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凡出宮後,便直城東一座一進的宅院而去。此處距離集市極近,臨近傍晚的時候,站在宅子門前,就能看到集市之中“神仙釀”酒坊門前攢動的人頭。
不敢耽擱時間,張凡飛快的進了宅子去見傅之恆。
傅之恆換了一身寶藍色的直裰,面色疲憊的正坐在前廳中吃茶。見張凡回來,忙放下茶碗,昳麗的面容上掛著明顯的關切。
“怎麽樣?一切可還順利?”
“回傅公子,一切都順利,小人順利見著大皇子妃了。”
傅之恆仿佛這樣才能放心似的悄然松了一口氣,追問了一句:“果真是她?”
張凡笑道:“是,小人見世子妃搖身一變成了大皇子妃,且看起來還如從前一般沒什麽變化,也是嚇了一跳,先前聽袁康虎說起她活著,我還不信,如今卻是信了,大皇子妃是厚道人,厚道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張凡的一番話,說得傅之恆禁不住露出一個微笑,這半年多時間,他都沒有如此的心情放松過了,便是先前得知楚君瀾和蕭煦活著回來了,見了報平安的書信,因沒有看見本人,心裡也一直存疑。
如今他算是徹底放下了心,即便酒坊出了這樣的大事,他依舊心情舒暢。
“她是怎麽說的?”傅之恆問。
張凡笑道:“皇子妃說的話,與您分析的都差不多,皇子妃吩咐從現在起,停了皇宮、王府、勳貴之家和達官貴人們手下產業中的特供,余下的酒水都用來提供給持有酒票的尋常百姓。”
傅之恆想想,禁不住笑起來:“果真是她,她還是如從前那般聰慧。”
見傅之恆一切了然於胸的模樣,張凡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問道:“傅公子,小人愚昧,不明白其中深意,皇家、宗親、勳貴以及達官貴人,都是不能得罪的,這些人隨便動動手指頭,咱們酒坊都要被攪合翻天了。”
“是,他們的確有這個能力,或許這個能力還能為咱們所用呢。”傅之恆微笑著,一切都成竹在胸,笑道,“吩咐下去吧,就依著她的吩咐去辦,另外,著人將咱們余下的酒坊倉庫都看起來,運送的隊伍要加派三倍的人手,若有再來搗亂的,咱們就讓他們有來無回。”
“您放心,小人先前就已著人去辦了。”
“那就好,再者,現在咱們酒票也暫時告訴停發了,有人來買酒票,一張也不賣,咱們就隻兌給從前存有酒票的百姓。”
張凡點點頭,傅之恆的吩他聽懂了,可其中的深意卻是完全不知道緣由。
果真他這個武夫,就只是鼻子好用罷了,腦子是當真跟不上。
既不理解,他也便不去深究,就隻管照著吩咐下去安排便是。
“是,傅公子放心,小人這就去安排。”張凡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寂靜的屋內,只能聽得見滴漏輕微的滴答聲。
傅之恆端起茶碗,茶水已經冷了,清亮的茶湯在白瓷茶碗中顯得格外剔透。
他垂眸看著茶碗出神了好半晌,才將已經涼透了的茶水一飲而盡。
※※※
兩天的時間,楚君瀾都完全依著景鴻帝的要求,再沒有插手宮外的事。蕭煦依舊留在養心殿裡抄寫《孝經》一直都沒有回來,楚君瀾卻也不急。
憑景鴻帝對蕭煦的寵愛,不用細想也知道蕭煦完全無妨,她這裡與外頭聯絡上,該做的事已吩咐下去,其余的她相信傅之恆能做的很好,是以眼下楚君瀾就隻專心的帶孩子罷了。
天氣一天冷過一天,這日又飄了一場大雪,楚君瀾便不能帶著如升出去走動了,就隻守著孩子在燒了地龍側殿裡玩。
就在楚君瀾拿著個小布老虎逗孩子時,外頭傳來海棠笑吟吟的聲音:“大皇子妃,玉妃娘娘來了。”
楚君瀾一愣,忙笑著將布老虎放在如升的繈褓邊,告訴乳母好生照看著,轉身迎了出去。
諾敏見了楚君瀾,便笑著道:“幾日沒見你去走動了,正巧我今日想出來走走,便來你這裡看看。”
楚君瀾依規矩給諾敏行禮,要才剛彎了一半就被諾敏一把攙扶起來。
“快休要如此多禮,又沒有外人,何必如此拘泥這些虛禮?”諾敏拉住楚君瀾的雙手,就如以前一般,拉著楚君瀾的手到了裡屋親親熱熱的坐下。
楚君瀾敏銳的察覺到身邊的宮人們看著她的眼神不一樣了。心裡明白這是諾敏對她的好,便笑著吩咐道:“去預備熱茶和點心來,你們便可退下了,我與玉妃娘娘說說話兒。”
“是。”海棠等人見過楚君瀾被關押時諾敏一次次的來給送東西,如今又見他們這般親近,心裡對楚君瀾更加恭敬,行禮時腰都彎腰得更深了一些。
楚君瀾便與諾敏挨著坐在臨窗的羅漢床上,諾敏搓了搓冰涼的手,笑道:“這淮京的冬天,與京城的冬天就是不同,我在京城時有熱乎乎的暖炕,那種天氣與我們北元的差不多,可如今這天氣,卻是濕冷濕冷的。我的手腳一直都是冰涼的,怎麽都暖不透。”
楚君瀾就笑著將自己的黃銅暖手爐給了諾敏,道:“回頭與皇上商議,不如在你屋裡搭個火炕,皇上必定不會反對的。”
諾敏卻是搖搖頭,神色泛起幾分冷淡:“我是不願意去因為這種事搞特殊的,有就有,沒有就罷了,沒得叫人背後說我嬌貴,淑貴妃是一直都在說要節省開支,我若鬧出這一樁來,說不得就成了內宮的反叛了。”
楚君瀾知道諾敏說的有理,但這種道理雖淺顯,從前的諾敏可是不會想到的,如今卻能冷下一張小臉兒來說起這件事,足可見因為她早夭的孩子,她與皇上之間的感情也已經變了。
楚君瀾邊拉過諾敏的手,低聲道:“你是個聰明人,應該能明白,這個時候,其實你只要好生與皇上跟前服軟,你一輩子的安穩和保障就都有了。”
“我明白姐姐的意思。”諾敏苦笑著,“我心裡知道,因為皇上心存愧疚,他對我便更加多幾分耐心和寬容了。可是我心裡到底不是滋味,不瞞姐姐,我如今一看到皇上,就想到我的孩子是因為他的其他女人才沒有的,就怎麽都無法如從前那般對他了。”
女人都是感情動物,楚君瀾理解諾敏的想法,但諾敏的做法她卻不讚同。
“你如今在這個位置上,要考慮的便是怎麽才能在這個位置上長長久久的坐下去,甚至將來有朝一日,還能更往上一層,若是你心裡一直存有芥蒂,怕是面對皇上時也會不經意的表現出來。皇上何等聰明,哪裡能感受不到?”
楚君瀾壓低了聲音,溫柔的語氣像在哄孩子一般:“你也知道皇上對你心存愧疚,何不利用這一點?男人的愧疚心雖有,也是有限的,如果你長久如此,皇上只怕慢慢也就厭倦了, 他想要的,是個乖巧懂事,又懂得替他的絕代佳人罷了。”
諾敏聞言,心裡一陣難過。
這就是她的命運,做了帝王的女人,卻與帝王要求男女之間的情愛,所以她才會失望。
道理她都明白,只是事情真正發生在自己的身上,感情上她卻是難以控制自己的。
楚君瀾都理解諾敏心裡的難過,不禁握緊了她的手。相比較來說,她雖過的坎坷一些,卻比諾敏要好運的多,因為即便經歷再多的坎坷,她與蕭煦始終是一條心的。
“我也知道,說這些話也只不過是站在旁人的角度上去指手畫腳罷了,我不是你,沒有經歷過你受的罪,也不該去勸你怎樣怎樣做。但我是怕你鑽了牛角尖,最後會落得什麽都不剩下,到時豈不是可悲?”
諾敏抿著唇點點頭:“我自然明白你的一片好意,你說的對,其實便是得不到一心一意的感情,我也寧可站在這后宮中至尊的位置上去踩著別人哭,而不是想被人欺壓一輩子,讓誰都能踩我一頭。”
“正是這個意思。”楚君瀾輕歎著道,“我知道你的心裡不好過,可日子總要過下去,即便不為了你自己,也要為了你的兄長與北元考慮。你若是消沉下去,說不得會給有心之人可趁之機。”
楚君瀾的話,讓諾敏聽的心頭一凜,不由得連背脊都挺直了幾分。
她隻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怎麽能忘記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而來的?也是安逸的日子過得久了,她便一時得意忘形,失了本分。
楚君瀾見諾敏終於回過味兒來,也放下了心。
諾敏收拾心情道:“姐姐,今日來我是要想問你另外一樁事的。”
“什麽事?也值得讓你巴巴的跑一趟。”楚君瀾輕笑一聲。
諾敏笑道:“還不是神仙釀的事,往常皇上來我這裡,常要吃神仙釀的,因從前借身份之便,去一些酒樓直接用銀子便能買的來,可如今這些酒樓也沒有神仙釀可以買了,酒票現在又買不到,我便想問一問你,怎麽才能買得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