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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鋒》第225章 船到半江寒
  第225章 船到半江寒

  俏飛燕又面有得色地講了謝宇鉦的“圍魏救趙”,李慕英更是驚掉了下巴。

  當他得知,現今的糾雲寨,已經是裝備精良,兵強馬壯時,他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他說虎哥這段時間在思想覺悟上進步非常大,已經率領一眾兄弟加入“紅字頭”了。說過一陣子,虎哥便會率兄弟們回糾雲寨來,跟大夥兒一起打駱屠戶。

  這一通活兒忙完,已是寅時末刻。但是,此刻外面的夜空卻不見一絲半點兒亮色,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只見天上地下盡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數十步外就什麽也看不見,猶如鐵鑄的幕布一樣。

  夏天的拂曉,來得特別早。五點鍾不到,東方就開始泛起淡薄的曙色。謝宇鉦臨時向客棧租了一駕馬車,讓李慕英和那一對人販子男女坐在一起,馬隊絡繹出發。

  西津門很快到了,軍火販子小黎早派了一個中年人在城門處接應,在他的打點下,守城門的兵丁隻象征性地檢查了一下馬騾背上的布匹和鹽袋,然後,就心照不宣地揮手放行。

  出了城後,李慕英堅持要早點兒回山裡去,謝宇鉦隻好在牙行雇了一個趕車的,駕上那輛馬車,渡江上岸,轔轔遠去。

  在中年人的帶領下,眾人很快就來到碼頭的僻靜處,只見那裡早就停靠了一艘快船,將原先那船上的幾千發子彈、四五箱手雷搬過船,然後就迫不及待地揚帆啟航,順著章水,繞過鬱孤台,進入聲勢浩大的贛江,爭分奪秒地向下遊趕去。

  江風徐徐,蓬帆獵獵作響,順流而下的快船速度很快,不多時,就到了那著名的贛江十八灘。

  贛江十八灘,灘灘鬼門關。

  十八灘與黃河三門峽、長江三峽齊名,並稱中國三大險灘。

  這一段水路,兩岸壁立千仞,江面怪石林立峰起,暗礁犬牙交錯,水流湍急,隆隆作響,當地人傳說這是灘中的江豬在吼叫,其聲淒厲怪異,常令聞者毛骨悚然。

  行船的船老大一行人不敢怠慢,在過灘前早早攏岸,雇當地的“灘師”作導航。

  起始時,只見江水中隱約潛著無數被當地人叫著“江豬”的大石,但江心的主航道水流還算平穩,只要船隻不偏離航道,危險性還不算大。

  漸漸的,水中的“江豬”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很快就星羅棋布、犬牙交錯起來。

  船隻落了半帆,在灘師的引導下,小心翼翼地前行。

  但走著走著,忽地江中奇峰突起,就見三柱石峰屹立江中,如刀似劍,讓人不覺膽寒。

  許多年以後,謝宇鉦回憶起來,仍為這平生僅見的“中流砥柱”驚歎不已,但無論是事後,還是當時,它們都絲毫不能讓人心安。

  這時候,水流也變得湍急起來,大浪如山,船兒既要掌握帆蓬受力方向,又要密切觀察水勢,更得避開暗礁……站在船頭的灘師也緊張起來,帶頭大聲喊著號子,指揮著船工,控制航向航速,滿船人都忙碌起來。

  水流推著船隻,直向石柱撞去,說時遲,這時快,領頭的灘師大吼一聲,長篙點出,撐在石柱上,與此同時,艄尾的船工一個急轉舵,堪堪避開了第一個石柱。

  但是,來不及喘一口氣,第二柱迎面疾來。

  灘師又是一聲大喝,點出了長篙,但這一次,只見竹篙拱起,迅速變成弓形,哢嚓一聲,竟然倏地斷裂,灘師站立不住,大叫一聲,倒在甲板上,船隻失控,直向石柱撞去。

  眾人驚呼聲中,早有另兩個灘師上前,同時伸出兩根竹篙,抵住了石柱,險險避過。但畢竟船行太快,迅猛的衝撞令兩個灘師悶哼一聲,臉色蠟黃,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兒。

  好容易過了天柱灘,過了幾十裡路,又見水下隱隱臥著無數的石人,好像猿人泰山一般,似乎隨時都會長身暴起,將船隻掀翻,撈取落水的旅人為食,直看得人戰戰兢兢。

  行到下午時分,到了一處灘頭,只見水中石陣如刀槍刀戟,如迷宮八卦……這時江峽的上空開始烏雲密布,江風大作起來,滿船人打起十二萬精神,好容易過了這處險灘,天上的烏雲越壓越低,到最後幾乎都壓在桅杆頂上,連壁立千仞的江峽都完全遮覆住了,整條江峽變得陰森恐怖,有如地獄。

  這時候,盡管眾人心裡害怕,也只有勉力前行了。

  不多時,到了最後一個險灘——文天祥詩裡的詠歎過的“惶恐灘”。

  只見無數峭石有的像巨斧,有的像尖刀,……數之不盡的暗礁密密麻麻,如鎖似鏈,令人不寒而栗。

  恰在這時,江上倏然狂風大作,惡浪滔天。黑壓壓的天空中滾過幾聲巨雷,瓢潑大雨霎時間傾瀉如注,讓整艘船隻都顛箥在狂風惡浪之中,好像馬上就要傾覆。

  船上的灘師船工們一個個淋成了落湯雞,一個個嚇得臉色蒼白,慌忙找了一處稍平緩的地方,停岸下錨。謝宇鉦問灘師們,什麽時候可行?
  灘師們誰也不敢打包票,有的說傍晚,有的說明天,還有的說明天也不一定。

  謝宇鉦心下焦急,又打聽前面是什麽地方,灘師說,前面不遠就是萬安城了。

  與俏飛燕商量了一下,決定舍舟登岸,步行趕路。

  船隻劇烈顛箥之中,下船也變得十分艱難,摔傷了一匹騾子,兩個人販子笨手笨腳,先後從跳板上跌落石灘,摔得不輕,眾人一時也顧不得了,棄了騾子,攙起兩人,冒雨便走。

  這當兒,巨大的閃電像史前的長蛇,在江面上奔騰竄躍,將整條大江照耀得一片慘白。

  鋪天蓋地的雨幕,將視野裡鎖住,到處晶瑩剔透,如雷似鼓,天上地下,全都是雨,讓人感覺好像進入了雨的世界,雨的國度。

  到了萬安縣城,眾人找旅店住宿,一連找了幾家都客滿了,最後還是在城外江邊的僻靜處,找了一家騾馬店。

  好容易安頓下來,天已擦黑。

  謝宇鉦等人衝過熱水澡,烤乾衣服,來到店堂裡,叫了酒菜,佔了兩張大八仙桌,坐著閑聊等待。

  雨愈發大了。

  不一會兒,店堂中的客人多了起來。

  臨窗兩個苦力裝扮的酒客,引起了謝宇鉦的注意。

  兩人衣服還帶著濕氣,顯然是剛剛烤過,正就著一碟豆腐乾,酌著小酒。

  其中一個漢子眉毛粗黑,相貌憨厚,只見他端起酒杯:“喝!”一仰頭幹了,然後拎起酒壺,見對方仍在咀嚼一小塊豆腐乾,便催促道:“哎,老古,喝了,喝了!這天氣淋了雨,就全仗燒酒去寒了。喝。”

  “好,好好,喝!”那被稱作老古的漢子看面相四十歲左右,臉上滿是褶子,一說話那些褶子就皺得像枯樹皮。

  他端起杯子,一口喝乾,將杯子放在桌上,笑吟吟地看著那濃眉漢子:“狗根,你酒量好,多喝點兒,”

  他端起杯子,一口喝乾,將杯子放在桌上,笑吟吟地看著那濃眉漢子:“狗根,你酒量好,多喝點兒,反正都已經歇了兩天了,不礙事兒!”

  “娘的,那客商也太膽小了罷,都歇了一天一夜了,還不敢上船!”狗根將兩人杯子斟滿,咧嘴一笑,滿臉鄙夷地道。

  “誒,這還算好的。去年有個客人,一過惶恐灘就病倒了。害得老子又是幫著找醫師開方子,又是幫忙撿藥煎藥,誤了老子足足半個月!”

  “誒,贛江十八灘,灘灘鬼門關。也怪不得這些外地客!不說這個了,來,喝!”

  兩人說著,又據杯喝了起來。

  謝宇鉦聽了兩人對答,心頭驀然升起一線希望,連忙起身,移步過去,打呼道:“兩位老哥,原來你們也是灘師呀?”

  兩個喝酒的漢子抬頭瞥了他一眼,那老古嘿嘿一笑:“不敢稱‘師’,在這條水路上混口飯吃,我看你這小哥……是個學生娃罷,怎麽?你有生意關照關照?”

  “關照不敢當!不過,確是有點小事,想找兩位老哥幫幫忙!”謝宇鉦笑了笑,神情誠懇。

  “幫忙?好哇。”那眉毛粗黑的狗根看了謝宇鉦一眼,然後用目光掃了掃酒上的酒杯,咧嘴一笑,“這兩天我們兄弟倆雖然不得閑,但幫你找幾個拉纖撐篙的,也就一句話的事兒。”

  “嗯,一看就曉得兩位老哥,是個熱心的仗義人,剛才聽兩位老哥說,你們也是從贛州過的,在這裡已經歇了一天一夜了,但客人仍不肯開船,想是那十八灘把人顛得不輕……”

  “那是。我們那客人,那是輕的。我們兄弟走這道水路,見多少人過十八灘,連苦膽水都嘔出來啦!不在這萬安縣歇上幾晚,那都是鐵打的膽子,銅鑄的身子。”

  “真的麽?”謝宇鉦聞言大喜。

  兩人的笑聲,一下子詫異地止住了:“……?”

  “呵,兩位老哥別誤會,”謝宇鉦眉裡眼裡全是笑意,微微打拱頻頻作揖,“我有個朋友,身體不大好,他也是昨兒從贛州過來的,我猜想呀,他要是在這住下歇腳,該會是住哪兒呢?”

  “哦,原來是找人哪,那還不簡單!”兩個漢子回過神來,不由一樂,老古道,“要是你那朋友在這歇腳,不是停在城外,就是靠在城裡……總歸是還在這萬安城,總歸脫不了這幾裡路。”

  “真的嗎?那,那能不能麻煩兩位老哥帶帶路呀?這頓酒飯,兄弟請了!”謝宇鉦摸出了兩塊大洋。

  兩個漢子望了望外面的天色,苦笑了一下,沒有答話。

  這時,外面大雨滂沱,夜色如墨。

  謝宇鉦也苦笑了一下,將手裡的兩塊大洋輕輕放在桌上,笑了笑,又從兜裡摸出了兩塊大洋。

  兩位漢子遲疑了一會兒,終究還是答應了。

  謝宇鉦大喜過望,回頭跟俏飛燕等人商量一陣,大家都覺得這法子不錯,那兩個人販子也認為裝載著羊祜的船,很可能還在這萬安城。

  謝宇鉦便吩咐兩人留下,陪著朱得水吃飯,自己和清俏飛燕帶著幾個好手,又向店家借了蓑衣鬥笠,又借馬燈,但被告說,只有兩盞燈籠,沒有馬燈。一時顧不得許多,押了那個男人販子,在那兩個微醺漢子的帶領下,一行人闖進了昏天黑地的雨幕之中。

  狂風呼嘯,雨傘根本沒有用,燈籠被吹得倒豎著向空中飛。

  這時,街面上的積雨,已經數寸厚,數步以外就完全看不清路,趟著小河一般的街道,勉力走了一陣,眾人都嚷著說,就算找到碼頭上,也看不清船,還不如明兒起個早再來找。

  那兩位灘師雖然沒說什麽,但也都駐步不前。

  謝宇鉦來到他們面前,附在他們耳邊,大聲說:“兩位老哥,你曉得那裡有馬燈賣嗎?”

  兩個漢子自然曉得謝於鉦的意思,心頭的詫異更濃,少不了又是一番猶豫,但謝宇鉦告訴他們,只要他們幫忙找到商店買上馬燈,再帶他們找到朋友的船,那馬燈就送給他們,一人一隻。

  兩個漢子又一次屈從了謝宇鉦的意志。

  當一行人踅進縣城,敲開一家賣洋油洋燈盞的大商店,買了四盞馬燈,再次來到城外時,風更大了,雨也絲毫沒停下來的意思。天地之間只剩一片漆黑。

  正走著,天上滾過一個炸雷,巨大的電光照亮了這一段街道,只見街道上已成了汪洋河流,街道邊上的房屋已成了堤岸,成了飄浮的船隻。

  附近一棵大樹被閃電劈中,巨大的樹枝喀喇一聲,栽倒下來,擋住了整條街道。

  眾人發現,大家已經恰好回到了客棧附近。

  盡管披戴著蓑衣鬥笠,但這時幾乎每個人都成了落湯雞。幾個人打起了噴嚏,紛紛叫冷。那兩個帶路漢子怎說也不願幹了,說要回客棧,再這樣下去鐵定得鬧出毛病。掙這點兒錢,怕是不夠撿藥吃。俏飛燕和盧清心裡倒是一片火熱,但見風雨實在太大,估計找到碼頭上,也看清船隻。也萌生了退意。

  但謝宇鉦不乾,他說人質在人家手上多一分鍾,就多一分鍾的危險,必須爭分奪秒,緊鑼密鼓。

  那兩個帶路漢子終於明白過了,紛紛嚷起來,說要去可以,但得加錢,加夠買命的錢。

  謝宇鉦哈哈大笑,說,錢能解決的問題,那就都不是問題!錢不能解決的問題,也不成其問題。因為,他可以拿另一種方式解決!
  他說著,掏出了M1911。

  他的笑聲在風雨一下子就被飄得無影無蹤,但目光卻有如實質,在不時閃過的電光中明亮而堅定。

  當一行人趟過一條條河流般的道路,摸到城外碼頭上時,才驚覺馬燈昏黃的亮光,在漫天的雨幕中也就照出丈余距離,但奇怪的是,卻也能隱隱約約看見林立的桅杆,在驚濤駭浪中飄搖不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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