以為只是一個地痞無賴,帶回衙門本打算例行盤問後再教訓一番,可誰知這一盤問,卻無意間問出一個天大的命案!”
“那是在六個月前……”
……
五月初夏。
已經入夜了,卻忽然驚雷炸響,風雨瓢潑而下。
距離陳塘郡府城外十幾裡的一處村鎮,一個地痞流氓在回城路上遇到大雨,為了避雨無意間走到一處荒僻的小山神廟附近,結果卻在廟裡見到一名躲雨的婦人。
這地痞入廟中躲雨,本來也沒有其他賊心,即便有,也沒這麽膽子。
但誰知坐在廟中躲雨,聽著外面風雨和雷聲,這地痞心中卻逐漸滋生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具體的細節他已經記不清了,只知道在心神恍惚之際,看到那婦人抵死不從,不斷的掙扎求饒。
“求求你,放過我吧……我還有個孩子,還有個孩子……不要,不要……”
地痞那時那裡還管得了這個,早已經心神恍惚,可見著婦人不斷掙扎,也不知是錯手還是慌亂之下,他竟一失手摸到一個銳利的東西,胡亂朝著婦人身上某處扎了過去。
婦人慘叫,鮮血橫流,同時又踉踉蹌蹌的朝外面逃跑。
也不知是因為見到了血腥味還是害怕婦人報官,地痞竟是索性心一橫,惡向膽邊生,竟是又握著手中的利器,胡亂在婦人身上刺了幾下。
刺在什麽位置,地痞說不清楚位置。
那晚他不知怎麽了心神恍惚,在加上外邊風雨飄搖天色昏暗,因此只是見到婦人倒在地上,借著偶爾的閃電,隱約可見鮮血很快就浸濕了地上一大片。
他終於怕了!
失魂落魄的朝著外面跑,連風雨都不顧。
說實話,他雖然是個地痞流氓,但平日裡無非也就是偷個雞摸個狗,了不起也就是夜敲寡婦門——殺人這樣的大事,給他一百個膽子都不敢!
跑出去後,地痞悶頭跑回了自己家。
地痞當日淋了雨,著了涼,臥病在床兩三天,這期間一直都提心吊膽,生怕有人報官來抓他,因此後來好了之後便回到廟裡,打算毀屍滅跡。
可誰知當他回去之後,卻根本就沒有看到屍體,只看到一灘血跡。
地痞還以為屍體被發現,因此嚇得魂飛天外,跑到山上東躲西藏了五個月,這些時日以來,每天都夢到自己被當日那個婦人所化的冤魂前來索命,睡不好也吃不好,只是幾個月的時間,便已經骨瘦如材,在加上在野外,好似一個野人。
偶有一日,被附近一個獵人看到,還以為是山中精怪,因此嚇得立刻前來報官,衙門出動,便將其帶了回來。
……
說到這裡,劉班頭頓了頓。
“然後呢?”
於春喜咬著牙說道:“這事和我們有什麽關系?
只是,別人沒發現,但顧長安卻清晰的看到。
在劉班頭將這段故事時,說到六個月前這個日子時,他神色便有些不對勁,在提到土地廟時,更是臉色大變。
而他開口追問,更是強撐著身體,讓自己不至於跌倒下去。
而他身後的年輕婦人,更是臉色唰的一下慘白。
毫無血色!
身體在不住的顫抖,整個人更是全都縮在了於春喜的身後,看起來極為恐懼害怕。
當然,這也正常。
畢竟劉班頭所講的這些事情,對於一個常人而言,尤其是弱女子而言,確實難以承受。
劉班頭沒有理會於春喜的質問,自顧自說道:“只是讓我頗為好奇的是……這地痞既然說出這麽一個命案,可這六個月以來,我們卻從未接到相關的報案,卷宗上,也並未記載有這段時日有失蹤的年輕婦人……”
“可這就怪了!”
劉班頭搖搖頭道:“一沒有報官,二沒有失蹤,可那地痞卻一口咬定是在府城外十幾裡……既然是這樣,既然那婦人又說自己懷疑,自然不可能也沒有能力出遠門,所以又很大的可能就是我們郡城之內的婦人。”
“為了查清這個疑惑,這兩日我四處走訪,終於查探到一絲線索……”
說到這裡,他將目光落在了懷孕婦人的身上,沉聲道:“事發前後,全城共有十三名婦人探親,而只有一人,是在天亮時分一開城門便回來。”
“那婦人稍稍顯懷,卻由臉色蒼白,行走之間頗為不便,當日在城門駐守的士兵見狀,還想要攙扶其行走,結果卻被拒絕,因此留下很深的印象。”
“眼見婦人獨自入城,這位士兵心中放不下,因此在後邊以巡街為由,一路關切,最終見她走到這裡,開門而入……”
話及此處,劉班頭上前一步,身上的氣勢也陡然一變,手上握著腰刀刀柄,沉聲道:“於公子,於婦人,卻不知對於此事,兩位有什麽要說的?”
於春喜當即色變。
年輕婦人也在這瞬間,下意識的後退一步,差點跌倒在地上,幸好有著木門撐著。
可即便如此,她也是臉色驟然又蒼白變青,又由青變白,看起來極為嚇人。
“夫人,夫人你沒事吧……”
這時,於春喜大驚,那裡還顧得上其他,連忙上前攙扶,同時溫聲細語的安慰著。
這一幕,頓時讓劉班頭和另外一個捕快臉上浮現出尷尬之色——畢竟他們這次只是前來詢問,也沒有確鑿的證據,結果這婦人卻受到了這麽大的驚嚇,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言語威脅恐嚇。
一時間站那也不是,退走也不是。
於春喜安慰著,等到感覺自己夫人緩和下來之後,見著兩個捕快還站在這裡,不由臉色也冷了下來:“劉班頭,我不知道你這次前來為的是什麽,但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此事……與我夫人沒有任何關系!”
“你們走吧,我雖然是一介白衣,但也是讀書人,有功名在身!要是再來叨擾,就休怪我去府君面前擊鼓鳴冤了!”
“送客!”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