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蘭陵王入陣曲(二)
這戲台看起來和中國唱戲的戲台大差不離兒,只是中國的戲台都在室外,而東洋的這個戲台是在室內的。
整個大廳裡電燈通明一片。
戲台前的觀眾席並未設座椅,只是在乾淨整潔的木質地板上有規則地鋪了一個個軟墊,軟墊上已經席地而坐了一些人。
這些人中,有穿著傳統東洋服飾及洋裝的東洋男人,有金發碧眼的西洋人,也有或長袍馬褂、或洋裝革履留著長辮子的中國人。高長安和中辛則是一人穿著一身黑色的洋裝,頭上戴著黑色禮帽。
他們脫去皮鞋,跟著婦女到一處空地上坐了下來。
高長安望著頭頂巨大的吊燈,小聲跟中辛說:“這電燈可比咱那兒的蠟燭油燈敞亮多了。”
中辛無奈地說:“我早就跟阿瑪說在我們家裝上電燈,可阿瑪他不敢,說現在皇宮老佛爺都還沒用上電燈呢,當臣子的不能走在老佛爺前面。”
“憑什麽那老娘們兒不用咱就不能用?她要是哪天心情不好一天不吃飯,難道四萬萬中國人也得隨著她挨一天餓?”
中辛無奈:“怪不得你著家夥被那明當成維新黨人給抓起來,你這嘴可真是太口無遮攔了。”
大廳一下子暗了下來。
觀眾席上方的燈滅了,只有戲台上方的燈還亮著。
七八個穿著紅衣的女樂師走上戲台,在戲台的最後方席地而坐。
她們穿的衣裳並非東洋女人服飾,而是類似於高長安看的以中國魏晉南北朝為背景的某些小說巨著插圖中的女人服飾。
高長安的老祖宗蘭陵王高長恭就是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人物,演奏他老人家的《入陣曲》,穿他老人家那時代的衣裳,沒毛病。
女樂師們手裡拿的樂器也都是高長安能認出來的,有笛子、洞簫、尺八、揚琴、胡琴、鼓、箏、小編鍾、小鈸。
原本有些嘈雜的觀眾席一下子鴉雀無聲了。
鼓聲起。
鼓點由緩到急,錚錚切切如馬蹄聲般。
鼓聲高潮之時猛然停下,接著,一個外罩烏金甲、身穿大紅色戰袍、肩披大紅披風的人手持一支馬槊、身後背著一柄劍從黑暗中緩步走上戲台。這人渾身上下的裝扮看起來和高長安家隋唐時留下的老家譜上蘭陵王畫像上的幾乎一模一樣,看來他就是扮演蘭陵王的。
這人頭上戴著面具,因此並看不出他是男是女。
可當他走到戲台正中間面向觀眾席時,高長安頓時吃了一驚。
這人戴著的面具竟然和高家丟的“蘭陵儺”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
他小聲和中辛說了這事。
中辛小聲道:“他們東洋人早在南北朝時期的史書上就畫下了你家蘭陵儺的樣子,這是他們演戲人根據圖紙自己做出來的。這不是你家的寶貝。”
“我說我家老祖宗的玩意兒怎麽漂洋過海跑這兒來了,敢情他們東洋人一直惦記著呢!”
安靜的戲台上再次敲響了鼓,手持小鈸的樂師也開始演奏起來。
鼓聲如戰鼓雷雷,鈸聲如金戈鐵馬。
與此同時,扮演蘭陵王的那人開始揮舞起手中的馬槊。
只見他時而左突右刺,時而橫掃一片,時而單挑一線,時而猛衝直撞,那一招一式,皆好似於萬軍之中拚殺一般。
不一會兒,鼓聲停,鈸聲止,“蘭陵王”一個漂亮的動作將馬槊丟在地上,又從背後取下了劍。
肅殺之氣的尺八聲和蕭瑟之息的洞簫聲開始緩緩響起。
“蘭陵王”開始舞劍。
他舞劍的姿勢很慢,一招一式極具儀式感。
《蘭陵王入陣曲》是“邙山大捷”後,將士們為紀念蘭陵王高長恭在此戰中的功勳所作。
高長安是聽著“邙山大捷”的故事長大的。
一一北齊河清三年、西元564年臘月,北周宇文氏發兵十萬圍困北齊重鎮洛陽,洛陽城危難瀕死之季,蘭陵王率五百騎兵遠道奔襲殺入敵陣,將十萬北周大軍攪了個天翻地覆,北周大軍铩羽而歸!此戰,從邙山至谷水三十裡山河之間,遍地皆是北周軍隊丟下的兵器輜重及屍首。
此戰,史稱“邙山大捷”。
聽著這《蘭陵王入陣曲》,高長安感覺自己的靈魂隨著這曲子來到了北齊血流成河的洛陽城外……
戲台上“蘭陵王”舞劍的姿勢既非是揮劍殺敵,也非是慶功時的舞劍行樂,而是祭奠、告慰,祭奠、告慰那些在此場血戰中犧牲的大齊英靈……
尺八、洞簫合鳴,那聲音蒼涼、悲切。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沙場不正是這般場景嗎?
又過了一會兒,尺八、洞簫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小編鍾、琴、鼓、笛、箏等樂器的合奏,樂調轉變為了大氣的歡快之聲。
而戲台上的“蘭陵王”舞劍姿勢也變得歡快起來,只見他舞起劍來時而如清風拂面、時而如疾風驟雨……
“這場景,應當是蘭陵王戰後班師回朝得到皇帝封賞後舉行慶功宴舞劍助興的場景吧。”高長安在心裡合計著。
在祥和的樂聲中,足足有一刻鍾的《蘭陵王入陣曲》結束了。
樂聲止,“蘭陵王”收劍回鞘,向觀眾席上行了一個中國式的抱拳禮。
觀眾席上傳來一陣掌聲,高長安見狀也跟著鼓起掌來。
全場燈開。
領著高長安、中辛進門的那個婦女走上戲台,微笑面向觀眾席。
“@#¥%……&*@#***@#¥#¥%¥&%……*#@¥!”
她嘰裡呱啦說了幾句,高長安一個字也沒聽懂。
她話音剛落,觀眾席上的人們便又開始拍手鼓起掌來,嘴裡也開心地喊著:
“那路或多!”(原來如此)
“歐毛洗樓依內!”(這真有趣)
“Good!”
高長安則傻了吧唧地看向一旁的中辛:“給我翻譯翻譯,那娘們兒說的什麽,下面這幫人嘚不嘚說的什麽就不用翻了,看他們樂得屁顛屁顛,準是什麽美事兒!”
“她說戲台上扮演蘭陵王的是一位絕色美女,如果你們想讓她摘下面具一睹她的真容,就請各位拿出誠意。”
“什麽誠意?給錢唄!”
“沒錯。”
只見那婦女捧著一個漆盤走上觀眾席。
觀眾們倒是挺給面子,基本每個人都往她盤裡放了錢,有放日元的,有放美元的。
只是他們放的錢都很少,折合成大清的銀子,大都還不到一兩銀子,只有那幾個留著長辮的大清國人給的多一些,超過了一兩銀子。
西洋人自古就精打細算,連倆人吃頓飯都喜歡你付你的錢我付我的錢,他們要是給的多,那母豬都能上樹。
而東洋人給的少是因為真窮。窮的原因是他們人心齊,大都把家裡大部分的積蓄捐給國家發展軍備了。甲午年時,他們為擴充軍備,連天皇的媳婦兒都把自個兒的金銀首飾賣了把錢捐給國家買軍備。
而在同一時間彼岸的大清則是一副與之完全相反的情景,老佛爺為了給自己修建玩樂消遣的園子,把原本用來買軍備的銀子拿來自己用了。
甲午海戰時東洋人的主力艦“吉野號”原本是給大清私人定製的,結果因為老佛爺為了玩兒把買它的銀子花了。於是這艘戰艦就被東洋人舉國上下捐款來的錢買了用來打大清。
有道是上行下效,東洋人的皇帝為了發展勒緊褲腰帶,官員民眾也紛紛跟著學習。
大清的老佛爺為了享樂把軍費的錢拿來自己耍,文武百官們也紛紛跟著學習,於是整個大清朝廷內外便都“腐”了。
朝廷腐,官員肥,受罪的必然是老百姓。
於是在這時候的大清,老百姓們對大清的普遍概念是:大清國是你們愛新覺羅家族和官兒們的大清,跟我們沒有任何關系。
至於那幾個給了一二兩銀子留著辮子的大清國人,高長安一眼就看出了他們應當是大清掏錢給他們公費留洋學習的學生。因為公費留洋的學生大都是家境貧寒而又刻苦上進的漢民兒郎,他們身上沒什麽錢。
而自費留洋的八旗子弟諸如中辛這樣的,他們名義上也是來留洋學習,回去中興大清,其實純粹是在大清玩夠了、浪膩了,跑到異國他鄉來繼續玩兒浪。
中辛很大氣地掏出一百日元放在了婦女的漆盤裡,婦女連連衝她嘰哩哇啦一頓感謝。
當婦女的漆盤端到高長安面前時,高長安扭頭對中辛說:“你跟她翻翻,就說如果摘下面具那姑娘長得的確好看,我賞她一根金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