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夜未央（IV）

  十分鍾後
  離開謐夜庭的墨檀伸了個懶腰，又和那位熱心告訴他東在哪兒的小哥打了個招呼，然後便溜溜達達地拐進小路往貿易區的方向走去。

  盡管已經入夜，但作為王都的薩拉穆恩依然人聲鼎沸，墨檀很快便離開了寂寥無人的小路，在魔晶燈播灑出來的光芒中融入了人群，他並沒有使用百態偽裝自己的模樣，也沒有直接回到作為長期住所的琉璃亭，而是大大咧咧地走到了位於貿易區與舊城區之間，矗立在運河旁的冒險者公會前，在一輛印有魔法師公會徽記的小地行獸車前停了下來，頗為貪婪地打量著綴在車門上的青色水晶，那是一種頗為廉價的元素結晶，主要用途是作為低階風元素法陣的媒介，比如小康階級居家旅行必備的【輕羽術】、【緩落術】之類的。

  墨檀駐足了大概二十秒左右，最終還是斂起了自己那滿是銅臭氣的表情，然後從長袍下掏出了一把造型宛若蝴蝶刀般的短刃，向車門上那顆個頭最大的、充當魔力中樞的元素結晶伸去……

  哢嚓！

  車門被人從裡面打開，把幾乎貼在上面的墨檀撞了個跟頭，雙葉那張永遠戴著圓眼鏡的娃娃臉從裡面探了出來，面色古怪地看著面前這位一屁墩坐倒在地的賤人，咬著牙低聲道：“你是得有多不要臉？”

  “啊？”

  墨檀眨了眨眼睛，特別無辜地聳肩道：“我就是路過，結果被你一車門給拍地上了。”

  雙葉注意到他手中的那把短刃已經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少女輕哼了一聲，冷著臉瞥了他一眼：“進來吧。”

  “站不起來了。”

  墨檀一臉痛苦地抱著自己的左腿，聲音有些發顫：“腿折了。”

  雙葉的額角泛起了幾根小青筋，攥著小拳頭在衝墨檀晃了晃；“你進不進來？你再不進來我打死你！”

  “撞人啦！”

  墨檀立刻一聲哀嚎，重重地躺倒在地，然後抱著自己的右腿開始打滾，一邊滾還一邊叫著：“肇事女司機不給醫藥費就算了！還想殺人滅口啊！”

  這裡原本就還算熱鬧，墨檀這麽一嚎，幾個剛從冒險者公會裡面出來、正巧路過墨檀的年輕人頓時遲疑著停下了腳步……

  叮！
  一枚金幣從少女指間滑落，骨碌碌地滾到了墨檀身邊。

  “嗯，我好了。”

  墨檀以迅雷年費超級會員的速度撿起了那枚金幣，然後帶著從容的微笑登上了馬車，隨手帶上門後對面前的橙發少女微微躬身，深情地注視著她那殺氣騰騰的雙眼，捧起雙葉的小手就要往上親：“世界真小，親愛的雙……”

  蓬！！

  一團火光從那白皙柔嫩的小手上爆散開來，直接把墨檀那張厚度幾乎可以用來擋子彈的臉給炸串了人種。

  “上次在紫玖之廳是本小姐給你面子。”

  雙葉縮回了手，面色不善地坐在身後的軟墊上，哢吧哢吧地晃了晃自己纖細的頸子：“就你這副尊容還想跟老娘玩吻手禮？”

  墨檀先是一愣，然後頂著一張極具非洲特色的臉仔仔細細地打量了雙葉一番，直到把後者看的有些發毛後才咂了咂嘴，點頭附和道：“確實不太合適……”

  連語氣帶神態，這話給人的感覺就好像他這副尊容跟雙葉玩吻手禮確實有點兒委屈了自己一樣。

  雙葉撇了撇嘴，挑眉看了一眼那枚被墨檀死死握在手裡的金幣，忽然嗤笑了一聲：“我知道你為什麽那麽有錢了。”

  墨檀坐在雙葉對面，抓過掩在窗後的簾子擦了把臉，大大咧咧地問道：“為啥？”

  “你怕不是從……哼，算了。”

  雙葉說了一半便搖頭打住了即將脫口而出的嘲諷，衝車外揚了揚下巴：“沒被跟蹤吧？”

  墨檀也不在意對方話說半句，疊起雙腿攤手道：“不知道啊。”

  “你最好稍微正經點。”

  雙葉虎視眈眈地瞪著他，眼中蘊著明顯的不滿：“盡量不讓別人發現咱們的合作關系是你說的吧？我從赤之庭出來一趟可不容易。”

  墨檀玩味地看著她：“盡量不讓別人發現？呵……你這不是很懂嘛。”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卻是讓雙葉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轉移話題道：“西蒙那邊怎麽樣了？”

  “搞定了，比我想象中的要輕松。”

  墨檀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輕笑道：“稍微許下幾個條件就讓他妥協了，或許那未老先衰的正太只是想找個能說服自己坐看朋友去死的理由而已。”

  雙葉在墨檀說出前半句話時先是面色一喜，卻是在後者說完後皺眉道：“你給他許下了什麽條件？為什麽事先沒有告訴我？”

  “我幹嘛要告訴你？”

  墨檀特別納悶兒地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我們只是暫時有著相同目標的合作者關系而已，我又不是你爸，為啥什麽事兒都得提前告訴你？”

  雙葉也不氣惱，只是悠悠地道：“那現在木已成舟，你該談的也談完了，總能告訴我了吧？”

  “也不是不行。”

  墨檀還真就點頭了，毫不在意地說道：“比較有價值的條件有兩個，首先，我告訴西蒙雖然他的好基友巴菲馬紹爾在劫難逃，但是在把事情公之於眾的時候可以稍微做些粉飾，比如把賣了十萬人說成賣了一百人之類的，最後隻殺那些確實涉嫌捕奴販奴的人，而這樣一來，或許會有很多馬紹爾家族的人不會受到牽連，這個作為帝國根基之一的世家也不一定會被滅掉~”

  雙葉聞言頓時瞪大了眼睛，豁然起身似是動了真怒，眸中閃爍著真切的殺意，語氣冰冷的宛若萬載寒冬：“我記得自己應該明確地跟你說過，我要馬紹爾家族滅族，我要殺他全家。”

  “哦？”

  墨檀依然保持著高位癱瘓的姿勢倚在那裡，笑呵呵地說道：“要知道巴菲馬紹爾雖然是最大的主使者，但他的家人可未必都有摻和進來，人家上有老……呃，好像沒了，人家下有小的，萬一那些個孩子是無辜的呢？”

  雙葉眼中充盈著無機質的瘋狂，輕輕舔了舔自己那單薄的唇角，語氣忽然柔和了下來：“沒關系，我說殺他全家，就要殺他全家。”

  “哈哈，所以說這年頭投胎也是門學問啊。”

  墨檀把雙手背在腦後，咧出了一個燦爛的微笑：“好吧，既然你這麽說了，那就殺他全家唄~”

  雙葉點了點頭，無事發生般地坐回原位，一邊把玩著垂在肩頭的一縷橙色發絲，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所以你對西蒙的承諾怎麽辦？”

  “我只是對他說馬紹爾家族‘不一定’會被滅掉，馬紹爾這個姓氏和其對應的血脈保存下來的‘可能性非常大’，巴菲馬紹爾的老婆孩子‘很有可能’都是無辜的，我會‘盡量’保證自己可以兌現這些話。”

  墨檀刻意強調了部分字眼，然後莞爾道：“我有承諾過什麽嗎？”

  雙葉‘哦’了一聲，玩了好一會兒頭髮才隨口問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馬紹爾家族滅不滅都行，全看你一念之間咯？”

  “不不不，我可沒那麽大的能量。”

  墨檀飛快地擺了擺手，特別謙虛地說道：“哪有什麽一念之間不一念之間的，馬紹爾家族滅定了，哪怕我確實很努力地讓其隻傷筋不動骨，但它還是滅定了。”

  雙葉看著對方那張其實挺順眼但異常欠揍的臉，玩味地笑道：“好吧，只要你不礙著我殺他全家就行，那麽你剛才說的‘第二個比較有價值的條件’是什麽？”

  “也沒什麽。”

  墨檀拉開車窗，看著外面那些來來往往的冒險者，特別不走心地回答道：“他應該是想讓我證明一下自己有什麽資本能保證這點，旁敲側擊地問了幾個問題，然後我也含含糊糊地應付了一下，之後就沒事了。”

  雙葉微不可察地動了動食指，緊接著半空中便出現了一顆黯淡的小火球，當暖意完全在冰冷的車內擴散開來後才笑吟吟地說道：“但最終的結果還是殺馬紹爾全家啊。”

  “西蒙大公會理解的。”

  墨檀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沉痛之情溢於言表：“到時候就算我什麽都不說，他也一定會理解的，說不定還會反過來安慰我呢，嘖嘖，真是命運多舛啊，Bad End什麽的最討厭了。”

  雖然他這句話成功挑起了雙葉的好奇心，但後者卻並沒有在繼續追問下去，因為這很可能涉及到墨檀的根本目的，雖然他剛才一副知無不言的樣子，那也只是因為這些事對他來說無足輕重，可若是將根本目的透漏給雙葉，那麽到時候絕對會出現巨大的變數……

  不給這個檀莫搗亂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就算讓本小姐餓死、順窗戶跳下去，不搗亂也是不可能的。

  雙葉很有這個自覺，也知道墨檀知道自己有這個自覺，所以就乾脆沒再接著問，否則換回來的只會是一通嘲諷。

  反正只要與順利完成‘製裁’、滅馬紹爾一族這兩個目的不衝突就行。

  不過除了這點之外，雙葉對西蒙大公的旁敲側擊以及墨檀的回答也很好奇，所以乾脆把話題轉到了這個上面，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你是怎麽……”

  “跟你無關。”

  結果墨檀壓根就沒打算讓她說完。

  就在這時，一陣叩門聲響起，三長三短接兩長一短接一長兩短。

  “你有毛病吧……”

  墨檀對雙葉翻了個白眼，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種坑爹的暗號出自誰手。

  後者沒搭理他，只是打開車門，對靜候在外面的卡西問道：“出現了？”

  “出現了。”

  卡西點了點頭，言簡意賅地說道：“檀莫先生離開謐夜庭之後不久，一個身材比較……魁梧的中年獸人女性出現在了那裡，低聲說了兩句什麽之後便被侍衛引到了裡面，呆了大概十分鍾後便離開了。”

  他完全只是在陳述事實，沒有摻入絲毫自己的想法。

  “隻呆了十分鍾左右？”

  雙葉摸了摸自己光潔白皙的小下巴，皺了皺鼻子：“乾掉她了麽？”

  卡西搖了搖頭，略有嘶啞的聲音顯得頗為黯然：“沒有，雖然她出來後我就一直跟在後面，但那人拐過第一個彎後就消失了。”

  “消失了？”

  雙葉抿了抿自己的嘴唇，追問道：“怎麽消失的？”

  “不知道。”

  卡西又搖了搖頭，沉聲道：“她脫離我視野的時間最多半秒，但等我拉開角度重新看向那邊的時候……什麽都沒有。”

  雙葉撇了撇嘴，擺手道：“行吧，今天已經沒事兒了，你直接回赤之庭吧。”

  戴著黑面罩卡西蹙起眉毛：“那水銀庭那邊……”

  “沒關系，我有安排。”

  雙葉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哼道：“這次不怪你，事情這麽詭異，任誰都會跟丟的，趕緊滾蛋，我一會兒就回去。”

  然後她就‘呯’地一聲把門撞上了。

  直到這時墨檀才搖頭晃腦地感慨道：“你這態度不行啊，我早些年看的那些大片裡，一般這麽霸道的女上司都得是那種胸大腿長、濃妝豔抹、皮鞭蠟……”

  一團人頭大的水球飛快地糊在了他臉上，聚而不散。

  “咕嚕咕嚕……”

  墨檀那在水球中顯得比例有些奇怪的腦袋晃蕩了幾下，然後張嘴吐出了幾個小泡泡。

  雙葉冷笑了一聲，打了個響指。

  嘩啦……

  水球驟然爆散，飛快地融入了空氣中，宛若從未出現過一般。

  “這招不錯。”

  因為缺氧而有些眩暈的墨檀一邊猛喘粗氣一邊表達著自己的讚美之情，緩了好一會兒才笑呵呵地開口道：“剛才卡西先生說的那位中年女獸人我見過。”

  “巧了。”

  雙葉眉頭一挑，聳肩道：“我也見過，位置是……”

  “皇冠大道。”

  兩人異口同聲。

  雙葉面色陰沉地看著墨檀：“那天你果然在附近監視我。”

  “是啊，所以說你運氣是真的不錯。”

  墨檀咧了個八顆牙的閃亮微笑，輕笑道：“撿了條狗命啊~”

  “什麽意……等下，她當時挎著的那籃水果底下……”

  “沒錯，要不是我逗你使出了偵測魔法，你很有可能當時就讓人給宰了。”

  雙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意興闌珊道：“知道了，你滾吧。”

  “我猜那個人是……”

  “回頭見。”

  雙葉並沒有讓他說完。

  “好說~”

  墨檀抹了抹自己濕漉漉的頭髮，二話不說就下車了。

  片刻之後
  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現在了雙葉身邊……

  “他發現我了。”

  “呃，嗯……”

  “你早知道他發現我了。”

  “嗯……”

  第三百七十四章：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