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瀾陷入自責之中,她如何也想不到,她想剿匪一勞永逸,卻會中了京畿衛的計,陷入官匪勾結的圈套中,害的山莊中無辜的人被牽連。
她本想給這些可憐人一個生計,卻害了他們那麽多人。
楚君瀾踉蹌一下才站直了身子。
傅之恆等人卻早已發現楚君瀾,看到她方才差點摔倒的一幕,忙快步迎了上來。
“你沒事吧?”
看見傅之恆安然無恙,楚君瀾松了口氣:“我沒事,可是山賊來過了?莊子裡傷亡如何?”
傅之恆安撫道:“你不必擔憂,那群山賊的確找了來,但是只是起初沒防備時有所傷亡。”
“是啊楚小姐。”天寶眼睛裡閃著明亮的星光,激動的道:“多虧了神仙下凡幫了咱們!”
神仙下凡?
楚君瀾不明所以,疑惑的看向傅之恆。
傅之恆笑了笑,引著楚君瀾走向正在滅火的一群人。
此時火勢已在掌握之中,在一群衣著粗陋,端著木盆木桶滅火的老弱婦孺之中,一位一身雪白寬袖道袍,頭戴文士巾的年輕人顯得尤為鶴立雞群。
這人看起來二十出頭模樣,生的朗眉星目,皮膚白淨,容貌十分秀氣,做文士打扮,也似在積極地幫忙滅火,可是他提著水桶的動作,明顯要比其余人慢半拍。看得出他不是在故意偷懶,可是他骨子裡就是散發出一股懶勁兒。
“夏公子。”傅之恆揚聲喚人。
那白衣文生轉過頭,見是傅之恆,放下水桶懶洋洋的走了過來。
“夏公子,容在下為你介紹,這位便是小醫仙楚小姐。”傅之恆微笑。
“哦?”
對方輕應了一聲,一雙清澈如孩童一般的眼上下打量起楚君瀾,隨即圍著楚君瀾繞了一圈。
“原來你就是楚小姐。貧道‘一事無成’夏真言,見過楚小姐。”
楚君瀾震驚的眨了眨眼,竟然還有人說自己‘一事無成’說的如此坦蕩的?還是說“一事無成”是夏真言的號?可這名號未免也太奇怪了。
“早就聽了江湖傳聞,知道楚小姐是個雷厲風行的女子,貧道本來還以為那種女子應該長得像鍾馗呢!沒想到竟生成你這樣子?”
夏真言語氣非常直誠,若不是楚君瀾就站在他對面,看得見他的表情,她都差一點要以為他是在諷刺了。
可是她看得出,夏真言只是在實話實說,果真如他名字一般,說的是“真言”。
這人似乎不大懂人情世故。
“夏道長……”
“貧道不是道長。”
楚君瀾原本說了一半的話,被夏真言不合時宜的打斷了。
“我不是道長呀,你們為何都要這般稱呼我?”
楚君瀾哭笑不得,“方才不是你自稱貧道?”
夏真言一擺手:“哎,我倒是希望,可我師父不許我入門。”
楚君瀾疑惑:“為何?”
“他說我塵緣未了。一腳就將我踢下山,讓我了卻塵緣來了。哎,你知不知道我們青劍山?我師父就是青劍真人。”
“是我孤陋寡聞,對貴門派並不知曉。”楚君瀾笑了笑。
這位夏真言非但不太懂人情世故,還格外的單純誠實,不等她打探,他就什麽都說了。
“無論如何,都要謝謝你今日搭救。”楚君瀾正色行了一禮。
一旁的傅之恆等人也都一同行禮:“若不是夏公子出手相助,恐怕今日山莊上老弱都要命喪山賊之手。”
“是啊,多虧夏公子了!”天寶的聲音尤為激動響亮,“楚小姐您不知道,夏公子簡直就是神仙下凡,當時我們都以為自己要沒命了,夏公子卻飛了過來,三拳兩腳就將近一百多的山賊都給打跑了!那群山賊見不能奈何咱們,這才放了火,趁著夏公子幫忙滅火的功夫逃走了。”
一旁有人附和:“是啊,若不是那群山賊放火,夏公子今日能將他們全殲在此處。”
楚君瀾不免驚訝,想不到看起來是個文弱書生的人,竟有如此驚人的武藝。要知道山賊就算不是武林高手,也都訓練有素,何況好虎架不住群狼,夏真言以一己之力能鬥一百山賊,還護住身後這群老弱,著實難得。
夏真言卻連連擺手:“不是的。”
眾人看向夏真言。
夏真言道:“就算他們不放火,我也不會將他們全殲在此處的。因為我不殺生的。再說他們雖然不對,可他們也是人命啊。”
楚君瀾:“……原來如此。“
她算是看透了,這位夏公子不只是不懂為人處世,又涉世不深,他還有點呆。
這時,兩間屋的大火已經撲滅。
老弱們便忙著收殮屍體。
楚君瀾不再多言,幫忙一同動作,再去治療傷者。
忙碌時,天寶牽著楚君瀾的馬到近前,指著馬背上的瞪著眼珠子的詹老五,疑惑的問:“楚小姐,這個人是?”
楚君瀾為一個傷者包扎,頭也不抬的道:“綁起來吧,用布條把他嘴堵上,關起來。”
“這……”天寶有點猶豫。畢竟山莊裡的都是尋常百姓,他們還從做過這種“過分”的事。
傅之恆摸了摸天寶的頭:“去吧,依著楚小姐吩咐的做。”
“哎!”得了吩咐,天寶立即不再猶豫,轉身就去叫人了。
一旁的夏真言正端著葫蘆瓢喝涼水,皺著眉道:“你們這樣不好吧,平白把人關起來,這是不對的。”又看傅之恆,“傅公子,你這樣不對,你怎能不分青紅皂白,就支持楚小姐將人關起來的決定?”
傅之恆被問的有些尷尬,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已對楚君瀾的話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根本就沒想過問問這是什麽人,又為何要將人關起來。
楚君瀾並未意識到傅之恆的尷尬,抬頭看著夏真言,認真的道:“夏公子有所不知,這個人並不無辜,他就是今天來劫掠那一夥山賊的頭目,是二王山匪寨的五當家,作惡多端,手上沾滿了鮮血。”
夏真言一愣,立即放下葫蘆瓢,歉然行了一禮:“是貧道誤解了。既然是作惡多端的賊頭子,關起來豈不是便宜了他?應該好好揍一頓,然後送官府才是。”
楚君瀾莞爾,這個夏真言還真是有趣。
傅之恆卻面色凝重,關切的問:“你怎會遇上是這個五當家的?可是遇上危險了?可有傷著?”
傅之恆的語氣太過焦急,話已出才察覺自己關切太過。
楚君瀾卻並未多想,只是垂眸笑道:“沒事,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我也是碰巧抓到了人,傅公子,這人暫且就先關在這裡,這些天讓山莊中人不要出去。”
楚君瀾並未將實情告訴傅之恆,因她是托了定國公的關系,才有了後來的事,她若現在將事情告訴傅之恆,傅之恆難保又出一檄文。到時恐怕又要攪的風雨飄搖,兵部、武將一派首當其衝,說不定還要連累定國公。
楚君瀾知道,這世上的事並不是非黑即白的。軍匪勾結的背後,或許會牽扯出更多的事,她需要謹慎行事。
“傅公子,”楚君瀾思及此,抬眸道,“帶累了山莊中人,到底是我的責任,此事我會查清,也會大家補償的。”
看著她明亮的眼睛,傅之恆心都不自禁軟了,桃花眼笑彎成月牙:“好,你也莫要給自己太多壓力,有什麽事需要做的,告訴我便是。”
楚君瀾點點頭,因滿心都是眼下的事,並沒多想傅之恆的態度。
待到楚君瀾策馬離開山莊,夏真言歪著頭看了看楚君瀾的背影,又看看傅之恆,忽然道:“傅公子,貧道若沒看錯,你是不是對楚小姐……”
“夏公子。”傅之恆打斷了夏真言的話,“夏公子還請安心住下吧。”
夏真言眨了眨眼,點頭道:“好呀,你們這裡剛遭災難需要重建,我留下幫忙,再說萬一那群山賊再來,我也可以保護你們。”
傅之恆感激的拱手:“多謝夏公子。”
“不必客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都是我應當做的。”
※
山莊裡有夏真言在,楚君瀾便放下了心,回京後她直接去了定國公府。
此時已是日落之時,天色漸冷,黑夜漸長,叩響定國公府大門時,府門前已經掌燈。
“楚小姐來了。”門子笑眯眯的道,“國公爺吩咐了,您一來,就隻接請您去花廳,您請隨小的來。”
門子一面側身做請的手勢,一面吩咐另一人去送信。
楚君瀾微笑頷首,心卻往下沉。
定國公料定她會到訪,是因定國公早就知道此事不會成,還是因為趙冬給他送了信兒來?
楚君瀾希望是後者。
但她有預感,定國公應該早就知道了……
一路來到花廳,楚君瀾等候片刻,便見定國公與鹿宛松一同前來。
楚君瀾起身恭敬的行禮:“見過定國公。”
“免禮,坐吧。”
定國公吩咐人上了茶。
與借兵時一樣,屋內依舊只是定國公、鹿宛松和楚君瀾三人。
不等楚君瀾開口,定國公便笑道:“已料到你會來。”
“這麽說,國公爺已經知曉京畿衛與山匪勾結,假意剿匪,實則為升官發財的事了?”
定國公聞言,微微一笑:“照理說,這些事原不該與你一個小女子說,但你來尋我,看在咱們兩家人的關系上,我不好駁你的臉面,隻得助你演一出剿匪的戲碼。楚小姐,你可知世上的事,並不是全如你想象中的那般?”
定國公的話已經說的十分直白,楚君瀾若再聽不懂,那真是枉活了兩世了。定國公肯幫忙,只是不想拂了茂國公府和恭定王府的面子,這才陪著她一個小女子鬧一鬧。
她怎麽就忽略了,在這個年代,女子本來就是男子的附庸,又有誰會正眼看一個女子?定國公從來都沒有看重過她,她之所以能借到兵,也是因為定國公看在她娘家與未來婆家的面上……
楚君瀾就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一瞬間如醍醐灌頂,徹底清醒了。
這個世道,若想隨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她誰也不能依靠,只能自己強大起來。
“國公爺的意思,我明白了。”胳膊擰不過大腿,她現在再質問對方“為何身為國公卻縱容手下做那等違反國法的事”,卻是毫無意義的,存在既是道理,官場厚黑,她一個外人如何能夠置喙?這等事連天子都管不過來,何況是她?
定國公見楚君瀾竟如此痛快,根本沒有他預想之中那般哭鬧、質問,也無須他費心的耐著性子開導,不免對她另眼相看了幾分。
“明白就好,只不過楚小姐行事未免太衝動了,你可知道,擅闖軍營可是大罪啊。”定國公歎息。
楚君瀾猛然抬眸看向定國公。
定國公面帶微笑,語帶歎息:“趙冬都與我說了,你私闖軍營不說,還打傷了軍兵。楚小姐這般強橫,讓趙冬十分惱火,也讓我不好辦啊。”
楚君瀾忽然一笑:“國公爺的意思我明白了。若是趙遊擊想討回公道,便願意去哪裡告,就去哪裡告好了。”
欺騙了她,利用了她,現在還來威脅她讓她閉嘴?她可以理智處事,但她也絕不是好欺負的,她素來寧可立著死,不肯跪著活,拚到底大不了玉石俱焚!她也不能被人拿捏!
定國公聞言,臉色當即沉了下來,壓了壓火氣才道:“趙冬要治你擅闖軍營的罪,被我攔著了。一方是我的部下,一方面是你,我也不好看著你們不和,就從中做個和事老,這樣吧,只要你守口如瓶,不與人亂言語此事,你抓走那個老鼠,就由著處置了。只要你點頭,我便去與趙冬說,讓他也不去告你擅闖軍營之罪。”
說到此處,定國公笑了笑:“賢侄女是聰明人,應該知道什麽叫識時務者為俊傑吧?”
楚君瀾想了想,抬頭微笑,眼睛笑眯起來,長睫遮住了眸中情緒。
“多謝國公爺了。”她起身行禮,隨即道:“既然有您這句話,老鼠我便隨便處置了。老鼠這種東西,最是可惡,我想想是剝皮的好,還是凌遲的好。”
定國公原本想著,他嚇唬一番,再恩威並施一番,楚君瀾一個小女子,一害怕,再一感激,自然會乖乖聽話,識相的還會將詹老五交出來。
誰承想她竟會這麽說!
定國公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看著楚君瀾。
楚君瀾也絲毫不肯退讓,笑眯眯的看著定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