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我們都老了
去年的跨年晚會,多虧了傅老爺子的邀約,向榮才松口讓許春秋登台唱了一首《武家坡》。
許春秋丟了《錦瑟》,空出來了時間留給跨年晚會,第一次想到的就是傅家樓,因此緊接著第二天就登門拜訪了去。
“您好,請問您找哪位……”應門的學生穿著練功時候用的長衫,推開大門看到來人的一瞬間眼睛就亮了,“誒你不是那個!”
他把許春秋領進前廳,看上去有些過分的拘謹。
許春秋客氣的朝他笑笑:“你好,我想找一下傅老爺子。”
那學生點點頭:“那你坐在這裡稍等一下,我叫師兄帶你過去。”
許春秋百無聊賴的坐下來等,那學生去了許久也不回來,她有些好奇的站起來,走到前廳門口,隱隱約約聽到外面有人在對話的聲音。
八成是班子裡的弟子。
“誒,聽沒聽說過,老爺子今年不知道為什麽,又心血來潮的想要上跨年來著。”
“去年不就上了,和許春秋一起唱的《武家坡》來著?”
“是啊,去年所有人都以為那是許春秋沾了老爺子的光,結果今年老爺子的曲目一遞上去,才第二輪就給斃掉了。”
“啊?不至於吧,是哪一個衛視啊?”
“聽說一共去了三家衛視呢,處處碰壁,燕京衛視說得最狠,直接就跟老爺子說他們的風格偏向流行,請的都是流量明星,壓根就不要傳統節目,氣得老爺子差點兒背過氣兒去。”
“今年是什麽曲子啊?”
“《智取威虎山》吧,你沒聽前些天老爺子吊嗓子還唱來著,就是那個‘今日痛飲慶功酒,壯志未酬誓不休’……”
許春秋愕然,還沒有消化掉方才聽到的信息,只見之前的那個學生領了個熟人過來。
傅南尋來得急,手上的胡琴沒有顧得上放下就讓人給叫過來了。
他比上一次見的時候又瘦了些,頭髮長了不少,可他不上台了,天天悶在戲園子裡拉琴,所以也沒有去剪過。長長了的頭髮在腦後系成一個小揪揪,額前的碎發有一點眨眼睛。
他看到許春秋,一時間竟然覺得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說:“好久不見。”
“來找老爺子的嗎,我帶你去吧。”
許春秋點點頭,視線停在他手中持著的胡琴上,一邊跟著他走著,一邊有些遲疑的問了一句:“你還在拉琴嗎?”
傅南尋的腳步頓了頓,聲音低沉了些:“我的基本功拉下太多了,這輩子估計都上不了台了。”
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從舞台上走下來,卻發現自己連戲台子都站不上去了,只能在台下側邊的樂班子裡拉琴,遠遠的看。
許春秋回想起《燃燒吧,團魂》的時候,葉北唱了原本屬於他的位置,台下的觀眾在歡呼在叫好,而他卻只能安靜的、默默無聞的坐在台下看。
他的目光中夾雜著眷戀與憧憬,他的肩上扛起了責任,可是眼中卻像是有一束光,撲簌簌的熄滅了。
“你後悔嗎?”許春秋冷不丁的問。
“後悔什麽?”
“後悔回來,後悔離開。”
傅南尋低頭笑一笑,有點蒼白,可是脫口而出的話語卻是沉甸甸的:“可能這就是我的宿命吧。”
……
他們沿著長長的廊道一路走過來,叩開了傅老爺子的房門。
“進來。”
傅南尋側身避了出去,微微傾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許春秋獨自一個人進了房間。
傅老爺子的語氣有些生硬,抬頭看到是許春秋以後才緩和了一些:“是小許丫頭啊,有什麽事找我?”
許春秋想到方才在前廳的時候聽到的閑言碎語,猶豫了一下,斟酌著開了口:“燕京衛視的跨年晚會,我想請您和我合演一曲。”
“劇目由您定就行,我……”
傅老爺子聽到許春秋的話,忽的一下站起來,臉上的表情又拉了下來,卻並不是針對許春秋。
“我不上。”
他斬釘截鐵的道。
許春秋猜到他會因為《智取威虎山》被衛視方斃掉而心存嫌隙,可是卻沒想到他竟然連自己的面子都不給,八成是對方說了什麽過分的話。
果不其然,他吹胡子瞪眼的低頭罵了一句,有些氣不過的說道:“他們瞧不起京戲,他們不要京戲。”
他脫力的靠在椅背上,明明之前在《如琢如磨》的時候還是精神矍鑠的樣子,去年跨年都還能拉著嗓子站在舞台上唱戲,可是現在卻平白的給人一種他已經老態龍鍾的錯覺。
“去年我帶你上《武家坡》的時候,我以為我是在照顧你,沒想到竟然是你在照顧我。”
“你讓我一張老臉往哪裡擱啊。”
許春秋連忙開解:“哪裡有什麽照顧不照顧的,一場戲兩個人搭,都是相互成就的啊。”
“丫頭,你別安慰我了,”傅老爺子卻不願意自欺欺人,“我都懂,我都懂的。”
他晃著搖椅,慢慢的搖,原本蒼勁的聲音變得蒼白、蒼老:“我老了,京戲也老了。”
“我們都老了,被留在過去了。”
許春秋剛要說什麽,只聽傅老爺子像是早就預見到了一樣說道:“別勸了,我不會聽的,你回去吧。”
許春秋無奈,眼看著勸不動他,隻好轉身準備離開。
臨走之際,傅老爺子卻突然松了口。
“等等。”
她立刻停下了腳步。
“你能讓南尋跟你上一個節目嗎?給你拉琴,給你做配,什麽都行。”
他突然想起以前許春秋說的,她的心中已有中意的人了,於是趕緊像是生怕她誤會了什麽一樣說道:“我不是亂點鴛鴦譜,我就是……”
他歎了一口氣。
“我就是看他天天圈在院子裡拉琴,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許春秋都能看得出來傅南尋闊別舞台依舊的失落與不舍,傅老爺子怎麽可能看不出來。
他是那樣迫切的熱愛著舞台,沒有什麽比再也不能上台更能傷到他的了。
人心不是鐵打的,傅老爺子心軟了。
“好。”
許春秋點點頭,鄭重其事的答應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