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冰水
“我拍的是整個世界裡發生的悲歡離合,而不是某個人臉上的喜怒哀樂。”
封徒生擲地有聲。
布景組苦著臉照做去了,臨走之前留下一句:“剛剛刷完的牆才乾透就拍戲的話,甲醛味兒還挺大的,一會兒該嗆著演員了。”
聽到這麽一句,封徒生才猶豫了一下。
他當然可以為了這部片子傾盡所有,可是僅存的一點理智告訴自己,他與演員之間簽的是經紀合約,演員沒有義務像他這樣將自己的健康與安全置之度外,完完全全地將自己奉獻給這部電影。
反倒是江曼上趕著湊上去開口:“沒有的事兒,這些都是小意思。”
她做出絲毫不在意的模樣,封徒生這才放心地繼續支使起了置景隊。
……
置景隊用的是聚酯漆,才也就四個小時的功夫就乾透了。
下午一點半,演員和攝影器材重新就位,許春秋脫下羽絨服,穿著單薄的戲服準備就位。
“第三十二場一鏡二次,”封徒生盯著監視器裡的畫面,“各部門準備就位——”
許春秋無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油漆的味道實在是太嗆了。
“ACTION!”
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她的狀態一下子就變了。
那時她仿佛已經忘記了周身彌漫著的甲醛味道,她的氣息因為不要命似的跑動變得紊亂,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鏡頭之下她已經成為了曲驚鴻。
誰知道緊接著,她就聽到了一聲捏著嗓子的:“你好。”
那是沈二小姐的台詞,原本客套而克制的兩個字被說得一塌糊塗的。
江曼將“嘴上說一套,實際做一套”發揮到了極致,方才說完全不在意重新刷漆的是她,現在被甲醛味兒熏得差點背過氣去,皺著眉頭不樂意的還是她。
“哢!”
封徒生陰沉著臉轉向她:“怎麽回事?”
江曼心知肚明是自己掉了鏈子:“對不起導演,我立刻調整狀態。”
封徒生微微頷首:“行,再來一條。”
江曼深吸了一口氣,這一鏡又重新拍了三遍才差強人意。
副導演眼看著差不多可以過了,率先一步指揮著攝像團隊調整機位準備拍下一鏡的特寫,卻聽到封徒生再一次唱反調道:“不行,還不能過。”
“你過來看看這個,”他把副導演拉過來,按著他的後頸指著監視器問他,“你看看這凸出來的一條痕跡是什麽?”
副導演還以為又是置景隊出了什麽問題,定睛一看,頓時松了一口氣:“這是演員衣服裡面貼的暖寶寶,天氣太冷了,這又都是小姑娘,不貼暖寶寶撐不下來的。”
“而且這也看得不明顯,只要不是一幀一幀地目不轉睛地盯著看,觀眾根本就發現不了的。”
誰料封徒生轉身就對她們道:“把那玩意兒給我摘了。”
助理小白在一旁大氣不敢吭一聲,心裡暗暗祈禱著陸總不要責怪。
這是封導的要求,他是真的管不了。
許春秋回到臨時搭建的簡易化妝間,絲毫不帶猶豫地把暖寶寶撕下來,腰腹處的兩團暖烘烘的熱源不見了,她推開化妝間的門走出來,冷風順著領子呼呼地往裡灌。
“第三十二場一鏡六次,”封徒生平靜地說。
許春秋趕緊把羽絨服脫掉,哆哆嗦嗦地就位站好。
副導演看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凍成這樣,有點心疼地道:“沒事吧,還撐得住吧?”
許春秋搖一搖頭,呼出的氣飄成白霧:“沒關系的。”
偏偏是這個時候,封徒生比了一個暫停的姿勢,再一次叫停了。
副導演趕緊招呼著小白:“快快快,拿衣服給她披上,回頭該著涼了。”
他扭過頭來對封徒生勸著:“要不就讓她們貼吧,超薄款的暖貼也留不下什麽痕跡,實在不行看看後期能不能調整一下。”
封徒生半天沒有吱聲。
副導演以為他動了惻隱之心,總算是懂得憐香惜玉了,卻聽到他跟身旁的場務說:“去拿一瓶礦泉水給我。”
場務點一點頭就要回到休息室給他拿水。
封徒生搖一搖頭把他叫住:“不要休息室裡的,要放在外面的。”
“可是……”
天寒地凍的,放在外面的礦泉水都快結成冰了。
場務心裡嘀咕著,行動上卻還是照做了。
封徒生接過水來,擰開蓋子遞給許春秋:“含一口水然後吐出來。”
許春秋不明所以地照做了。
本來天氣就冷,一口冰水含進嘴裡,吐出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腮幫子都要僵了。
“現在說話,說台詞。”封徒生說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嘴唇看。
許春秋吞咽了一口唾沫,想都不想就脫口而出地說出劇本裡的句子:“我嗓子壞了,唱不了了。您另請別人吧。”
她連吞咽下去的唾沫都是冰的。
封徒生卻滿意地點一點頭:“挺好,這下不會吐白霧了。”
這一場拍的不是冬天的戲份,兩個演員身上穿著單薄的戲服,卻凍得呵氣成霜,這哪裡符合常理。
封徒生把那瓶礦泉水塞給許春秋:“一會兒開拍的時候,你就含一口水吐掉再說台詞。”
許春秋凍得都麻木了,手指是冰的,嘴唇是冰的,腮幫子也是冰的。
她點一點頭,用手背在臉頰上貼一下,沒有知覺地抹掉了嘴邊的水。
小白有些擔心地湊上來:“誒喲這水……這麽冰……”
“小許老師你不是有胃病嗎,陸總特意囑咐了不讓你吃涼的,這可怎麽辦啊?”
許春秋搖搖頭安撫地笑笑:“沒事,我又不咽進去。”
“就是含在嘴裡而已,不會對胃有影響的。”
她脫掉羽絨服,仰臉灌了一大口水在嘴裡含著。
“第三十二場一鏡七次——”
許春秋吐掉冰水,再一次沿著置景的街角奔跑起來。
“我與梁少爺的婚期很快就要到了,屆時還要請你到府上來唱一出堂會。”
“我嗓子壞了,唱不了了。”許春秋將江曼塞入自己手中的珠釵往地下猛地一甩,“您另請別人吧。”
她踉踉蹌蹌地離開,深一腳淺一腳的。
“哢,”封徒生總算是點頭,“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