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凶手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仙,神仙又讓他們懺悔的話……
每個人心頭都掠過一絲緊張不安。
很多自以為早已忘卻的往事潮水般湧上心頭。
自己做過的哪些事情,是會觸怒了神仙,害得自己被神仙收攝到這個地方來的呢?
當每個人臉上幾乎都流露出疑惑、思索、回憶,和張口欲言等等表情的時候,那個小個子的絡腮胡,卻一臉的迷茫與憤恨,緊接著,竟然神經質地笑了起來。
薑英秀大感意外。
難道自己的台詞設計的太戲劇化了?被這家夥看出來破綻了?
……
緊接著,局面陷入了一片混亂。
幾個人爭先恐後地開始大聲懺悔,聲音又響亮又嘈雜,然而說的都是些什麽小時候尿炕誣賴了自己的兄弟,偷看過鄰居家寡婦嬸子洗澡,偷過村裡鄉親地裡的西瓜或者苞米棒子,娶了媳婦兒之後掙了錢不樂意交到公中了……等等之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沒有一件有用的!
薑英秀更加煩躁了,乾脆重新設置了一下,把每個人都塞進了一個單獨的隔間——
七人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就變了。
統一變成了恐懼。
任誰這麽突然地從火車上來到一個特殊的地方,緊接著聽到“神仙”的聲音,再然後身邊的同伴又突然消失,原地只剩下自己一個……
都會覺得有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感吧。
畢竟“神仙”高高在上,大多數時候,跟凡人沒有什麽交集,而且又一直都是正面形象,古人說“聰明正直是為神”——雖然令人敬畏,卻並不會令人覺得恐懼。
而當這種神仙般的力量,能夠作用到自己身上,與自己發生了關聯之後,變得真實可信了的同時,也突然變得有些可怕了!
眾人表現各異。
恐懼感之後,有人跪地求饒,哀聲不休;有人渾身顫抖,牙根打顫,話都說不出來;有人雙目緊閉,一臉隱忍,等待“命運”的裁決……
好在每個人都被塞進了一個獨立的小隔間,彼此聽不到別人的聲音。
不然恐怕會更加混亂無序。
唯獨那個最關心行李的“淡定哥”,倒是依然淡定。
第一件事先檢查自己的行李,發現東西一件都不少,乾脆利落地把行李墊在屁股底下,坐下了。
還一臉平靜地說:
“反正我是沒啥好懺悔的。長這麽大,從來沒做過虧心事。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中間對得起空氣。只有人家欠我的,我從來不欠別人的。”
說完,竟然還閉上眼睛,養起神來。
這家夥的心理素質,倒是真心不錯。
雖然還是有點判斷不清他說的是真是假,不過薑英秀覺得,既然這個心理素質這麽好,把他放在最後再處置,應該也不耽誤啥。
“呵,懺悔!”
那個小個子絡腮胡,一臉憤憤然,冷哼出聲。
薑英秀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乾脆屏蔽了另外幾個人的聲音,只聽他怎麽說。
小個子絡腮胡又說了一句:
“讓我懺悔,為什麽不讓她懺悔!”
緊接著突然崩潰大哭。這一哭起來,就乾脆停不下來了
……
當薑英秀幾乎忍受不了這種無意義的魔音穿腦,打算把他的聲音也屏蔽掉,換個人開始挨個仔細盤查的時候,他突然又開口說話了。
“哼!女人!”
……
感情這還是個被女人傷了心的?
他真的會是那個凶手嗎?
難道說他談戀愛失敗了,或者遭遇了退婚什麽的,然後開始報復社會了?
他先是把那個姑娘推下了火車,然後又看到自己孤身一人,再次伸出了作惡的黑手?
薑英秀腦補了一堆,狗血劇情不停滴在腦海中閃現,結果,聽到那小個子絡腮胡夾雜在哭聲裡的訴說,卻覺得特別無語——
從烏魯烏魯的哭訴聲裡,好不容易還原了事情的經過,發現這小子的人生經歷,整個就是一盆狗血大戲,特別特別狗血、特別特別大盆的那種。
這小子從來沒有談過戀愛,也沒有結過婚。
他說的那個“女人”,指的卻是他娘。
他娘這個人吧,怎麽說呢?
大概也算是個傳統意義上的“水性楊花”的女人。
當然,如果換個角度看,大概就是性情比較天真爛漫,一把年紀了,受過好多次騙了,吃過好多次虧了,卻還依然相信愛情這種東西。
小個子絡腮胡,最開始,也曾經是一枚萌萌噠的小正太。
然而,自打他記事起,他爹和他娘的戰爭,就仿佛從來沒有停過。
他娘模樣長得貌美動人、性感妖嬈,渾身上下,從頭到腳,都有種熱烈的、仿佛看一眼就會把人灼傷的美。
形容得優雅一點,便是:
唇不點而朱、眉不畫而翠、霞飛雙頰、膚白勝雪……
一等一的面貌、一等一的身段,簡直就不像是這山旮旯裡頭出來的農村女人。
當然,在村子裡的風評,自然而然地也就屬於那種“妖豔賤貨”的類型。
雖然她十六歲之前,其實一直規規矩矩,什麽都沒有做過。
無非就是愛說愛笑、性子開朗大方了一些。誰跟她說話,她也不會愛答不理。笑起來燦爛奪目,花枝亂顫,聲音也動聽得讓人忍不住覺得腰酥腿軟罷了。
也許太過美麗也是一種原罪,她十六歲生日之前,明明一直都規規矩矩的,從來沒有做什麽過分的事情,竟然就被傳出來了不少風言風語。
而那些風言風語,卻越傳越誇張,越傳越難聽,越傳越不堪。
然而其實這女人的內心世界,卻無比的天真純情,或者說,頭腦簡單,心思單純吧。
她根本對風言風語毫不在意,因為她的內心世界,其實早就已經被愛情這東西,給填得滿滿登登的了。
她有個從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馬的鄰家哥哥,即便在情竇初開的青春期,倆人也時時刻刻膩歪在一起,自然而然地,鄰家哥哥就成了情哥哥。
後來,情哥哥一腔熱血,當兵報國去了。
然而,他跟著部隊離開之前,倆人早已山盟海誓,一時情難自禁,偷嘗了禁果。
在那之後,又難免食髓知味。
若不是她實在很是害羞,村裡又到處都是眼睛,實在很難找到合適的約會地點。他倆怕是連孩子都生出來了。
好在,不幸中的萬幸,情哥哥的槍法一般,沒有造成“給她留下個孩子,自己卻壯烈犧牲了”的悲傷局面。
然而這段感情,依然面臨了一場巨大的危機——她被小個子絡腮胡的姥爺,也就是她的親爹,許配給了小個子絡腮胡的爹。
當初小個子絡腮胡他娘之所以能嫁給他爹,主要就是因為,他爹舍命救了他姥爺。
然後他姥爺為了報恩,就把自己最漂亮大閨女,許配給了這個表面看起來“老實巴交”、其實卻性情暴躁,而且家境貧寒,出不起彩禮錢,娶不上媳婦兒的莊稼人。
他娘當初為了反抗這門親事,鬧過絕食、也鬧過上吊,不過,卻都沒有起到什麽作用——她能鼓起勇氣反抗她爹的決定,其實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她爹是個特別愛面子的人,為了面子,可以因為別人一句話,就回家把她娘狠狠地捶一頓。
從小見多了這樣的事情,讓她對自己的家深惡痛絕,卻又毫無逃離的希望。
聽說定親的事情之後,她找人幫忙給情哥哥捎了信,結果對方正在執行任務,根本不可能回家來娶她,她日盼夜盼,望眼欲穿,到底還是沒有盼來情哥哥的回信。
哪怕隻字片語,一星半點的碎紙屑,都沒有盼來。
等到她娘哭著跪下來求她的時候,她終於崩潰了,用盡全身力氣嚎啕大哭了一場,然後認命地上了花轎。
因為小個子絡腮胡的爹家裡很窮,所以,婚禮也辦的非常簡陋。
然而,對於他娘來說,既然嫁的根本不是那個人,婚禮什麽的,簡陋或者豪華,又有什麽意義呢?
新婚之夜,狂風暴雨,狠狠地摧殘了嬌弱的海棠。
小個子絡腮胡“老實巴交”的爹,因為發現了他娘並非完璧之身,忍不住深深地覺得自己頭上的帽子顏色不好看起來。
進而又想到村子裡那些流傳甚廣的風言風語,忍不住覺得他娘確實就是傳言中的那種水性楊花的女人。
這讓他既覺得憤怒,又覺得屈辱。
倘若直接退婚,把這女人休了,趕回娘家去,卻又有幾分不舍。
他心裡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打了三十多年光棍兒。
把這個媳婦兒退了,一來自己的面子怕是要被人踩到腳底,這輩子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二來,怕是再也娶不到這般模樣的女人了。
……
幾種情緒交錯之下,除了摧殘她,蹂躪她,虐待她,有事沒事對她揮揮拳頭,實踐一下“打出來的老婆揉出來的面”之類的“傳統”,他又能如何呢?
小個子絡腮胡的娘最初自然免不了以淚洗面,漸漸地發現流淚沒有什麽用處,就陷入了長久的、無聲的沉默。
然而,正所謂江山易改,稟性難移。
小個子絡腮胡的娘沉默了差不多一年多以後,慢慢地又重新變得活潑開朗起來了。
即便是經常被小個子絡腮胡的爹拳打腳踢,她也只有在面對他的時候,才會失去笑容。
而面對那些對著她獻殷勤的別的男人,依然會笑得花枝亂顫,美豔動人。
緊接著,正像小個子絡腮胡的爹一直擔心的那樣,他頭上的帽子,顏色變了。
小個子絡腮胡出生以後,他娘曾經收斂了一段時間,但是他爹一直懷疑他不是自己的種,對他娘和他更加粗暴。
她娘就變本加厲了。
把日子過得有點像是南方某些特殊地區的女人,同時和好幾個男人保持著情人關系。
這種事,當然會讓小個子絡腮胡的爹更加暴躁。
雖然,不知是不是小個子絡腮胡的娘太過聰明,他爹竟然從來沒有抓到過現場。
但是有些事情,是根本不需要證據的。一些蛛絲馬跡,一些深藏在心底的懷疑,就已經夠給一個女人定罪了。
他娘自然而然地,也就挨了更多的打。
然後,有一個夏季的雨夜,山上漲水了。
他爹回家的必經之路上,有一條山溪,上面一直有座木頭小橋。
平常日子,這座木頭小橋的橋面,是高出水面一段距離的。
當然,這個距離不是很高,也就跟一般四五歲小孩的身高差不多。
而每年到了夏天秋天的防汛期,大雨傾盆、水位上漲的時候,那座小橋,就會連橋面一起都沉在水面以下。
對於成年人來說,如果水流不是特別湍急的時候,踩著水下的橋面,還是可以穩穩當當的過橋的。
那一天晚上,小個子絡腮胡的爹,一直都沒有回來。
後來,過了好幾天,小個子絡腮胡的爹也一直沒有回來過。
再後來,幾個本家叔伯之類,找了過來,小個子絡腮胡的娘一問三不知,只知道他爹一直沒有回來過。
幾個本家叔伯把小個子絡腮胡的娘罵了一頓,然後便著急忙慌地出去找人。
最後,只找回來一具浮屍。
身體已經被水泡得腫脹發白,幾乎面目全非。
家裡人最終確定了他的身份,依靠的是一件貼身物品——他脖子上一直戴著從未離身的一個護身符。
護身符的繩子很結實,裝符紙的棉布口袋也完好無損。
不過,護身符口袋裡那個小小的黃色三角形紙包,卻早已經被水泡的,不成樣子了。
小個子絡腮胡的爹既然確認了身份,就很快下葬了。
然而雨季結束後,大家夥兒發現,那座木頭小橋,橋樁上頭,竟然有幾處人為破壞的痕跡。
很多人心裡不約而同地掠過了小個子絡腮胡的爹那具腫脹不堪、血色盡失、面目全非的屍體。
心頭忍不住泛起一陣陣森森的寒意。
慢慢地,新的流言又在村裡傳開了。
小個子絡腮胡的娘依舊對流言不以為意。
她從來都是流言的受害者,這一次,大概也不會例外。
既然如此,還有什麽必要在意呢?
反正她再怎麽澄清,也不會有人相信。
男人寧願她真的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這樣意味著自己也有機會。
女人看到她的臉,就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誰管她到底清白不清白?再者說,能讓自家老公看得直愣神,那她就是不清白!
……
她習以為常,反而活得像是徹底放開了自我。
她繼續同時與若乾個不同的男人保持著交往,一個一個地跟他們談戀愛。
成年人的世界是殘酷的,然而孩子們的世界,更加殘酷。
小個子絡腮胡在同齡小孩之間,成了被孤立的、被欺負的那一個。
他徒勞地為自己的母親辯解,想要保護她,但是,總是被無情地嘲笑和侮辱。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自己的母親跟一個經常見到的,會給他帶好吃的也會幫家裡挑水劈柴的叔叔,舉止親密地有說有笑,頓時覺得心都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