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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鋒》第268章 碧水長嶺兩迷離
  第268章 碧水長嶺兩迷離

  幾個人忐忑不安地正在走廊裡等待,樓下店門外忽然響起啪啪的打門聲:“開門,開門!”

  “來啦,來啦!”下方店堂裡,掌櫃正在算帳,聞言放下毛筆,起身走出櫃台,走向店門。

  店外仍啪啪啪的拍著門,牛二和雞窩見這模樣,不由緊張起來,本能伸手摸向腰間。

  “沉住氣,看看情形再說!”謝宇鉦瞥了左右走廊一眼,向他們一努嘴,輕聲道,“你倆到左邊,守住樓梯口,我到右邊去。”說著,他一伸手,拽過旁邊的盧婷,沿著走廊,走到右邊拐角,退到貼牆位置的暗影裡,看看對面的牛二和雞窩,也已隱身在暗影裡,似乎還掏出了槍。

  謝宇鉦也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柯爾特M1911手感硬朗,總能讓人心安不少。

  這時,樓下店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潑皮闖進來,笑罵道:“好你個朱老板,你該不是開黑店的罷,怎麽這麽早,就把店門關上啦?”

  “喲,阿順哥,這玩笑可不敢亂開,小號雖是小本經營,卻也是堂堂正正。這玩笑,可不敢亂開。”掌櫃笑呵呵地應道。

  “行咧,這麽不識逗……也罷,就不跟你廢話了,房間還有空的沒?”

  “這個…,房間倒還有一間,只是在樓下,臨著後門,來往人多,有點兒吵鬧,……”

  “就隻一間了麽?”阿順有些意外,但馬上就打趣道,“看來生意不錯哈,難怪這麽早就關門啦。成咧,我就要那個房間。”說完,他扭頭過去,往門外掃了招手,門外的人似乎沒有響應,他得意地一勾下巴,“進來唄,再晚點,連房間都沒有了。”

  隨著聲音,門口進來一個挎著布包的年輕少婦,約莫二十四五,微微低著頭,似是不敢抬人看人。

  “行咧,老朱,我就不跟你瞎扯了,耽擱你做生意……”阿順向掌櫃的擠眉弄眼一笑,邁步就向後門處行去,走了幾步,發現後面的少婦還站在原地發呆,馬上又踅回去,伸手一扯這少婦,這少婦就噔噔噔的跟著他去了。

  樓下某個房間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又砰的一聲關上,很快就傳來床板震動的聲音。

  樓上幾人面面相覷,但也不約而同松了一口氣。

  不多時,盧清做好手術,用了藥,精神頭顯得好多了。晚飯送上來,他還吃了三碗飯。

  但是,第二天早上,盧清卻發起燒來,整個人滾燙得像個火爐,玉米大的汗粒滾滾而下,忙得九哥臨時開了一個方子,雞窩拿去鎮子裡撿了藥,煎了服下,情況還稍稍好轉。

  一行人商量接下來的行程,謝宇鉦提議停止搜尋,應該回山裡去打聽打聽,說不定還能有什麽發現。但盧清卻堅持應該繼續沿水搜尋打聽,說哪怕找到長沙找到漢口,也要把姐姐找到。

  兩人各執一詞,大家隻好舉手表決。除了九哥棄權,盧婷對雙方都舉手讚成外,牛二和雞窩都同意謝宇鉦的提議。

  盧清看了看咳嗽不已的九哥和瘦小的盧婷,一時氣急攻心,竟爾昏暈過去。

  謝宇鉦雇了兩架馬車,讓九哥和盧婷兄妹坐一輛,自己和牛二雞窩坐一輛,兩頭驢子系在車後,一行人踏上回山的路途。

  不一日,到了山裡一小鎮,山道越行越陡,謝宇鉦打發馬車回轉,一行人繼續向山中進發。

  好容易回到觀音宮裡,見盧清雖然不再發燒,卻一直昏昏沉沉,九哥心急如焚,扯了謝宇鉦到了庵堂,端張椅子,請他坐下。

  謝宇鉦見他神情舉止十分鄭重,哪裡肯坐。

  “哎,謝指揮,你先坐,老九有事求你哩……咳,咳……”兩人爭執了一會兒,九哥急了,謝宇鉦見他這模樣,心下也想快些知道九哥說的究竟是什麽事情,便順從地坐了。

  “說起來,這件事兒,與謝指揮你關系不大……”九哥又是一陣咳嗽,直咳得彎下腰去,謝宇鉦正想起身安撫,他已抬起頭來。

  “謝、謝指揮……”九哥見謝宇鉦誠懇地望著自己,遲疑一會兒,忽然咧嘴苦笑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我們山寨雖說也風光過,但如今掌盤兄弟們,死的死,散的散,連萬幸留下來的十六妹,也已生死未卜……謝指揮您的大仁大義,大恩大德,我們……我們是報答不了囉!”

  “九哥,你有什麽事,就直說吧,大家同生共死,沒什麽報答不報答的。如何有哪裡需要幫忙,能幫得到的我一定幫!”

  “好,好好,我們兄妹能遇上謝指揮,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九哥說著,又是一通劇烈咳嗽,直咳得聲嘶力歇,連眼睛都咳得紅了。

  謝宇鉦心裡便想,九哥這毛病經年累月,只怕要到南京的大醫院,才有辦法醫治。

  九哥咳了好一會兒,才平伏過來,抬頭滿懷希望地望著謝宇鉦:
  “謝、謝指揮,盧清那孩子心氣高,又死倔死倔的,鐵了心就要尋回姐姐來……可,可如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這十六妹……”

  九哥說著說著,眼圈兒又紅了,重複地道,“如今這……這十六妹……怕是、怕是夭了……當然也不一定哈,所以我們還得找……”

  謝宇鉦曾聽俏飛燕說過,眼前這九哥,其實是她阿爸的結義兄弟,後來帶著她兄妹殺人報仇,從此流落江湖,後來跟癩痢虎他們結拜時,為了方便稱呼,才又跟她們兄妹一起結拜的。

  九哥跟他們兄妹四人相依為命,實際上是家人親人,感情極為深摯。

  謝宇鉦自然理解九哥現在的心情,本有心勸慰幾句,但又怕打斷他,便也不說話,隻靜靜地等著。

  就見九哥很快就控制了情緒,深吸了一口氣,咳嗽也好了些:
  “我們找人是找人,但是,謝指揮你不一樣,你是做大事的人,沒理由耗在這大山裡,做這找人的勾當。”

  “所以呀,老九我呢,就偷個懶兒,想請你幫個忙,幫我們將盧清盧婷帶出山去,到南京上海去,讓他們讀讀書,以後也好不再走我們走的這種沒頭的路。這,這不止我一個這樣想,就是十六弟十六妹,他們也是這樣想的。”

  “前些日子,十六妹也多次跟我說起過,說此間事情一了,就跟著你去南京。讓盧清盧婷讀書。我們也蹭著你,過幾天好日子。但、但是,現在這情況,你也看到了.所以,現下,這件事兒我就想麻煩麻煩你,你看怎麽樣啊?”

  “沒問題呀,九哥。只是九哥,你不打算和我們一起走麽?“謝宇鉦有些意外。

  “我麽?“九哥淒涼地笑了笑,
  “謝指揮,你怕是不曉得,我其實是十六妹他們阿爸的小師弟,他們阿爸被人陷害,死在班房裡,走之前我去探過他。他把他們四兄妹和嫂子都托付給我,後來,嫂子也跟著去了,只剩下他們四兄妹跟著我,可……可是……”

  “可是,這才幾年哪,他們好容易大了些,轉眼間十六弟那做老大的,就這樣沒了.這十六妹做阿姐的,又、又你說,我、我怎麽能就這樣走了呢?我好歹得再找一找罷。”

  謝宇鉦沒有說話,良久才歎了口氣,站起身來,把住九哥的臂膀,故作輕松地拍了拍:“你就放心吧,九哥。我先帶他們走,你找到俏掌盤,隨後就來,我們……在南京會合!”

  “好啊,說句玩笑話哈,謝指揮,我要是找到十六妹,肯定來南京蹭著你,你到時候可別嫌棄我們臉皮厚哈.….“

  見謝宇鉦答應帶盧清盧婷出山,九哥似乎了結了一樁大心事,既是一語雙語,又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道。

  “哪能呢,九哥。到時候,我們合夥開一家店,你來當大掌櫃,俏掌盤當夥計……都早說好了的。”

  “啊?好好好,我看可以……”九哥難得地笑了。

  商量已定,九哥帶大家來到龍泉木場,找了個給木商放排的排頭,委托他捎謝宇鉦三人出山。

  一行人趕到的時候,河灘上正巧有一列木排整裝待發,送三人上了木排,九哥又對盧婷千叮嚀萬囑咐,總之一句話,讓他們一定要聽謝大哥的話。用不了多久,等找到他們姐姐,就一起來南京找他們。

  牛二和雞窩將盧清送上木排,安置妥當,又將竹籠箱兒等行李歸攏好,然後退回岸上,立在旁邊。

  謝宇鉦見兩人默默無語,與往日大不相同,便上前捶了捶他們:“牛二,雞哥,天下就要大亂了。你們……還是回青螺村去,想辦法把王家貴擠下去,將保甲隊攥在手裡,關鍵時刻,還得有槍杆子才硬氣!”

  “可、可我們不會弄呀,謝先生?”兩人勉強一笑,臉上有些迷茫。

  “沒事兒,我會寫信給你們的。放心好了,我到了南京,也會盡可能支援你們的……”

  說話之間,排頭過來,九哥又暗裡地塞了幾塊大洋,排頭笑嘻嘻地接了,拍起了胸膛,讓九哥放一萬個心。

  長長的木排子順水滑行,兩岸青山不住地往後退去,岸上的人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盧清一直昏昏沉沉,躺在篷下的竹榻上,只有謝宇鉦和盧婷立在筏上,與岸上三人揮別。

  筏子走了好一會兒,盧清卻忽然從夢中驀然驚醒似的,一骨碌爬起,茫然四望,見謝宇鉦兩人頻頻向後揮手,也疑惑地搭著涼棚向後張望,但這時河道已經開始拐彎,上午的陽光斜照過來,白花花地直晃得人眼花,他什麽也看不清。

  他正要詢問,卻又似難耐眼皮沉重,一頭栽下,繼續昏昏沉沉睡去。

  木排愈往下走,河道愈寬,水流卻一直很平緩。第二日,進入一條小江,走不多久,排頭便過來關照,說前頭就是夾江口了,讓三人務必小心在意。

  謝宇鉦謝過關照,排頭又跳躍著飛奔回排頭,和幾個人一起操著竹篙,操控方向。

  兩岸高嶺上鷓鴣聲聲,眼前的景物越來越熟悉。謝宇鉦正自疑惑,忽地前頭木排上議論紛紛:

  “嘿,各位兄弟,又到了夾江口啦,大家看哪,前些日子,定生那個山歌妹子,就是從那山壁上跳下來的!”

  “喲,老哥,你又開始講古了?”

  “老六,別打岔,講什麽古呀?老二哥說的是定生的事,就發生在前一陣子,那風車坳的樂大財神……造孽呀!”

  “對呀,你不聽,還不興二哥講給我們聽呀?”

  “好,好好,算我錯了,算我錯了。老二哥你繼續講講……我聽人說,定生那個山歌阿妹,人長得可水靈了,山歌也唱的好聽,方圓百裡都小有名氣哩……”

  “對呀,要不然定生能為她投江?”

  “可惜了一個好後生,一身好力氣!”

  “對呀,女人哪裡沒有啊?只要有力氣,掙了錢,哪裡找不到好妹子?”

  聽到這兒,謝宇鉦不由精神一凜,四面打量就見左岸的亂石灘上,有一條羊腸小道,蜿蜒通上懸崖峭壁,方回過神來,這走水路出山,也要經過這夾江口。

  那次救回牛二,事後聽牛二嘮叨,那個山歌唱得很好的娟子,在追兵的逼迫下,當時就是從這條羊腸小道上去,一直跑到懸崖盡頭,發現無路可走,絕望之下,毅然跳崖自盡。

  牛二當時就和定生站在對岸渡口,定生泣血相勸,都沒有勸回娟子,當時那個情形,真叫一個慘。雖說事後,那些逼得娟子跳崖的人,中槍的中槍,被定生拿石頭砸死的砸死,那鴇母也硬生生地被定生嚇死,屍首扔到了江裡……但卻叫人怎麽也痛快不起來。

  當時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謝宇鉦心裡就像堵著一塊石頭似的。想不到時隔未久,又舊地重遊。眼前青山碧水依舊,但謝宇鉦的心境,已然恍若隔世。

  當時兩岸都亂哄哄的,傷心欲絕的定生跪在娟子身邊,被河灘上的亂石擋住身形,無人注意到他。

  謝宇鉦帶大家乘竹筏過到對岸,收攏萬泉山護礦隊的俘虜們,誰也沒想到,那定生抱著娟子,拖著鋃鐺作響的鐵鏈子,正準備投江。

  等牛二等人發現,定生已快下水中了,眾人大聲呼喊,卻怎麽也叫不回他。

  眾人眼睜睜地看著兩江交匯的波濤,吞沒了那對苦命鴛鴦。

  說來也怪,謝宇鉦一聲令下,馬上就有幾個會水的後生,結伴跳下水去,卻始終沒有發現兩人的蹤影。

  當地的人迷信,不久就紛紛傳言,那定生和那娟子一定嫌塵世上苦難太多,雙雙化為鯉魚,順江遊走了。

  謝宇鉦有些神思飄忽,旁邊的盧婷扯了扯他的衣衫,輕聲問道:
  “謝大哥,九哥他們要、要多久才能找到姐姐……多久才能……才能一起來南京……找、找我們呢?”

  謝宇鉦低頭看了小姑娘一眼,見她仰面望來,一對烏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兩岸高嶺上的鷓鴣一聲接著一聲。他還沒有想好怎麽回答,這時木排已經到了兩水交匯之處,聲勢迅即浩大起來,兩條大江咆哮撕咬著,迅猛地衝撞在一起,相互糾纏著,洶湧澎湃地奔向前方。

  排子客們也不曉是哪個起了個頭,幾個人突然一扯嗓子,吼了起來:

  ————哎呀嘞~
  ————山南山北鷓鴣多,行不得也阿哥哥!

  ————阿哥有情河摶石,妹心如磐石爛河!

  …

  一群放排的漢子不懂什麽音律,嗓音也沙啞粗礪,但勝在音量頗大、氣脈綿長,歌聲在兩岸青山之間隱隱回蕩,宛如繞梁余音。

  明媚的陽光下,只見亂石穿空,峽風嘯岸,卷起一堆堆驚濤駭浪,雪花爛銀一般,勾連著巍巍長嶺和藍天白雲。

  …

  …

  …

  (第一卷《山野諜影》完,第二卷《金陵疑雲》請繼續支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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