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那張容顏
華靜瑤覺得不可思議。
她有兩個母親,一個是宮茶,一個是昭陽長公主。
一個素未謀面,另一個朝夕相處。
宮茶為了女兒自傷身體,血流如注,昭陽長公主就更不用說了,恨不能把孩子寵上天。
因此,在華靜瑤的潛意識裡,每個母親對孩子都是無盡的疼愛,所以她才會覺得裴渙特別的可憐。
可是面對顧氏,華靜瑤便覺得自己的見識太短淺了。
“陳嬤嬤當年的假死,是你安排的?你得知自己懷的是雙胞胎,就想好要藏起一個了?”
顧氏目光呆滯,已經看不出昔日風采,就連那悅耳的聲音也變得蒼涼淒楚,如同行走在曠野裡的孤魂,不知所來,不知所去。
“他說他最愛喝我煮的茶,他說他最喜歡看我烹茶時的樣子,他說我比后宮嬪妃更懂得他的喜好我在宮裡十幾年,好不容易到了能放出宮的年紀,他卻輕而易舉把我賞了出去!他把我賞給趙白安那個廢物!我恨他,我真恨他啊!”
華靜瑤心中一動,顧氏口中的這個“他”,是先帝吧。
莫非先帝和顧氏真有一腿?
華靜瑤越發理解皇帝為何要用最快的速度致趙孟瑜於死地了,並非完全因為趙孟瑜做下大逆不道之事,更重要的是,皇帝認定了趙孟瑜是先帝的種,他擔心趙孟瑜會說出有損先帝聲譽之事!
可是這事又有些不對勁。
華靜瑤前世在宮裡待了三年,見多了這種事,就連趙謙那種人渣也沒有做過睡後不認帳的事。皇帝不是普通男人,他精蟲上腦睡個宮女,這是常有的,他睡醒之後可能會忘記這事,但是宮裡會有專人記錄,否則真懷上龍種怎麽辦?
所以,但凡是被皇帝臨幸過的宮女,大多都會提高位份,最低也會給個淑女的位份。
大周后宮之中嬪位以下皆無品級,因此皇帝從不吝嗇把位份給出去,淑女選侍一大把,雖然過得還不如有臉面的大宮女,可畢竟是被皇帝臨幸過的,無論生死也是皇帝的人,決不會如顧氏這般賜給其他男人。
顧氏當年在宮裡的身份就是大宮女,身邊也有宮女侍候,以她的身份,就連后宮的嬪妃們也會給她面子,巴望著她能在皇帝面前說幾句好話。
所以,她一旦被賜婚,就是郡王側妃,這身份或許如華靜瑤這般地位的人會嗤之以鼻,但在普通大戶人家眼中,這也是一門好親。
這親事的確不錯,可惜卻不能適用在被皇帝臨幸過的女人身上。
華靜瑤暗中讓三公主幫忙查過,今上臨幸過的幾名宮女,全都提了位份,其中一個還做了婕妤。
難道是當兒子的比父親品格高尚?
華靜瑤覺得不盡然。
顧氏聲音幽幽:“洞房花燭,趙白安發現我非完璧,你猜他怎麽樣了?他哭啊,哭得像個孩子,呵呵,我還要哄著他。”
華靜瑤立刻冷聲問道:“趙白安發現你已非完璧?是誰?先帝嗎?”
最後三個字出口,躲在暗處的鞏清,額角的青筋都冒了出來。
定陶郡主這也太不講究了,就算你心裡懷疑,也不能直接問出來啊。
好在這屋裡除了定陶郡主之外,就只有楊晴一人,否則傳到皇帝耳中,所有人都要跟著一起遭殃。
顧氏卻咯咯地笑了起來,只是這笑聲中卻滿含酸楚,再也沒有昔日的風情萬種。
“除了他還會有別人嗎?哈哈哈。”
華靜瑤暗道一聲不好,她怎麽忘了,鞏清就躲在屏風後面!
鞏清掌管飛魚衛多年,僅是他的那張臉,就能令人望而生畏,因此,華靜瑤擔心他會影響到顧氏的情緒,此次提審讓鞏清躲在暗處。
剛剛她一時多嘴,說出了先帝,哎呀呀,鞏清這會兒肯定暗戳戳說她腦子進水吧。
“你也真夠失敗的,被皇帝臨幸了,卻連個淑女選侍也沒有撈到,還要被逐出宮嫁給一個小孩子。”
華靜瑤面帶嘲諷,她知道顧氏此時的神經非常脆弱,加之又心高氣傲了大半輩子,一定受不了她言語中的諷刺。
華靜瑤猜對了,顧氏果然變了臉色,她勃然大怒:“那是我不想!我在他身邊十年,他卻把我賜給一個廢物,憑什麽?”
說到這裡,顧氏的口氣忽然變了,輕輕柔柔,像是在說著一個哀婉纏綿的故事:“那天龐公公帶著一個十幾歲的小宮女來找我,讓我帶帶她,原來是讓她來接替我,我二十五歲了,到了出宮的年紀。呵呵,我在宮裡十年啊,什麽也沒有得到,就要出宮了?我去找他,他卻說可以給我指一門好親事,我問是什麽親事,他說讓他好好想一想。我就等啊等啊,眼睜睜看著那個小妖精給他端茶倒水,看著那個小妖精跟我顯擺從他那裡得到的賞賜,我恨,我好恨啊!”
華靜瑤心裡一動,她忽然插嘴問道:“所以你偷偷爬了龍床?”
顧氏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她笑得彎下腰,笑出了眼淚,淚眼朦朧間,她看著華靜瑤,忽然發現眼前的小姑娘眉眼五官竟是那樣的熟悉!
是了,這個小姑娘是那人的外孫女,那人的祖上出過一位絕代佳人,所以後代子孫無論男女都有一副好皮囊。
顧氏貪婪地看著華靜瑤的臉,這張久違的容顏是她只能在夢裡看到的。
她伸出已經瘦得皮包骨頭的手,試圖去撫摸那張臉,可是手懸在空中,卻無力地落下來。
“你讓龐公公悄悄處置我,你好狠啊,我哭著求你、求你.”顧氏像個孩子似的痛哭出聲。
華靜瑤沒有打斷她,狹小的刑房裡回蕩著顧氏的哭聲,華靜瑤下意識屏住呼吸,原來如此啊。
龐公公是先帝身邊的大太監,地位一如現在的勞公公。
皇帝之所以會讓龐公公去處置顧氏,想來就是因為顧氏偷爬了龍床。
也不知她是用的什麽方法。
不過那時,顧氏還是皇帝身邊的司茶宮女,她想要在皇帝的茶水中做手腳輕而易舉。
對了,當時已經選了一位小宮女來接替她,十有八、九,她用來做手腳的茶水,還是那名小宮女端上去的。
一舉兩得。
既爬了龍床,又嫁禍了她的假想敵。
估摸著顧氏哭得差不多了,華靜瑤冷笑著說道:“你該死啊,為何你還沒死?”
她的聲音裡都是譏誚,她清楚看到顧氏的身子猛的一震。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等了十年,十年啊,我好不容易等到這一天,我為何要死?”
說著,她再次向華靜瑤伸出了手,她被柵欄隔著,即便伸出手去,也不能碰觸那張令她夢縈魂牽的容顏。
“你好狠啊,你為何要對我這麽狠,我從十五歲就喜歡你,喜歡了你整整十年,你真的對我沒有一絲一毫的心動嗎?”
都說女兒肖父的比較多,昭陽長公主的相貌便是隨了先帝,但是華靜瑤的相貌卻偏偏相反,她的五官更多是隨了昭陽長公主,只有一小部分隨了華三老爺。
華靜瑤的臉上的確有先帝的影子,但是也頂多有三分相似。
這世上,恐怕也只有顧氏,才會把華靜瑤錯當成先帝。
盡管昭陽長公主自己就是美人,可她最遺憾的卻是女兒沒能遺傳華三老爺的美貌,因此,她沒少在女兒面前抱怨,尤嬤嬤擔心華靜瑤會自卑,便悄悄告訴她,她這張臉有肖似先帝之處。
當然,尤嬤嬤的擔心是多余的。
不過華靜瑤雖然沒有見過先帝,可是早就知道自己多多少少遺傳了幾分先帝的容貌。
可是男女有別,這要腦子讓驢踢了,才會把她錯認成先帝吧。
華靜瑤深吸了一口氣,顧氏的神志應是已經不清楚了。
“我最終還是沒有殺你。”
她的聲音冰冷而嚴厲,可惜她沒有李補兒的本事,只能盡力讓聲音變得低沉。
對於顧氏而言,重要的不是那聲音是誰的,而是這聲音是那張臉的主人發出的。
“你的確沒有殺我,可你也不讓我再出現在你面前,三十年了,我再也沒有見過你,哪怕是遠遠地看你一眼也沒有,哪怕是你死,也不讓我去哭靈,你好狠啊,你好狠啊!”
華靜瑤一怔,先帝駕崩時,沒讓顧氏哭靈?
顧氏雖是側妃,但是隆安王府沒有正妃,按理她是要去哭靈的,只不過跪的位置靠後而已。
沒想到先帝竟連這最後的體面也沒有給她。
華靜瑤有些後悔,她還是疏忽了,若是早點查出當年顧氏沒有給先帝哭靈,她恐怕早就懷疑了。
不過現在也不算晚,至少趙擎還活著。
若是趙擎也像趙孟瑜那樣早早死了,她現在才是要氣得跳腳了。
至於先帝最終為何會留下顧氏的性命,華靜瑤已經沒有興趣了。
那些往事,恐怕也只有顧氏會在乎。
“你既然知道懷了雙胞胎,為何要把長子藏起來?”
這才是華靜瑤一直想不明白的事。
“為什麽?因為那是你的孩子啊,那是你的。”
“趙孟瑜不是嗎?”
“不是,他不是!”顧氏像瘋了一樣,拍打著柵欄,“我被趙白安玷汙了,那是他的種,是他的,擎兒,我的兒,他才是你的兒子,他才是!”
華靜瑤腦袋一抽一抽的,這是幾個意思?
明明懷的是雙胞胎,難道還有兩個爹?
不對,趙孟瑜和趙擎能夠身份互換,說明他們長得一模一樣,這分明就是同父同母,又豈會是有不同的父親?
除非,除非顧氏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已經瘋了。
華靜瑤歎了口氣,順著顧氏的話說下去:“趙擎是長子,所以他是我的兒子,趙孟瑜是次子,他是趙白安的,是嗎?”
“是,是,就是這樣,擎兒才是你的兒子,他是龍種,是天皇貴胄,只有他才是!”顧氏拚命點頭,動作幅度很大,像是生怕她的“先帝”不認帳一樣。
華靜瑤不知道這個女人是可恨還是可憐,她強壓著心裡一萬句罵人的粗話,對顧氏說道:“你真沒用,給朕生個兒子,也要生個病秧子。”
屏風後的鞏清下意識想去捂住自己的耳朵,定陶郡主自稱“朕”?
顧氏瘋了,她也瘋了?
聽者也有罪!
算了,就當本侯沒有聽到,這事翻篇了,翻篇了。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他怎麽會有病,所以我努力培養他,我讓他讀了很多書,我讓他學**王之術,我為他做了很多很多事,我兒雖然身體有疾,可是他卻是人中龍鳳,他真的很優秀,真的,他比沈氏生的兒子更優秀,真的,你要信我,信我!”
華靜瑤忍著要罵娘的衝動,問道:“你想讓趙擎做皇帝?他配嗎?”
“配,他配,他是最配的!”顧氏急切地說道。
華靜瑤揮揮手,對身旁的楊晴說道:“走吧。”
楊晴早就想走了,郡主也真有耐心,全程聽一個瘋女人胡言亂語。
華靜瑤走出刑房,一眼就看到不遠處的那道熟悉的身影,她快步走過去,對沈逍說道:“阿逍,你不知道今天有多順利。”
身後傳來一聲輕咳,華靜瑤扭頭一看,鞏清施施然走了過來,他走到兩人面前,對沈逍點點頭,道:“你那藥,有點過了。”
華靜瑤一頭霧水,她看看鞏清,又去看沈逍,忽然,她明白了。
“是當年給湘竹用的那種藥?”她問道。
“嗯。”沈逍輕聲說道。
華靜瑤想了想,道:“好像不太一樣。”
“不同的人效果也不同。”沈逍說道。
鞏清懶得聽兩人的對話,今天華大小姐的表現,讓他恨不能立刻消失。
“詔獄重地,沒事就走吧。”他甕聲甕氣地說道。
華靜瑤拉著沈逍麻溜地走了。
回去的路上,沈逍問她:“你得罪鞏清了?”
“沒有。”華靜瑤矢口否認,她真的沒有得罪鞏清,即使她逾越了,得罪的人也是先帝。
沈逍莫名其妙,問道:“顧氏的口供你帶出來了嗎?”
“沒有記錄,聽聽就行了。”華靜瑤想了想,還是詳詳細細地和沈逍說了一遍。
“唉,女人的直覺真是可怕,詠恩郡主直覺趙孟瑜是先帝的兒子,我娘也直覺詠恩郡主沒有猜錯,而我也直覺我娘不會猜錯。”
華靜瑤衝著沈逍咧咧嘴:“你呢?”
沈逍黑著臉,還有比這個更麻煩的事嗎?
“我深信顧氏在說謊。”
華靜瑤一怔,嗚嗚嗚,她的小狸已經學會睜著眼睛說瞎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