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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驚悚恐怖小說》12.第12章 一朝卸卻遮容妝(1)
  一朝卸卻遮容妝

  宓婠

  那日午後,柳黛兒照例為在公門討生活的爹送飯回來,行至一處回廊,忽見在一株槐樹之側立了一個春衫如柳的青年男子。

  柳黛兒暗自欣喜,又是他。他二人在三日裡多次遇見,不怪柳黛兒記性好,隻怨那男子長相俊美。她正暗自感念女媧造人時真是不公平,竟造出這樣風姿的男人。

  那男子仿佛心有靈犀一般走到柳黛兒跟前,大大方方的行了一禮,攀談起來。他聲音溫和,行事讓人如沐春風,便是這樣突兀的搭訕也讓人覺得妥貼。柳黛兒與他一番交談得知他叫沈容,家住江都城郊。

  按柳黛兒當捕頭的爹爹素日教誨,對一個陌生男人的大獻殷勤會比較防范,但此時,她的心防卻不知不覺撤下來。也許是因為沈容面潔如玉,鼻梁秀挺,也許因為他出身不錯而且舉止得體,分寸拿捏的極準,讓這閨中少女絲毫反感不起來。臨走,他二人還約定下次見面。

  四天后柳黛兒覺得對這沈容知根知底了,又因自己的爹自小教她習武,她這一身武藝三五個人不能近身。而沈容似乎對柳黛兒這般標致的姑娘也頗有好感,約了她到江都著名的飯館吃飯、聽故事。

  柳黛兒興衝衝的打扮好,早早就等在品香知味樓門口望眼欲穿呢。

  普通的飯館叫這“品香知味”四字無非是“聞香下馬,知味停車”,而江都城此樓卻別出心裁,將飯館分為兩塊:一塊在地上給客人們用餐,而地下的部分卻是說一些子不語怪力亂神的鬼故事。

  三年前此樓剛易主時生意還平平淡淡的,沒料想憑著獨到的鬼故事,居然混的風生水起。柳黛兒自幼在江都長大,承襲了江都城人的愛好茶余飯後愛聽聽詭異的故事。越是靈異越是能激起人們的好奇心。

  她又整理了一次自己的薄紗外罩衣。此時已是暮春時分,太陽下已有些炎熱。沈容沒讓她久等,站定不一會,一個儀表非俗的美男子就出現在樓前。兩人興致勃勃的進了樓裡,吃完了飯她二人被帶進一間偏屋,屋裡已經有三四個衣飾華麗的青年男女在等著了。

  柳黛兒從沒來過這屋子,但是聽過的人都說不錯,問到說了些什麽卻又都三緘其口,故作神秘。

  小二把偏屋的人領到一個穿堂的入口,入口極窄僅容一人通過,過去就是長廊,極速而來的風讓人有些睜不開眼。小二在前頭提燈引路,他輕聲到:“一會下去莫要聲張,小心招來了什麽。”

  那長廊幽黑狹長,曲曲折折一眼望去好像看不到頭,每隔五丈掛著一個紙糊的白色大燈籠。柳黛兒為了顯好看特意穿了夏裝出門,此刻冷風一吹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小二此時面色詭異,他弓著腰向前碎碎的邁著小步,眾人皆緩緩跟上,當小二走過第一盞燈籠時,白紙燈籠裡的火苗突然艱難的搖晃了幾下,繼而噗的熄滅了,人群頓時一陣驚呼,同行一個穿綠色錦緞的女子在微弱的光線下映的面色發綠。

  柳黛兒開始覺得只是碰巧,但此後發現走廊裡面每一盞燈都在人的腳步將到未到時,悄然無聲的熄滅了。不多時,小二手中的如豆燈火已是黑暗裡的唯一光源。她看看身邊的沈容在青白的燈光映照下儼然一個玉面羅刹。

  領路的小二示意眾人下台階。連著下了兩層樓,柳黛兒感到更加的陰寒刺骨,她有些後悔來了。柳黛兒往身後一望只見漆黑一片,仿佛這一路從陽間走到了陰間。

  樓梯下完,在時明時暗的火苗裡,柳黛兒覺得有誰在盯著她。回過頭來,前方出現了一溜紅豔豔的地毯好像鬼怪的紅舌頭,靜待陽間的活人入口。地毯的盡頭是一扇小門,大家從“紅舌”上踏進小門。

  “各位,請坐。”黑暗中的忽然一聲,嚇了柳黛兒一大跳。那語氣倒是平靜,只是這聲音卻極端的蒼老。

  小二摸索著將屋裡的一段蠟燭點燃,隨著微光亮起,柳黛兒瞧見這圓弧形的屋子猶如一個墓室,地面是黑磚鋪就,表面濕滑,靠裡面還結了點冰渣,可見陰寒至極。柳黛兒又是一個寒顫,沈容見狀忙解下自己的外袍體貼的給柳黛兒披上。

  正對門最裡拉了一張簾子,簾子裡面有一個人影,瞧不真切,應該就是剛才說話的人。

  在簾子與門的空地上,零零散散的放著幾個蒲團,她隨眾人一起坐在這些蒲團上。略略坐定,柳黛兒便聞到一股子異香,悠然淡雅似有似無。她四顧周圍並沒有發現哪裡有熏香,卻發現房間的正南正北正東正西四個方位各碼放一堆銅錢,每堆各五枚。坊間傳說,銅錢歷代經人使用,經過的人手越多銅錢上的集聚的陽氣就越重,取老舊銅錢二十枚侵入狗血七七四十九天放入房間的四角,可使邪物不入侵室內。這裡的老板真可謂是煞有介事。

  小二見一眾人等皆已經落座,向眾人鞠了一個躬。提著燈籠離開了墓穴似得房間,原本昏暗的光線更顯得幽黑,四周一片森然可怖。僅剩的一盞燭火隻照亮了坐在中間的幾個人,其他人的臉上影影綽綽,屋子的四壁留下一大片未知的黑暗。

  那衰老的聲音再次響起:“每次開場少不得講講規矩,隨意走動隻得請他出去。若是是四角的銅錢陣法被破壞,便是這個故事得罪了那路鬼神,從此便鎖了舌頭不再提。”

  蒼老的嗓音好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一般,聲音雖不大卻縈繞在柳黛兒等人的耳邊。

  “今兒我們的故事就叫做’梅花妝’。在咱們江都城的西南有兩座山,這兩座山座落在山窪裡,南峰低於北峰,北峰叫作‘白虎山’山中的陰氣下泄被南峰回阻凶煞之氣在山窪裡久久不能散去,在風水上講這叫‘煞聚’。”

  “偏偏在這山窪裡住著一戶人家,一個男人帶著他的閨女。他閨女是他唯一的孩子,叫媯嫿。那男人有一個祖傳的秘方?——‘胭脂淚’。女子流行的‘梅花妝’非得用著‘胭脂淚’才能畫出來。市面上的胭脂都是石榴花或者山花澆汁而成,而這‘胭脂淚’卻是在紅藍中加入一定分量的重絳,顏色持久不易脫落,輕紅白香四樣俱美。”那蒼老的聲音顯出一絲絲得色。

  柳黛兒心想好囉嗦的開場白,她曾經聽聞“胭脂淚”,不過幾年前突然在江都的市面上消失了,現在只有京城裡才有。這一個老頭偏愛說些閨閣旖旎之事,真是奇怪。

  “這上好的妝品買的人多,這樣一來媯嫿家雖不是大富大,貴但也富足安康。而媯嫿自小就生的粉妝玉琢,及笄是更是美貌動人,她家雖地處偏遠求親的人依舊踏破了門檻。”

  “男子對媯嫿非常疼愛要星星不給月亮,生怕女兒嫁得不好受委屈,到媯嫿桃李年華時依舊待字閨中。不想媯嫿人大心活,與一俊俏青年男子私通,花前月下互許終身。”

  “待媯嫿的爹知道,為時晚矣,隻好打落牙齒和血吞,厚起臉皮來上門求親,不想那青年男子壓根不願意娶媯嫿,隻想用銀錢打發了事。媯嫿得知大失所望,次日又去,卻吃了個閉門羹。那俊美公子空有一副好皮蘘,卻是個見異思遷的無恥之徒,他拋棄了媯嫿又和另一個女子好上了,正如膠似漆日夜歡愛,哪裡顧得上媯嫿。媯嫿一氣之下穿上先前準備好成婚的嫁衣,畫著最心愛的‘梅花妝’上吊自盡。”

  “過了有大半年。一夜,一個行腳的客商路過山窪處遠遠看見一個穿大紅吉服的姑娘。那客商正奇了,誰家夜裡嫁新娘子。那女子也不避諱人直直走過來,她原本白瓷般的肌膚臉色開始變黃、發灰,臉上的‘梅花妝’開始脫落,一片片和著皮膚剝離肉體。身上的吉服開始老舊,露出正在腐敗的肌肉,黃色的屍水開始往外滲出,手臂已經腐爛可見骨頭,還微微抬起,像要抓住什麽似的。那客商沒來及喊出來就。。“

  “嗷嗷嗷”突如其來的尖叫把大家都嚇了一跳。原來是那個穿綠色綢緞的姑娘被氣氛驚著了,一時失控,她在那張牙舞爪的高喊:”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故事不得不在這裡中斷,在門外等待的店小二隻好開門放她離開。不料,一旁面色不佳的沈容也要走,柳黛兒隻好和他一塊走。

  在沈容送她回去的路上,柳黛兒在心中反覆的掂量方才聽到的故事,大約在三年前她尚小的時候,自己的爹爹曾接到過一個客商的報案,稱其半夜在江都城郊,有一個鬼新娘在半空中飛過。那是一樁無頭案,只有一個人的口述,所以官府也沒有繼續查下去。也許這個“梅花妝”的故事便是脫胎於此案。

  她一路盤算琢磨這個故事,一直走到人聲鼎沸的大街上,柳黛兒才意識到一向健談的沈容居然許久一言不發,面色鐵青的兀自走著。

  “喂。”柳黛兒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沈容。

  “啊?”沈容一個激靈。

  “怎麽了?看把你嚇得。”柳黛兒調笑到。

  “呃,在下,在下。”許是被柳黛兒說中,沈容微微紅了臉。

  柳黛兒旋即以手掩面哈哈笑了起來,說:“那些不過是雕蟲小技,有什麽可怕的。腳步聲起蠟燭漸漸熄滅,不過是將蠟燭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每一段蠟燭燃燒的時間都是計算好的,到了快燃盡的時候才帶我們過去。那個黑屋子,也許就是個冰窖才這般陰冷。”

  柳黛兒在心裡一陣暗笑,接著道:“至於,那個蒼老的聲音,說不定是專門加以訓練的伶人,區區一個口技算得了什麽。”

  沈容面上有些尷尬,嘴上還是說:“在下慚愧,不及姑娘你見多識廣,方才被嚇得一時失語。”

  “說話總是文縐縐的。”柳黛兒見到他紅著個臉,配上他潔白的肌膚,真是豔如桃李。一時看的有些心猿意馬。

  然而恍惚間,柳黛兒有覺得有人在暗處窺視自己,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凝固了她的笑容。柳黛兒猛地一回頭,大街上仍是熙熙攘攘沒有異常。許是剛才的氛圍對自己多少有些影響。

  好在“品香知味”樓的鬼故事並沒有影響到柳黛兒與沈容的感情,兩人開始日日相邀。接觸的越多,柳黛兒越是戀他儀表非凡,為人謙和,出手闊綽。幾近忘記她與沈容不過相識十余日而已。姑娘家就是喜歡俊俏的公子。

  三日後的未時,沈容約柳黛兒在城西的清樂茶坊吃茶,這家茶肆有九間掛片兒,能有九間雅間算是頗具規模的茶坊。站在雅間上可以眺望三條街開外的地方,視野開闊,環境優雅。

  此刻,沈容正素手為柳黛兒泡茶,他特意叫茶坊用了一套上好的“千峰翠色”的茶具,這顧諸紫筍的茶葉泡在青瓷裡呈現誘人的美色,真是如圭壁姿,又有煙嵐色。

  一湯泡好後,沈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柳黛兒端起茶碗來餟了一口,紫筍茶品優良,飲過之後俗食全消。這些日子柳黛兒跟著沈容吃了許多平日裡吃不到的好東西,難免有些積食。

  柳黛兒在心中暗暗稱讚了沈容的體貼入微,二人在清樂茶坊裡相談甚歡,不知不覺已到了酉時一刻。沈容這時起身告辭,說自己與他人還有約,他結了帳,留下柳黛兒一人在樓上。

  柳黛兒卻不著急回去,因為她眼瞅這天際黑雲將至,不時便有一場大雨落下。這暮春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出門又不曾帶雨具,所以依舊在樓上小坐,品品這難得的好茶。

  果不其然,頃刻間雷聲隆隆,剛開始雨滴便如豆般撒下,片刻後就像瓢潑一樣。天色如墨,黑的像深夜,不時有雪亮的閃電刺破黑色天幕,好一場大雨,攪得天地間只看見無邊無際的黑暗,隻聞到那滂沱的雨聲。

  雖然四下一片黑暗,但柳黛兒心卻安逸,正坐在窗口欣賞屋簷泄下的水簾。突然,從兩條街開外的地方飄來一大塊血色紅布,柳黛兒定睛一看,哪裡是什麽紅布!是一個穿大紅嫁衣的女子!那女子離地有六尺那麽高,側著身體,由東向西緩緩飛過去,左肩向前,臉是正對著柳黛兒的方向。

  柳黛兒以為自己一時眼花,半個身子探出窗口,顧不得身上被大雨澆濕。她看到真的是一個穿紅嫁衣的女子飄過去的,那女人身子僵直的像一塊板。

  “哢”天邊猝不及防地打下一道閃電,照亮了眼前的一切,那半空中飄蕩的新嫁娘有一張白生生的小臉,半閉著眼睛,有著挺直的鼻梁,鮮紅的小嘴,額上的“梅花妝”在大雨的衝刷下非但沒有褪色,反而越發的血紅驚人。

  “媯嫿”柳黛兒心中閃過一個人的名字,當她再想仔細看清楚的時候閃電已經過去,隻余雷聲隆隆襲來,震蕩了她的耳朵和心靈。紅衣女子好似有所感應加快速度,飄出來柳黛兒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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