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戰宛城
周五晚上七點,千秋戲樓如期開戲。
庭院裡早早聚集了大批等待進場的觀眾,盡管今天登台演出的是一個他們聞所未聞的戲班子,觀眾們也依舊熱情高漲。
“今天杜老板不上台啊?”
“太可惜了,我是專程為他來的啊!”
“今天登台的這個班子好像是第一次入駐千秋戲樓,沒準是塊被埋沒的金子呢!”
“杜老板總不可能場場都在,新班子有新班子的好,上禮拜新登台的班子裡有個老旦唱得就挺好……”
“……”
一個年輕的男戲迷激動地和同伴侃侃而談著,話正說到一半,突然被人在後背拍了一下。
“您是?”
他沒印象自己什麽時候見過眼前這個人。
拍他的是個謝頂的中年男人,他掛著一臉油膩又猥瑣的笑容,意味深長地問:“你也是看了小聶的直播來的?”
“什麽小聶?什麽直播?”男戲迷一臉迷惑地避了避,躲到了一旁去,“莫名其妙。”
掛著工作牌的戲樓工作人員在檢票口喊道:“可以開始檢票了,請大家有序排隊——”
工作人員像往常一樣挨個撕掉門票的副券,無意之間察覺到今天的觀眾好像和以往有些不一樣。
七點二十五分,杜子規穿著白色的長衫從戲樓裡走出來,他今天不登台,也就沒有上妝,素著一張臉閑庭信步地來檢票口看了一圈。
觀眾基本上已經進場了,門口隻偶爾冒出來一兩個遲來的戲迷步履匆匆地趕進去,負責檢票的工作人員閑下來,轉頭看到杜子規走出來,客氣地問候了一句:“杜老板。”
“忙活了這麽久,辛苦了。”
“應該的應該的,”工作人員說著,話鋒一轉,突然對杜子規提起道,“杜老板,你覺不覺得今天的觀眾有點奇怪啊?”
杜子規愣了一下:“怎麽奇怪?”
“誒呀其實我也說不大上來,”工作人員摸一摸頭,“就是平常咱們戲樓的觀眾基本上要麽是年紀比較大的老人,要麽就是二十多歲的小年輕。”
“可是今天好像中年這個年齡段的觀眾出了奇的多,而且男性觀眾比往常都多。”
來千秋戲樓看戲的觀眾大體可以分為兩個部分,上了年紀的老人是本身為戲而來的,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則是大多因為明星效應試著了解這門藝術。追星的群體中女性佔絕大多數,即便是拋開了那些舉著杜子規和傅南尋燈牌的追星女孩,戲樓的觀眾群體中女孩子也是絕對的主力。
可是今天來看戲的中年男性觀眾卻出了奇的多,總讓人覺得哪裡好像不大對勁。
工作人員眼看著杜子規因為他隨口提及的一句話一臉凝重的樣子,趕緊改口道:“我也就是隨口一提,沒準只是偶然呢。”
絲弦鑼鼓的聲音從戲樓裡飄出來,七點三十分,好戲準時開場。
杜子規步履匆匆地趕回場內,正趕上開場的第一場戲,《戰宛城》的《思春》一折。
只見聶福倩扮作鄒氏的模樣,邁著細碎的步子上了台。
這一場的唱詞不多,主要是靠形體、眼神、身段的表演,把一個年輕貌美、寡居無歡的俏寡婦內心的苦悶與渴望展現在戲台子上,可供發揮的空間很大。
「暮春天日正長心神不定,病懨懨懶梳妝短少精神」
「素羅帳歎寂寞腰圍瘦損,辜負了好年華貽誤終身」
起初其實沒有太多出格的地方,聶福倩不愧是傅老爺子都看好的入室弟子,盡管嗓子因為疏於練習而欠些火候,可是味道卻出來了。
寥寥幾句唱詞的功夫,她便把這個年輕貌美的風流寡婦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
杜子規稍稍松了一口氣,心想果真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這位小聶師姐興許真的只是想要重新回到戲台子上唱戲而已。
誰知下一刻,她雙手絞起手中的一塊繡花紗巾,左一下右一下地甩動著,媚態橫生地銜住了紗巾的一個角。
十足十的性暗示。
台下一陣騷動,杜子規微微收緊手指,無意識地攥住了身前的雕花闌乾。
為了表現鄒氏思春這段劇情,咬手絹伸舌頭倒也不算什麽,聽說小楊月樓當年唱《戰宛城》也是這麽唱。
(小楊月樓:原名楊慧儂,男旦,在上海劇壇被譽為“江南四大名旦”之一)
杜子規不斷地說服自己,或許這些都只是出於表演的需要,或許這只是一場巧合。
可是聶福倩卻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了他認知的下限。
《戰宛城》中有一段描寫張繡嬸娘與曹操苟合的戲,只見兩簾薄薄的紗簾半遮半掩地擋住了戲台,台上的人就躺在紗簾後,隻留一截穿著繡花鞋的細腿在簾子外。
簾子放下了,觀眾就只能隱隱約約地看到裡面的兩個人影,露在簾子外的這條腿或是緊張蜷縮,或是放松伸展,上下顛簸,好似波浪,輔以偶爾的幾句咿咿呀呀的聲音,看得台下人瞠目驚舌。
年輕的女孩子面紅耳赤,尷尬得手腳都沒地方放,年紀大的老人抬手掩面,不忍直視這傷風敗俗的一幕在戲台子上正上演。
唯有油膩的中年男人們高呼著叫好,騷動著,起哄著。
他們根本就不在乎她唱的究竟是什麽,他們想看的只是這香豔的場面。
台上的薄紗簾驟然落下,聶福倩一身裁剪得過分清涼的戲服,胸口、後背、大腿、腰臀,除了關鍵部位以外,她身上的布料少得可憐,大片的皮膚裸露著。
她在高亢的叫好聲中搔首弄姿,杜子規隻覺得像是吞吃了蒼蠅一樣的令人作嘔。
這些人都把千秋戲樓當成什麽地方了?
腦海中緊繃著的一根線猛然斷裂,他壓著怒氣站起來叫停。
“今天的戲到此為止,千秋戲樓不歡迎您。”
他的聲音幾近破音,脖頸的青筋微微地抽動著。
樂班子絲竹管弦的聲音停了下來,戲園子裡的工作人員趕緊落下台前的布幔,結束了這場鬧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