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監獄回到縣裡,柳根兄妹倆,陪祥子到縣城西山看了祥子的娘。
“祥子,要不,咱們把你娘的墳頭修好再回村裡。”柳根說。
“不,等我發達那一天,我要親自回來修,要修得像個宮殿一樣,完不成這個心願,我就不是打不死的祥子!”祥子發狠的說。
柳根知道祥子的脾氣,也不多說什麽。
兄妹三個,又在新修好的屋子裡住了一宿,第二天,買了些年貨,回到乾溝村。
年三十一早,柳根和祥子,宰了一隻羊。
宰羊是柳根的拿手活,不過,他宰羊,有點特別,會事先把羊頭用一塊黑布罩住,他不願看到羊垂死掙扎的眼神,下刀很準,很快,一刀刺入心臟斃命,不讓羊有太多的痛苦,當然,一年到頭他也沒幾次宰羊的機會。
祥子不行,打架他不怕,但要說宰羊殺雞,他手腳哆嗦。
“我十二歲那年春節第一次宰羊殺雞,是我爹讓我動手的,說那是為了鍛煉我的膽量,我爹一直想讓我學醫,從我上小學那天起,他就經常在我耳邊叨叨,說以後當醫生如何的好,要我從宰羊殺雞開始,目的是為了讓我不怕見血。”柳根在剝羊皮時,手中尖刀很利索的刷刷把羊皮和羊肉分離的同時,給祥子講著他宰羊殺雞的歷史:
“那年的年三十一早,當爹把一隻羊牽到這裡,就剛才我和你宰殺羊的那個地方時,我腳手都軟了,那隻羊,是我放牧了一整年啊,對它有了感情,家裡每一隻羊,似乎都和我血脈相連似地,我哪下得了手,帶著哭腔說‘爹,咱們今年別吃羊肉了好不’,爹說‘根兒,羊肉你可以不吃,但羊你必須宰’,我問為啥呀?爹說‘要當個好醫生,就不該怕見血,要是你連羊血雞血都害怕,那將來當了醫生,看到人血,還不得暈過去’,我於是咬咬牙,走到爹按住羊的地方,蹲下,把手中尖刀比在羊的勃頸處,用的是我過去看爹宰殺羊的姿勢,可是,那隻羊,它用雙眼瞪著我,像是在乞求我別殺它,我在它的雙目注視下,退縮了。”
吊掛在木架子上的羊,像是脫衣服一樣,羊皮已經退了一半,露出肥肥鮮嫩的肉,還冒著熱氣呢。
祥子在站在一邊看,沒像剛才那樣害怕了:“那後來你動刀子了沒?”
“動了,我給爹說,要把羊的眼睛蒙上,於是爹喊柳枝找來一塊黑布,蒙住了羊的頭,爹催我快動手,我說不想抹羊的脖子,那樣看著它掙扎把血流乾而死太不人道了,爹問我那該怎麽做才不會讓羊痛苦,我說用刀刺入心臟,羊會少些痛苦,爹說那按你的想法辦,於是,我把刀尖比在了離羊心臟比較近的前腿之間,就像剛才你看到的那樣,我雙手握緊刀柄,閉上雙眼,大喊一聲,使勁往前一送,感覺有層阻力後,忽然刺空了一樣,身體往前一撲,睜開眼一看,乖乖,整把刀,都插進了羊的身體裡,從刀柄噴出腥臭的血,濺了我一頭一臉,我趕緊後退,拔出了刀,一股噴泉樣的血洶湧而出,那隻羊,四肢掙扎了不到十秒,便不再動嘞,爹站起身翹起大拇指說‘根兒,你比爹強,將來肯定是個好醫生’。那以後,每次宰羊殺雞,爹都讓我動手,我呢,每次都要用黑布蓋住羊頭,一刀斃命,不讓羊有過多的痛楚。”
說完話,柳根也把羊皮退到了羊頭位置,用刀把羊頭割了下來,遞給祥子說:“用滾水燙,把毛刮乾淨。”
祥子拎著血淋淋的羊頭走開了。
柳根把剝下來的羊皮,裡朝外晾曬在架子上,一個人把倒掛在木架上的羊抱下,放在木頭案板上,破開肚腹,掏出裡面的羊腸羊肚等髒器,這個時候,他忽然有個念頭冒出來:下學期肖教授要我做的,是不是也像此刻自己做的事一樣呢?
娘和柳枝始終沒到宰殺羊的地方,直到柳根把羊身上的所有部位分解完,提著羊腿走回院子裡,母女兩這才把羊肉接過去,該煮的下鍋,該留著掛乾的晾曬。
祥子在收拾羊頭。
柳根提了桶熱水,到宰羊的地方,把羊腸羊肚收拾乾淨。
大年三十這一天,乾溝村的家家戶戶,都在宰羊殺雞,全村每到這一天,不管家裡多窮,都會有一隻羊一隻雞被宰殺下鍋,勞碌了一年的人們,都沉浸在有肉吃的歡樂氣氛中,整個村子,彌漫著一股羊肉湯的羊膻香味。
村子裡,時不時會響起孩子們放的鞭炮聲,冷不丁的嚇人一跳。
今年有些特別,因為有了充足的雪水,所以村裡的婆姨們,在年夜飯後,會燒幾大鍋熱水,在自家的窯洞裡,舒舒服服的泡上一個熱水澡,洗乾淨身子,好等著第二天初一穿新衣,扎紅頭繩,在村子裡到處走動,顯擺給別人看。
柳根家的年夜飯,是住在這兩個窯洞的最後一年,顯得意義非常。
柳根作為家中長子,親自煮熟整個羊頭,再帶上羊肉和整隻煮熟的雞和香燭紙錢,挑了一擔,祥子和柳枝攙扶著娘,來到爹的墳頭祭拜亡靈。
娘沒有掉淚,誰也沒哭,柳根邊祭拜,邊把年後要把娘接縣城的事,告訴了爹。
祥子放了一掛鞭炮。
柳枝和娘把紙錢燒了。
這一晚,一家四口,圍坐在暖暖的炕上,聽著收音機裡的春晚(沒電視),憧憬著未來娘到縣城的生活,娘聽說祥子家院子,有四五畝地那麽大,想法就多了,說要種些什麽蔬菜,每天一早,可以到菜市裡賣菜,養多少隻雞,每天會有多少個蛋,每年能有多少收入,等等,越想越覺得未來日子會是多麽的美好,比在乾溝村好過千百倍。
看到娘這麽開心,柳根兄妹和祥子,也心裡熱乎乎的。
祥子給娘和柳枝,講些南海的繁華熱鬧的奇聞趣事。
“根兒啊,那個歐陽雪,你喜歡人家不?”娘忽然問。
柳根呵呵的笑,看看祥子,又看看柳枝,搖頭說:“我哪配得上她嘞。”
“我看雪那女娃蠻好的,唉……可惜人家是個千金小姐,咱和歐陽家,門不當戶不對的,娘是看出來了,她喜歡你嘞!根兒啊,要是她向你說啥,你可別誤了人家,不能害了雪啊,她爹多好的人,咱得知恩圖報,千萬別乾出傻事,讓人家姑娘跟著咱受窮嘞!”娘唉聲歎氣的說。
“娘,現在都啥年代嘞,還說什麽門不當戶不對的話,我看雪姐做我嫂子好,我喜歡她嘞!”柳枝說。
“你懂啥!別亂說話!”娘瞪了柳枝一眼:“過日子可不是靠幻想,就咱這樣一個窮山溝出去的,哪能留得住金鳳凰,也許雪會一時心血來潮,喜歡你哥,但以後結婚了,會後悔嘞!”
“娘,放心,根兒不會做對不起人家的事,我知道輕重嘞!”柳根說。
祥子笑哈哈的說:“喜歡根哥的女娃,可多嘞,個個都很漂亮,根哥會給娘娶個好媳婦嘞!”
柳根白了祥子一眼:“沒喝酒,你也說醉話呀!”
“祥子,你給娘說說,根兒在南海,都認識些什麽人?”娘拍了柳根手臂一巴掌,問祥子。
祥子於是大談柳根在南海的奇遇,不過,盡找好的說,什麽當藥人被人暗算啦,進派出所啦,這些事,都不提。
聽得娘和柳枝那個開心啊。
柳根為了讓娘和妹妹開心,也不打斷祥子的話,由著他說道。
祥子講到抬死人救了一個大企業家的事,把母女倆聽得是淚汪汪的。
“根兒,做得好,以後當醫生,不就是治病救人嘛,像你爹說的,好好做人,會有好報嘞!”娘覺得自己的兒子真的長大了,哪個當母親的,不會為自己兒子能有出息感到自豪的呢。
吃完飯,柳根和祥子把水窖的雪水燒好,讓娘和柳枝先泡澡,快到凌晨了,兄弟倆先放了鞭炮,這才舒舒服服的洗了個熱水澡上床睡覺。
第二天大年初一,娘和柳枝,穿上了歐陽雪帶來的新衣服,盡管不是很合身,但卻很漂亮,柳枝從出生到現在,第一次如此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過年,大姑娘那種愛美的心,讓她看上去有了幾分得意的羞澀。
看著娘和妹妹一身新衣,柳根心裡酸酸的,非常感激歐陽雪所做的這一切,她為自己做了一件當兒子不能做到的事,這份情,柳根記在心裡。
“祥子,我要拉近和歐陽雪的差距。”柳根當晚睡覺時,給祥子說出了心裡話。
“啥差距?”祥子不明白的問。
“我也要像歐陽雪她爸一樣,將來成為一個大企業家。”柳根說:“只有那樣,我才配得上她。”
祥子翻匍在炕上,望著仰躺的柳根:“根哥,你不想學醫了?”
“誰說不學醫嘞!”柳根說:“我既要當個有名的外科醫生,也要成為一個企業家!”
“這麽說,根哥決定回南海後,要……”
“沒錯,咱倆回去後,馬上找鋪子,不能等著別人轉讓,咱們得主動出擊,多花點錢,也得有個生意做。”柳根說:“不過,你得從娛樂城辭職,我必須把精力放在學業上,生意的事,由你打理。”
“呵呵……我明白了,根哥是要當個甩手掌櫃。”
“有錢賺了,咱們得說好,五五分。”柳根說。
“不用給我那麽多。”
“兄弟歸兄弟,錢財是錢財,不管以後怎樣,咱倆都不能為錢財的事紅臉!”柳根說完,閉上了雙眼:“快睡,初八搬家!離開乾溝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