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又是兩道尖銳的破空音響起。

  她剛幻化成人類的模樣，顯然身體還處於適應期內，未曾想過該如何展開防禦。其實，就算她展開防禦也只是螳臂擋車，結果是一樣的。

  火風暴是來得如此突然，猛烈的爆炸讓她牙齒暴突於嘴角，龜裂的皮膚上布滿了鱗片樣的細小晶體，骨骼瞬間被剝離出來。

  就連瞳孔的顏色，都變成了如發狂野獸般的血紅色。

  “嚓——”皮膚撕裂。

  綠色的液體飆上半空，瞬間氣化！

  恐怖的衝擊波撕開她的軀體，上萬度的高溫像狂浪般洗刷著一切，剛剛變化成人形的身體，又瞬間變得四分五裂。

  “嗷——”

  慘叫聲剛起就驟然平息了。

  整個小鎮被摧毀了大半，到處是冒著滾滾濃煙的房屋殘骸。而那個人形的黑色生物則毫無蹤影了，地上有大一攤墨綠色痕跡，牆壁上也是。

  想來，怪物被巨大的爆炸能量所吞噬了。

  此時，在怪物所處位置約十幾公裡的地方……

  這裡實際上是形成了一片幾十公裡的鹽鹼地，因為長期被海水退漲潮所侵蝕，大片大片的鹼蓬草長在一起就匯聚成了紅色的海洋。

  無垠的葦海裡，平時棲息著幾十種數千隻鳥類，向紅灘更紅處漫溯。

  這裡本是大部分鳥類的棲息地，也是鎮民們邂逅浪漫的好去處，彎曲的河道承載著無數生靈的歡愛之夢，在每年夏季時奔向大海。

  但今天，這地方卻連一隻海鳥都沒有！

  陰晦的天空下，這片毫無生機的空寂土地讓人看了直起雞皮疙瘩，枯萎的鹼蓬草病懨懨耷拉著軀乾，早已沒有了往日的浪漫氛圍，取而代之的是詭異的寧靜。

  渾濁的濕地鹽水中，鹼蓬草的葦海在逆風中不住翻滾，這顯然是非自然的異象，讓人心頭驚疑。

  隨後，紅色的海洋裡，幾個龐大的身影扭動著站立起來。

  在看到了衝天火光和爆炸巨響後，它們頓時一動不動，凝聚成幾尊詭異的後現代雕塑。與那個鎮上出現的生物一樣，它們身上也有無數觸手。

  隨後，這些雕塑就像黃油融化了一般，很快匍匐於地面，與大地融為一體。

  幾分鍾後，廢墟般的小鎮上西北，約二千米的高空中傳來一陣嗡嗡聲，天際線上陸續出現了十幾個閃爍的小紅點。

  爆炸的能量和那怪物毀滅後的情景被無人機忠實記錄。

  千裡之外的峭壁湖上空。

  “這就是主人所說的異界生物麽？驚人，太驚人了！”

  “它們一定還有更多到來到了地球。”東方路盯著光屏的瞳孔收縮成小圓點，無數細小的光圈向著瞳孔圓心聚攏。

  東方路的身旁，一個俏麗窈窕的身影默默佇立。

  剛才的發生的一切映在喬伊娜的瞳孔裡，通過無人機傳來的影像，她的表情很冷靜。

  發射命令是她下達的。

  其實，對這種攻擊的破壞力無比熟悉的她心裡沒底，那個怪物被消滅了嗎？

  聽到東方路的話，她點了點頭，“應該就是了，搜尋一下那裡的幸存者吧……對了，血族的部隊還有多久才能到達那地方？”

  “大概二十三分鍾左右。”東方路不假思索回答道。

  “還有不到一小時了……主人所說的異界交匯已經開始了，異變能量即將達到巔峰，也許那地方的幸存者難以活命了。”喬伊娜輕歎了一口氣。

  對於諸葛雲交代的任務，她一早就知道沒這麽簡單。

  光屏上的數字隻達到了83%，剩下的人類也許最終只有一個結果了。

  雖然還有一個小時，但目前的數字仍然讓她大吃一驚。這遠遠超過了原本的預計，本來喬伊娜認為，這個數字至少得到90%以上的，但現在看來，根本是奢望。

  “也許時間還來得及，操作得當，這個數字應該可以再增加5%到8%。”東方路說。

  喬伊娜聽到東方路這樣回答後，只是把手一攤，聳了聳肩膀，“也許吧，如果在此地幸存者沒被那些怪物吃掉的情況下……應該不難。”

  “嗯，是的。”

  東方路的語氣冰冷，充滿了電子合成音，“你的意思，是不是也可以這樣理解，如果那些人在被病毒徹底支配前死掉的話……”

  “在被病毒支配前死掉？”

  喬伊娜怔了一下，重複著東方路的話，並沒意識到這句話有什麽問題。

  兩秒後，她猛然醒悟過來，就是這句話讓她眼中泛起光亮。

  “不，不能這麽做！”喬伊娜果斷搖了搖頭，“這樣的話，我們與那些怪物又有何區別？”

  “可是，咱們的時間……”東方路有些猶豫著說道。

  喬伊娜又一次看了看光屏，從無人機的圖像上看，這個寂寂無名的小鎮已經徹底從地圖上消失了。

  無人機連續發射了三枚巡飛彈，讓城鎮眨眼間變為廢墟，這件事是她親自下令的，但她從來未想過這麽做會受到良心的拷問。

  東方路的意思是，最好的辦法是殺掉那些幸存者。

  “雖然，他們也許沒救了，但這種毀滅性的手段，會讓我們變成嗜血的狂魔、殺人凶手和暴徒……不，我不能這樣做！”喬伊娜這次的聲音似乎有些激動了。

  不知為什麽，她的心裡忽然被什麽觸動了一下。

  “那麽，我們連那些嗜血的暴徒也要解救麽？”東方路忽然問道。

  “你說什麽？”

  喬伊娜又是一怔，看著東方路冷酷的機械面罩，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我是說，不管什麽人，好的壞的，我們都要一股腦帶到這上面來麽？”

  “唔——好人壞人……？”

  聽了東方路這個問題，喬伊娜心裡猛然顫抖，聲音小的自己都聽不清，更像是在喃喃自語。

  片刻後，她用手掠了掠長發，平靜地說道，“我們也曾是暴徒，不，我們現在依然是幫派暴徒！並沒有什麽本質改變。”

  “我不認為我們比地面上那些家夥好多少，說實話……如果沒有主人，我們跟那些人沒有任何區別，‘烈焰幫’就是我一手建立的，你難道忘了麽？”

  喬伊娜的語調高了起來，但回答得並不算多堅定。

  東方路漠然不語，似乎仍在考慮數據的問題。

  每殺掉一個地面上的人類，這個數字就可以提高一些，這是毫無疑問的。

  就算是《聖經》裡的聖人諾亞，也無法用方舟拯救所有人，他僅僅是遵從了無上者的旨意和預言，為即將到來的災厄準備了一艘大船，僅此而已。

  喬伊娜如今手握生殺大權，但她知道，既然聖人也無法拯救所有人，那麽這個問題也許並不能成為一個問題。

  但話雖這麽說，喬伊娜的心情現在可以說無比糟糕，似乎知道問題的結症出在哪裡了。

  時間不夠她把所有人帶到空中堡壘上來，這是鐵定的事實。

  地面的人要麽變為行屍走肉或人類的敵人，或者被怪物吃掉，這也是事實。

  但在她腦中不願觸及的區域，內心深處的柔軟空間裡，自己似乎始終在回避這個大問題。

  這是個終極的問題，終極到她沒時間去思考，也不知該如何去思考。

  這次轉移的目的就是為了保留人類的火種，完成主人的囑托。雖然她從未更深入的想過這個問題，但有些事情就是這樣，近在眼前，就算不去考慮也無法回避。

  懸在她頭頂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看不見，摸不著，卻並不代表它不存在。

  在她即將開展下一步行動時，這個問題來得很及時。

  同時，也是令她感到非常絕望的。

  這個時代就是這樣，如果說殺過人、搶劫過別人就都算是暴徒，那麽這裡的哪個人不是呢？

  誰的手上沒沾過鮮血，手上沒有幾條人命呢？

  她雖然一直在對自己說，這是被時代所迫，自己不先狠起來，就會有人狠起來，弱肉強食，敗者化為泥土——從冬眠倉爬出來的時候，她一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與其被當成任人宰割的羔羊，不如把自己變成野獸，搏殺出一條血路，能讓自己在亂世中生存下去。

  東方路、老爹、渡鴉、陳留王，還有那些血族和其他主人的手下，當然，也包括自己……

  所有人都是一樣的，為了生存，雙手沾滿別人的血汙。

  好人就一定會活著，壞人就一定會被滅亡？這是個讓人好難回答的問題。

  何為好人，何為壞人？

  這也是個幼稚的問題，在成年人的世界中從來不存在。一切都是為了利益，保證最大的獲利才是人們做事的根本原則。

  東方路也許說得對，喬伊娜發現，他的思維和性格越來越像一部機器了。他腦子裡所想的東西都是些數據，分析很有條理，冰冷、理性，甚至有時候很殘酷。

  不論是普通人或是窮凶極惡的暴徒，這些人類是否都有資格活下去？

  答案根本無人知曉，就像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異，這是人類的進化還是別的什麽？

  不知想到什麽，喬伊娜的心裡忽然傳來一陣無名悸動，足以讓任何一個理智的人瘋狂。

  她甚至想到了《聖經》裡的一句話——“從前我是瞎的，現在我看見了”。

  無論如何，這些人在地面根本無法活下去，如同主人所說，都會被變為異界怪物的血食和敵人。

  “殺死那些人，讓他們最終得解脫？”

  這是最終的解決辦法？

  喬伊娜的心頭劇震，仿佛這一刻，呼吸也隨著心臟跳動一起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