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生而平等
許春秋帶上門走進來。
會議室的空間很大,一張長長的桌子,可是江曼摔門走了以後,就只剩下了兩個人。
除了圖子肅以外,還有一位三十來許的、戴著金絲邊眼睛的女士,許春秋猜測那八成就是沈之琳。
“坐吧。”圖子肅很隨意的對許春秋說。
“白淨、水靈,書卷氣。”沈之琳在許春秋的臉上才看了一眼,立刻就準確無誤的叫出了許春秋在戲裡的名字:“是秦瑟瑟吧?”
許春秋點頭客氣的答應。
沈之琳的思維很跳脫,上一秒還在問許春秋,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以後便又轉回頭來和圖子肅接著之前斷了一半的話頭繼續說。
“這個故事是什麽,我還是對這點不是很踏實。”
“現在的這個故事,它真的足夠有意思嗎?它真的足夠抓住人心嗎?”
“我覺得現有的情節都會有點意思,但是一場好戲,幾個好人物要出來,前前後後的這些戲邏輯鏈至少得給疏通了。”圖子肅的話說到這裡,眉頭一皺,又轉頭來問許春秋,“來,小許丫頭說說,你是怎麽看這個本子的?”
“或者說說你對這個角色的理解也行,不用太拘謹,怎麽想的就怎麽說。”
許春秋點一點頭。
秦瑟瑟啊……
“一個養尊處優的,有點孩子氣的女孩子。”
這是許春秋對這個角色的概括。
“她原本是個彈琴、跳交際舞,念教會學校的闊小姐,一朝落到戲園子,去伺候她認知中的下九流,那一時間的落差讓她難以接受。”
“她一邊羨慕著錦瑟的美,一邊又在心裡唾棄她。”
“她打心底裡瞧不起唱戲的。”
沈之琳在一旁頻頻點頭,這就是她創造的秦瑟瑟。
可是許春秋卻話鋒一轉,突然說道:“可是有些地方我總是想不明白。”
沈之琳挑眉:“你說。”
“為什麽秦沛民會把女兒送到戲園子裡避災,教堂或者是學校不是更好嗎?他難道是特意托人在如意樓照顧她了嗎?”
“秦瑟瑟為什麽會對錦瑟懷揣著那麽明顯的敵意?富貴人家的閨女兒的確瞧不起唱戲的,可是那種情緒真的是記恨嗎?我覺得更多的是一種瞧不上的鄙夷吧?”
“日本人為什麽進了戲園子,放著台柱子在一旁不要,偏偏看中了個乳臭未乾的毛丫頭,還兩次大費周折的過來?怎麽看都是錦瑟要比秦瑟瑟更加有吸引力吧?”
“還有就是錦瑟的動機,是什麽願意讓她舍棄生命來救一個處處對她瞧不起的有錢人家小女孩,僅僅只是因為最後的一句她姓秦嗎?”
許春秋看了本子,琢磨了三天,幾乎是每一個疑問都針針見血,直擊要害。
沈之琳難得讓她問得啞口無言,原本寫好了框架的本子這麽一看竟然處處都是漏洞,千瘡百孔。
圖子肅饒有興致的問她:“那你覺得這個本子應該怎麽改才能合理了?”
許春秋沉默了片刻:“我覺得改不了。”
沈之琳聽了這樣不客氣的評語,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還興味盎然的“哦”了一聲。
許春秋接著說道:“您這部戲的主旨是什麽?”
“犧牲與救贖。”沈之琳回答,“社交場上遊刃有余的、千嬌百媚的戲子心甘情願的代替一個純白的、乾淨的靈魂去承擔本應屬於她的歸宿。”
可是許春秋卻說:“為什麽她的靈魂是純白的,是乾淨的?就因為她是富商秦沛民的女兒,就因為她是女學生嗎?”
她像是在替劇本裡的錦瑟鳴不平一樣。
“為什麽錦瑟的靈魂就不是純白的,乾淨的?為什麽她就理應為了秦瑟瑟去死?”
“就因為她是伶人嗎?就因為她是下九流嗎?”
“可是每一個人生來不都是平等的嗎?”
每一個人生而平等,這是許春秋穿越來到這個安定和平的世界接受的第一個理念。
她的劇本從核心就站不住腳。
沈之琳反駁道:“我安排錦瑟拯救秦瑟瑟,不是女戲子拯救女學生,而是女人在拯救女孩。”
“她是自願的。”
可是說著說著,就連她自己都察覺到自己的結論站不住腳。
她從一開始設計的時候,就把錦瑟的地位設計在了最低賤的社會最底層,以低賤之身行高潔之事,保護最乾淨最純潔的靈魂。
打從一開始,錦瑟與秦瑟瑟就不是平等的。
圖子肅沉重的點了點頭,他認可了許春秋的說法:“人物立住了,可是故事線太庸俗了。”
“為了這麽一個故事費心費力的拍個大半年,嘖,是有點不值當。”
可是許春秋卻冷不丁的說:“其實只要改一個點,這個故事立刻就能立住了。”
“立意還是犧牲與救贖。”
沈之琳偏頭看她,圖子肅默默地放下了交疊在一起的手。
只聽許春秋娓娓道來。
“讓女學生救戲子。”
既然人與人生而平等,那麽與其讓“卑賤的”拯救“高潔的”進而落入俗套,不如讓所謂“高潔的”去拯救“卑賤的”不落窠臼。
沈之琳眼睛一亮,豁然開朗的激動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已有的故事線全部推翻,這樣一來再去搭建邏輯鏈就都通了。”
她開始自言自語的絮絮叨叨起來:“不對,錦瑟的身份還是得再上不得台面一點,戲子還不夠,她不光是個戲子,而且是個妓女。”
“北平陷落,處處都亂作一團,如意樓活不下去了,於是白天場戲夜裡接活兒,錦瑟不光是如意樓的頭牌,而且還是秦瑟瑟的父親秦沛民的情人,所以秦瑟瑟才會對她有那樣不加掩飾的敵意。”
“日本人指明要的根本就不是秦瑟瑟,而是如意樓出了名的頭牌錦瑟,這樣就都順理成章了。”
“可是秦瑟瑟為什麽要救錦瑟呢……”
沈之琳小聲的咕噥著,提筆刷刷的在劇本上大片大片的劃掉內容,又記下新的靈感,好半天才終於放下筆。
她雙手握著許春秋的手,兩眼放光的道謝,可是緊接著又露出來難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