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6章 一丘之貉

  石室靜寂，楊么發問聲極為宏亮，嶽銀瓶聽了卻沒有立即答覆。

  微有哂笑，楊么喃喃道：“你的沉默，就代表了你的答案。”

  嶽銀瓶微怔。

  她的確認定父親所為完全正確，因為這些年來，父親本是她的偶像，所為所行讓她挑不出絲毫的問題，可她亦有見識，自然不能認為趙家所為絕對正確。

  事實上，若非宋室荒唐透頂，也不會有靖康之難。

  她終究不會因絕對的權勢產生絕對的崇拜。

  楊么凝望著酆都判官，低聲道：“一念起，不可遏止。這世上沒什麽絕對的正確，不過是利益的分分合合，金人所為，看起來也不再那麽讓人厭惡。”

  “這就是你投降金人的理由？”嶽銀瓶質問道。

  楊么笑笑，“我從未投降，這輩子也不可能再投降。要投降，當年趙遷那些家奴毆打我的時候就投降了；要投降，鍾大哥死後，我就應該投降了，可年少的我都能明辨的事情，難道年長了，反倒不成器了嗎？”

  牛皋聞言微有皺眉。

  自到此間後他一直保持沉默，往日和楊么的恩怨讓他著實憤懣，可他又深知，這並非年幼楊么的錯誤。

  太多世人喜歡狗咬狗般向對方發泄，卻沒意識到自己不過是棋局中的棋子。

  自己沒錯，對方也沒錯。

  錯的只是他們被暗中操縱而不自覺。

  牛皋深知這點，是以對楊么年幼行為不再記恨，可聽到楊么這番說辭，他忍不住在想——我自覺得跟隨嶽飛抗金絕對正確，可是……楊么所言又有什麽問題？
  楊么不想投靠金人，那他想做什麽？
  “當年你投靠我的時候，提及了神仙隱秘……”見到酆都判官綠眼光芒閃動，楊么緩緩又道：“我的確極為心動，亦想和你共同破解這個秘密，通過這個秘密，實現心中所願。”

  頓了片刻，楊么才道：“讓天下貧困如我的百姓，都有好日子過。”

  一言落，四周又靜。

  所有的人都不由得看向了楊么。

  這一次，楊么臉上沒有陰狠和森然，有的只是坦誠。

  很多人都有一顆少女心。不止女人有，有些男人也是有的，但少女心多，卻不是人人必有。若說這世上若有一顆心是所有人都有的，那無疑是惻隱之心。

  哪怕是個殺人如麻的人物，他亦有過惻隱之心，但就和心性一樣，都被五蘊湮沒。

  楊么說讓“貧困如我的百姓、均有好日子過”的時候，沒有任何不安，因為他當初的確是這麽想的。

  “我想用你說的方法，讓天下百姓都有好日子過。”

  楊么喃喃道：“我一直不覺得有問題，別人做得，我自然也做得。”

  酆都判官立即道：“不錯，你只要堅持你的想法，你我聯手，必定大有可為！”

  楊么笑了，“但我突然就悟了。”

  酆都判官眼角抽搐，“你悟得什麽？”

  “我一直認為、既然宋室可做，我為什麽不能做。”

  楊么緩緩道：“可我突然想到，宋室做不到的事情，我怎麽能夠做到？”

  酆都判官一怔，急聲道：“你楊么不同……”

  “我楊么又有什麽不同？”

  楊么異常清醒道：“想當年宋太祖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的時候，和我楊么揭竿而起，從者雲集有什麽區別呢？”

  酆都判官皺起眉頭。

  嶽銀瓶心中卻想——這楊么敢和宋太祖做比，也著實是天大的膽子。

  楊么隨即道：“趙匡胤難免兄弟鬩牆，我楊么亦是如此。不同的是——他是被兄弟砍死，我卻是被兄弟所賣。”

  神色略顯淒涼，楊么喃喃道：“他們終究還念及點舊情，沒有拿我的腦袋去賣。”

  輕籲了一口氣，楊么目光清澈道：“我終於明白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道理。用判官你的手段，我們是無法讓天下貧苦百姓都有好日子過的。”

  酆都判官忍不住道：“但你卻會有好日子過。”

  “真的？”

  楊么反問道：“就如眼下一樣？”

  他很有嘲弄之意，因為他眼下的境況絕不算好。

  酆都判官冷笑道：“楊么，我一直欣賞你，只因為你的殺伐果斷，可惜……你變的讓人惋惜。強者之林，本來只有強者才能生存，你悟出了這些狗屁道理，能讓趙構不殺你嗎？”

  斜睨嶽銀瓶，酆都判官尖銳道：“你沒看到嶽銀瓶緊握著長槍的手嗎？她就在等著你我交手，你和我鷸蚌相爭，你覺得自己會有什麽好處？”

  看著酆都判官，楊么微微一笑，突然岔開話題道：“你投靠我的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我佔據的地盤，有塊匪夷所思的奇地。不經過我，你無法順利到達這裡，研究這裡的東西。”

  酆都判官眯起了眼睛，似在重新審讀楊么。

  “你告訴我，曾經有一批神仙路過這裡，創造了這裡，留下了八道門，進入不同的門，會實現不同的願望。”楊么繼續道。

  酆都判官冷然道：“為什麽要將往事說的這般清楚？”

  不聞楊么回答，酆都判官又道：“你是想將秘密說給沈約聽嗎？”

  眾人一怔。

  酆都判官隨即道：“你真以為他是神仙？你真以為他是輔佐梁武帝的那個沈約？我如今清楚的告訴你，他是和吳均一路的！”

  眾人驚錯。

  嶽銀瓶眸中卻透出喜意。

  酆都判官又道：“天王，你自然知道吳均，那是趙構的狗腿子，趙構和他先人一樣，都喪失了自信，希望得到神仙的眷顧和指示。”

  嶽銀瓶不由道：“你胡說什麽？”

  眾人倒有大半不解酆都判官的意思。

  酆都判官大笑起來，“你們到如今還是不知嗎？當年趙家的真宗因為信神，導致全民神神鬼鬼，祥瑞百出，如今趙構和先人不過是一丘之貉，因為知曉祖先往事，這才派吳均探查神仙一說，希望得到神仙的支持？”

  林逸飛內心微凜，卻不覺得酆都判官是無稽之談。

  宋室皇帝多信神仙，靖康之恥的宋徽宗就自號“教主道君皇帝”，信六甲神兵可以破敵，可說很是荒唐。

  但宋室信神荒唐的源頭來自北宋的真宗趙恆。

  傳言中，趙恆因為當時的契丹壓力，雖和契丹結下澶淵之盟，保了大宋和平，卻自認是奇恥大辱，因為他的祖輩一直立志收復燕雲十六州，而非眼下的苟且。

  經歷羞辱的人有兩種反應，一種是知恥後勇涅磐中重生，另外一種就是麻痹自我掙扎於泥濘。

  真宗屬於後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