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十幾個小時的火車上,柳根為了不讓傷口感染,楞是沒洗一把臉,期間對著火車廂洗漱間的鏡子,換過一次創可貼。
柳根沒吃夏陽送的塑料袋中東西,就連瓶裝礦泉水都沒動過。他問了吆喝賣零食的列車員,一瓶水兩三塊錢,一包泡麵最少也要三塊,對來自水比油還金貴的乾溝村一個窮學生娃來說,兩三塊錢的礦泉水怎麽喝得下去,三塊錢一包的泡麵,和吃羊肉泡饃一樣的奢侈。他默默算了一下夏陽送的塑料袋中吃食,按火車上賣的價錢,少說也得五六十元,要早知道這麽貴,柳根說啥也不能收夏陽送的這些東西,他打算完好無損的留著,等夏陽到學校找他時,再還給她。
就這樣,兩天兩夜,柳根用不鏽鋼飯盒,接火車上燒開、帶有金屬味的水,就著高粱烙餅吃。
當柳根右肩扛著紅白相間的編織袋,左手提著原封不動鼓鼓的塑料袋,肚子裡裝滿了正在發酵的高粱烙餅,打著一個接一個響屁,走出南海火車站時,已經是8月30日的中午。
出站口左手邊,一溜煙搭建了許多各式各樣的遮陽涼棚,並用大紅布標,寫了‘某某大學新生接待站’,或寫著‘某某大學歡迎九九級新生的到來’等等看似很熱情親切的標語口號。
柳根tian了tian發乾的嘴皮,雙眼放光,深深吸了口氣,還以為南海這樣的海邊城市,空氣中應該帶著海的味道,可他聞到的,卻是有些發澀的那種混雜了人味和汽車尾氣的難聞味道,悶熱潮濕,天空灰蒙蒙的。
柳根鼻孔有些發癢,接連打了幾個噴嚏,聳聳鼻子,似乎旅途的疲憊,隨著噴嚏給驅出身體,虎軀往上一聳,把右肩扛的編織袋抖了抖,心裡說了一句:‘南海,我來了!’。甩開西北漢子的大跨步,寬大的擺襠褲,呼啦有聲的在雙腿交替中煽動,悶熱得微微冒汗的屁溝子感到絲絲涼意,肚子裡發酵的高粱烙餅散發的氣體,按捺不住的隨著柳根腳步移動,而不斷發出噗噗的響屁。
常言說臭屁不響,響屁不臭,常吃粗糧的人,產生的氨氣味並沒那些經常大魚大肉的人氨氣味重,粗糧蛋白質少,粗纖維多,魚肉類蛋白質豐富,在肚子裡發酵的氨氣味自然很臭。從這種營養學角度可以得出一個結論:窮人放的屁沒富人放的屁臭。
有時候,俗人也裝高雅,絕大多數人,在人前都憋著屁不敢放,或是一點點慢慢地往外擠出氣體來,盡量不發出聲響,怕羞。柳根沒覺得放屁有啥不好,只要是人,正常的人放屁是件正常的事,應該為能放屁感到高興,只有那些身體不健康的,才會為不放屁發愁。
挨近火車站出口位置第一個涼棚,是橙色圓頂,上面寫著‘南海大學新生接待站’,涼棚裡裡外外,眾多行李箱包的空隙間,或坐或站著很多滿臉帶著自豪微笑的年輕男女,操著南腔北調的口音在交談,送他們到校的家長們,也扎堆在一起,開心聊天抽煙。
“明天夏陽走出來,第一眼就能看到她讀的大學新生接待站了。”柳根臉上掛著微笑,在南海大學新生接待站前停住腳步,自言自語的說。
有幾個男女生,用異樣的眼神,朝柳根瞅,柳根對他們投以友善的微笑,他不笑還好,這一笑,貼了創可貼的臉,把幾個天之驕子嬌女們給嚇著,都趕緊邁開頭去。
柳根哪會注意別人臉色的變化,帶著西北漢子粗獷的身板和灰頭土臉的微笑,打著一個接一個的響屁,一個涼棚挨著一個涼棚往前走,他所經過的涼棚,都會有男女生把目光投向他的左臉,三個創可貼,幾乎把柳根半個左臉給遮住了,讓人一眼看到,還以為是陰陽臉呢。
終於看到‘南海醫科大學新生接待站’的涼棚。不愧是醫科大學,涼棚都與眾不同,涼棚的頂,像醫院護士頭巾式樣,而且呈粉白色。
柳根仰頭欣賞著‘南海醫科大學’幾個草書字體,與裝錄取通知書的掛號信封上的字體一摸一樣,一看就是出自名人手筆,一般人寫不出如此剛勁有力的字來。欣賞著大學招牌的書法,柳根腳步卻沒停,忽然,他的身體重重撞在軟綿綿的東西上。
聽到“哎喲……”一聲嬌呼,柳根趕緊把仰起的頭低下。
“對不……”柳根傻眼了,道歉的話被看到的人給堵在了口中,雙眼像是被一塊磁鐵給吸住,只見跌坐在行李箱上的一個女生,一雙清澈純真的美目帶有怒意的看著自己。
就在這一秒鍾,柳根那顆沾滿西北黃沙的懵懂少年之心,被眼前這個水一樣的女生給蕩滌的一塵不染,他的心,第一次感受到溫潤的潮濕,他深埋心底的那樁乾枯的柳樹根,像是遇到了久違的清涼甘泉,開始有了生的氣息,冒出嫩綠的新芽來。
跌坐在行李箱上的女生,右手揉著被撞疼的左胸,見柳根雙眼盯著自己傻乎乎的看,他貼了創可貼的臉髒兮兮的,帶著看似壞壞的笑,加上剛長出頭髮的光頭,讓被撞的女生誤以為柳根有意吃她豆腐,柳眉一橫,騰的站起,抬手啪的一聲,扇了柳根一個大耳光。
這耳光,打得可不輕,正好扇在柳根的左臉上,把本來已經合攏的傷口,又打得裂開,鮮血慢慢浸透創可貼。
挨了一個脆生生大耳光,柳根像是毫無知覺,雙眼依然怔怔的看著站在眼前怒目圓睜的女生。
涼棚裡外的男女生們,都圍了過來。
接待新生的學生會負責人,一個臉上長了青春痘的瘦高個男生,衝上前一掌把柳根推後一步,操著湘潭口音:“喂!這裡不招民工,別到這來搗亂!快走開!不然我喊警察了!”
柳根這才回過神,朝圍住身邊的男女生們掃了一圈。
圍住柳根的男女生們,七嘴八舌指手畫腳的吆喝,把柳根當成流氓對待。
被柳根撞倒的女生,卻慢慢收起怒容,她看到了柳根左臉的傷口滲透的血染紅了創可貼,內心感到愧疚,想不到自己一掌,打在了人家傷口上:“你的臉……”
“不礙事。”柳根一臉憨笑,有些窘迫的道歉:“對不起,剛才我不小心……”
那個接待新生的學生會痘男,沒等柳根說完,又推了他一掌:“再不走開!我可對你不客氣了啊!”
有幾個男生也慢慢朝柳根逼近。
柳根倒是不惱,仍然一臉憨笑,把扛在肩膀上的編織袋放下。
那幾個準備隨時出手而逼近柳根的男生,看到他把編織袋放下,以為柳根要動手了,不僅沒人再敢往前走,反而退了兩步。
“你想幹嘛?”學生會的痘男也往後退了幾步,上下打量著高大的柳根,他還真怕柳根動手。
“請問,誰是老師?”柳根伸手到褲兜裡,摸出那張折疊得四四方方的錄取通知書,朝圍住他的人掃一眼:“我是九九級新生。”
“你……”被柳根撞倒的女生,雙眼好看的睫毛眨動兩下,疑惑的盯著柳根問:“你是九九級新生?”
這女生穿一件橙色t恤,飽滿的胸恍若兩個熟透了的橙子,把t恤前胸撐起,一頭烏發朝後扎成馬尾,嬌豔的臉蛋,肆無忌憚的完整暴露在柳根眼前,她那雙會說話的雙眼皮大眼睛,正好和柳根那雙質樸而桀驁的眼睛對在一起。
柳根面對如此美豔的一張面孔,在她那雙美目的注視下,頭一次感到莫名的羞怯,垂下眼瞼,低聲回答:“我是新生,名叫柳根。”
“你是新生?”痘男瞅一眼放在地上的編織袋:“把你的錄取通知書拿來。”
柳根看痘男不像個老師,猶豫著沒把錄取通知書遞給他。
“他是學生會的,在火車站負責接待新生。”被柳根撞倒的女生說。
柳根這才把手中錄取通知書遞給痘男。
裝錄取通知書的信封,留在了賈合偕的妹妹賈合歡那裡。
痘男接過去,似乎覺得少了什麽,用懷疑的眼神,又瞅了一眼柳根,打開錄取通知書一看,立即換了一副嘴臉:“你是九九級臨床醫學七年製的呀,歡迎你,柳根同學。”,要和柳根握手。
其余圍住柳根的男女生,包括幾名送新生的家長,不敢相信的都把目光集中在柳根身上。
柳根露出憨厚微笑,伸出手,與痘男握了握。
“你好,我叫歐陽雪,也是九九級臨床醫學的,你是我到南海認識的第一個同班同學。”被柳根撞倒的女生也伸出芊芊玉手,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自我介紹。
柳根把剛才握過痘男的右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沒勇氣去握歐陽雪的玉手,他看著那雙嫩白的手,覺得自己的手太髒,一臉憨笑,忽然感覺想放屁,他立即提緊屁股,努力的憋住,覺得在如此一個水樣的女生面前,怎麽能放屁呢。這是柳根第一次感到放屁是一件很不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