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胡衛東滿心煩躁，不知該怎麽把這事兒跟家裡人說。

  自己稀裡糊塗地為了個女人丟了性命，爹娘將來指望誰去呢？

  妹子是個不靠譜的——就衝她明明知道自己跟李秋實不對付，卻還是抑製不住地一看見人家眼睛裡就直放電光，就知道她有多不靠譜了。

  唉，不過女生外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爹娘以後年紀大了，妹子遲早要出嫁的。到時候，要是她嫁的老爺們兒不靠譜，自己也沒辦法給她撐腰了吧……

  胡衛東心裡百味雜陳，第一次對跟宋嬌蘭搞破鞋這件事兒，感到了幾分後悔。

  沒錯，即使被捉奸在床，還被自己的“心上人”宋寒梅看到了，當時他的情緒，也是窘迫難堪為主，卻並沒有感受到多麽後悔。

  宋嬌蘭雖然不是什麽美人兒，卻著實是個好床伴……溫香軟玉四個字，著實配得上她。

  唉！自己該怎麽跟爹娘說，才能讓他們接受這個噩耗呢？

  胡衛東覺得滿心茫然。

  面對著宋嬌蘭時候的那種願意為了她舍棄一切的心情，忽然之間，就不知不覺地冷卻了許多。

  當然，他依然願意承擔責任。

  只是，對自己之前就那麽決定了慨然赴死，卻完全沒有考慮到父母將來怎麽辦這一點，突然湧起來一陣陣的愧疚。

  胡衛東的父母看著他臉色難看，忍不住擔心起來。

  胡衛東的娘憂心忡忡地說道：

  “東子，是不是在外頭惹了啥事兒了？要不你回姥姥家的鄉下躲一躲吧！我讓你小舅把你送到你姨姥姥家去，別人找不著你，過了風頭就沒事了。”

  她不是平白無故這麽說的，而是看到了胡衛東腫起來的半邊臉。怎麽看，怎麽像是被人揍了。雖然這個兒子從小就不聽話，長大以後也經常打架，把自己打得渾身是傷，但是像這樣明晃晃地在臉上掛了幌子，她還是忍不住心疼，忍不住想讓兒子跑出去躲躲風頭。

  妹子胡小娟頭也沒抬，一邊吃著苞米面貼餅子，一邊沒心沒肺地說：

  “哥，不是我說你。

  你看你一天到晚都忙乎些什麽呀？

  最近都好幾次了吧，大半夜的不回家，一回家了吧，這臉色還這麽難看！

  你看把咱媽嚇得！”

  胡衛東聽了這話，心裡卻有幾分活泛，這大概也是個法子。

  他跟管開介紹信的陸大哥很熟，到時候讓陸大哥給自己娘開一封回家探親的介紹信，然後讓娘把自己悄咪咪帶走，一準省老事兒了！

  可是，自己一走了之，宋嬌蘭怎麽辦？

  而且，這事兒必須得跟爹娘交代清楚，不然等人家打上門來，就太被動了……

  可是自家妹子是個拎不清的，這事兒還是不要讓小娟知道的好。

  看向對自家哥哥一臉不耐煩的妹子，胡衛東心裡突然有點酸酸的。

  這種情緒，他長這麽大，也沒經歷過幾回。

  頭一回好像是被比自己高大一個頭的表哥搶了玩具，結果老娘還數落自己不懂事；

  第二回好像是看到宋寒梅追著李秋實說話，自己想跟宋寒梅說話卻遭到了白眼；

  第三回，好像是跟宋嬌蘭在床上，有一回完事了之後，宋嬌蘭摸著自己胸口的那道傷疤，心疼地問：“你們這些人，看著風光，其實暗地裡也吃了不少苦吧？”

  他不僅心裡頭酸酸的，眼圈兒也酸酸的，眼淚差點沒掉下來。不，他趕緊轉了頭，用被角抹掉的，不就是猝不及防掉了下來的眼淚嗎？

  似乎，最早就是從那天起，宋嬌蘭對他而言，就不再是一個熱情而又柔軟的床伴了吧。

  她觸碰到了他內心深處最柔軟的部分。

  從來沒有人會想到，他人前風光，人後吃過多少苦。

  吃完了飯，胡小娟出門去玩了，胡衛東叫住了要去上班的爹娘，跟他們三言兩語簡簡單單地交代了自己的事。

  胡衛東的娘立馬就淚奔了，哭著哭著還坐在了地上，然而全程一直用手捂著嘴，生怕被鄰居聽到。

  他爹氣得吼了一句：“我打死你個小兔崽子！”

  當即一個嘴巴子抽到了他沒有受傷的那半邊臉上。

  然而，他爹雖然生氣，這手卻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臨了到扇到他臉上的時候，已經卸下了不少力道，跟宋大春扇他那一巴掌的力度完全不能比。

  雖然也是火辣辣地疼，但是臉上卻並沒有腫得那麽嚴重，甚至連手指印都沒留下。

  胡衛東輕輕地摸了摸臉，說道：

  “我聽娘的。要是這事兒擺不平，我就去姥姥家躲躲。”

  胡衛東的爹恨鐵不成鋼地踹了他一腳：

  “你個臭小子，你是不是傻？這事兒哪能像你那麽攬責任的？必須是她勾引你的！你血氣方剛，把持不住，這才犯了錯誤！等到事情出了結果了，你再跑就來不及了，必須今晚上就跑，不行，晚上都太晚了，就得現在，趕緊跑吧！惠芬，你快去抽屜裡找我上次開的那個介紹信，帶著兒子趕緊回娘家，別心疼錢，坐火車！

  單位我替你請假，就說你身子不舒坦在家歇著了，還能拖個大半天。

  等到了娘家之後，讓東子轉道去他姨姥姥家，然後跟他表哥進山，咱們不給捎信兒就別回來！”

  “這也太急了吧，不得收拾收拾什麽的……”

  胡衛東的娘還有點猶豫，胡衛東的爹卻急了：

  “我算明白東子為啥這麽傻透氣兒了，原來就隨了你這個傻老娘們兒！

  別擱那耽誤功夫了，啥都不用！

  你麻溜地把家裡的糧票和錢都給東子帶上，早上貼的大餅子全都給東子裝上，再拿娟子的水壺給東子灌一壺水，就成了。

  你倆趕緊走，一分鍾也別耽擱！

  你回來以後也別說回娘家了，要是沒人看見，就說你身上難受，在家歇了一天。要是有人看見了，你就說回我家去替我看我娘去了。”

  “就這麽定了，還傻愣著幹啥，快去！”

  胡衛東卻犯了倔強：“爹，我不能就這麽一走了之，太不爺們兒了！”

  “我呸！你這命都要沒有了，擱啥爺們兒？你不就惦記那個勾引你的娘們麽？

  你不知道捉奸捉雙麽？你又沒被她老爺們兒捉住，是嫂子捉到的！

  回頭完全可以推到姑嫂矛盾上頭去！

  就是她嫂子一時糊塗瞎編的，不比你傻愣愣地扛著要蹲監獄吃槍子好？他們家也不是傻子，咱們家暗地裡給他們許點好處，他們有了裡子又有面子，何必非得把自家的女人名聲壞了，弄出去遊街？你以為家裡有人被遊街了，別的人能好過？”

  胡衛東被他爹說得啞口無言，他爹指揮著他娘已經迅速地收拾好了東西，然後他爹親自把倆人送出了屋子，讓他們快走。

  自己也去上班了。

  開始務必要裝作不知道這件事，等到後面才能運用他的策略。

  胡衛東母子倆也算是運氣不錯，沒有遇到什麽人，一路順利地奔了火車站，買到了去胡衛東姥姥家的火車票。

  宋大春他們，包括宋嬌蘭，也都去上班了。

  宋寒梅心裡困惑得不得了，她明明知道這事兒確實是宋嬌蘭不對，但是心裡卻興不起責備她的念頭。

  這個認來的姑姑對自己很溫柔，然而那個姑父，卻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面，自己都快把他長什麽樣子給忘記了。

  宋家人都是被服廠的，胡衛東的爹娘卻是搪瓷廠的，兩撥人彼此也不認識，倒是沒有發生那種在單位碰面然後一言不合打起來了的糗事。

  胡衛東和他娘倒是算得上是一路順利，到了姥姥家沒多會兒，胡衛東的姥姥就做主，讓他的三表哥把胡衛東送到了姨姥姥家，準備跟姨姥姥的家的大表哥一起進山。

  進山的日子就挺苦的了。

  除了本地一些林場職工，另外就是一些下放到這裡來的改造分子。

  胡衛東的大表哥在裡面是個很有威信的基層小頭頭，也算得上是個人物，他把胡衛東帶在身邊，就罩得住他，也不擔心別人有啥意見。

  對於林場方面來說，多個不要工資的勞動力，那怎看都是好事啊！

  即便這小子身上真有啥不對，到時候也有他表哥擔著。

  所以，眾人十分默契，胡衛東就跟著表哥開始做起了辛苦的林業工人。

  第一天就差點被砍倒的樹給砸到，嚇出來一身冷汗。

  第二天手上腳上都是燎泡。

  疼得火燒火燎的，比臉上的手指印兒都讓他難受。

  第三天后背和肩膀都爛了——扛著大木頭抗的，他還沒有掌握訣竅，靠的都是蠻力，肩膀上也沒有繭子什麽的，都是嫩肉，可不是受不了嗎？

  胡衛東平時遊手好閑慣了，哪裡吃過這個苦？

  很多時候他都恨不得趕緊回去算了，願打就打願罰就罰，哪怕吃顆花生米，也比這樣零敲碎打地活受罪強吧？

  大表哥倒是也算通情達理，知道他受不住了，就安排他在家休息，反正姥姥和姨姥姥兩位老人家的意思是，能保住這小子的命就行。

  那麽，讓他安安穩穩地躲著，和讓他吃苦受罪去幹活兒，其實沒有什麽太大差別。

  最初之所以帶他去幹活兒，主要還是想要殺殺他的性子。

  胡衛東還不知自己已經脫離了苦海，不過，哪怕是短暫的喘息，他也覺得幸福得不得了。

  有時候，幸福不是真的幸福，而只是把吃的苦輕一點，少一點，讓人更能忍耐一點，就覺得幸福了。

  胡衛東自己想想，也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他怎麽就一念之差，把自己給逼到這個份上來了呢？

  然而，到了晚上，山上比帝京的溫度低好多，一個人睡在被窩裡，聽著大表哥的呼嚕聲，聞著大表哥的腳臭味，他總是忍不住想念宋嬌蘭。

  在山裡住得越久，越是難以抑製地相思入骨。

  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

  宋嬌蘭的丈夫程滿倉回來了，宋大春從來沒給他拍過電報，既然他說是大事，那看來真是出了很大的大事了。

  程滿倉把自己手頭的工作托付給了一個同事，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才趕了回來。

  一路上卻沒耽誤胡思亂想。

  到底是出了啥大事呢？

  自己的老娘受傷了、生病了？

  自己的幾個弟弟、妹妹，又闖禍了？

  嬌蘭一直是個讓人省心的，估計不會是她的事兒。

  可是，倘若真的是老家的事兒，那麽怎麽不是老家給自己拍電報呢？

  難道是嬌蘭出了什麽事兒了？

  熬了一整夜，又一直在胡思亂想，幾乎沒有休息多久，快到天亮才睡著，等十點多下了火車，再一步一步走到了宋大春家，中午都過去了。

  聞著周圍的飯菜香，程滿倉卻滿身疲憊，胡子拉碴、臉上身上也各種油汙、汙漬斑斑，幾乎像是老了十來歲。

  宋家安安靜靜的，沒有人在。

  他看了看時間，嗯，這個點兒應該還在上班。估計等到大家夥兒都下班了，就能知道了。可是雖然理智上很清楚，心裡卻難免心急如焚。

  程滿倉在屋裡各處走了走，感覺沒有啥變化。不像是出了什麽事兒的樣子。

  要不要到廠裡看看？自己這次一著急，就私自回來了，也沒有跟上面打報告，去廠裡晃蕩，好像不是太好。

  算了，還是在家等著消息吧。

  程滿倉給自己做了頓飯——煮的大碴子粥。

  等到飯好了，宋家人也紛紛回來了。

  見到了程滿倉，宋嬌蘭忽然有種不知該說什麽的感覺。

  想到他聽到這件事的表情，宋嬌蘭心裡就升起一股想要逃的衝動。

  宋大春見到程滿倉，拍了拍他的肩膀：

  “兄弟，坐了半天車挺累得慌的吧，咱們先吃飯吧。”

  宋大春、錢來順、程滿倉、宋嬌蘭、宋寒梅，在一起吃了頓安安靜靜的、沉默寡言的飯。

  宋嬌蘭和程滿倉不約而同地感受到了飯桌上沉重的壓力。

  之後宋寒梅被宋大春趕到自己的房間，不讓她聽，說這事兒小姑娘家家的補藥跟著摻和。

  宋寒梅抗議無效，隻得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倒是想偷聽來著，但是老爹就站在門口盯著她，她隻好乖乖滴回房。

  畢竟老爹的權威，她還不敢挑戰。

  等到宋寒梅回了房間，宋大春面對著自己的老兄弟程滿倉，不由得有些尷尬，有些張不開嘴了。

  他突然有幾分懷疑，自己這樣子直接把程滿倉叫了回來，做得是對還是不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