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她跪倒在無面戰神的臉旁，淚水從左邊眼角流下，淌到了右眼裡。

  他很欣慰，又找回了自己的名字和初戀。

  但，一切都太晚了。

  他的臉上依舊恐怖，一條條肌肉像被人用刀劃爛了一樣，鮮紅和暗紅的肌體糾結在一起，醜陋不堪。但在喬伊娜的眼裡，他卻還是當年的樣子。

  命運，在那裡跳躍著，顫抖著。

  為這無法預知的命運，為確實來臨的一刻，所難以自持。

  無面戰神終於想起自己名字的一刻，嘴角帶著微笑，顫動的雙眸看向城堡大廳的屋頂，不遠處是鋼鐵鑄造的王座，此時，心裡面一塊大石終於放下。

  這就是他的命，從踏進培養皿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了。

  命運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但它算個屁！

  我命由我不由天——他曾經這樣告訴自己。

  但，最後他還是相信了命運，承認自己的失敗。

  它在為我悲哀，哭泣嗎？頭頂上是灰沉沉的陰天，它在為我感到難過嗎？冰冷的王座依舊佇立，他卻永遠也坐不上去了。

  從王者到卑微的經歷，此種陣痛，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深有體會。那個特定時代，抓住特定機遇，站在巔峰的王者，如今黯然進入彌留之際，讓人唏噓不已。

  硝煙散盡後，他才明白。

  不，他或許根本沒明白，自己到底為何而戰，自己堅持了什麽理想？

  或者是，成為了誰的子彈。

  這一戰，折戟沉沙不過是自己的狂妄碎夢，在所謂的鋼鐵洪流衝擊，也不過是大江東去，無法回首。他隨心所欲，為所欲為地妄想改造這個世界，是多麽可笑，又是多麽荒唐無知！

  一直以來，他揣測著如何能擊潰人們所謂的精神防線，讓所有人都按他的想法過活，卻忽略了每個個體的不同想法。

  人類文明注定會延續。

  時過境遷，那些相同的人性並未改變，幾百年後，在冥冥中的命運之手安排下，理想，終究只是自己的癡心妄想罷了。

  鐵血帝王隕落，帶著不甘和釋懷。

  好在最後，他終於又見到己深埋在心底的那個女人。

  他的嘴唇騸動了幾下，全身的力量湧現出來，上半身激烈抖動起來。

  喬伊娜木然的雙眸中閃過一絲錯愕。猛然醒悟的她，手臂上出現了淡藍色光暈，在無面戰神的傷口處緩緩移動手掌。

  諸葛雲在她身後一聲不吭，默默注視著一切。

  只是雙眼中泛起一道波瀾不驚的微光，隨之又搖搖頭。

  沒用的，這個強大的男人，已經耗盡了生命能量。其實，他早就已經死了，只不過是 “血靈”面具的強大力量在一直操控著他。

  “夠了……放手吧，能做的你都做到了……”

  喬伊娜俯下身去，含著晶瑩的目光注視著他。四目相對，目光相交糾纏，仿佛有什麽東西透過無可名狀的目光交流著，在意識還來不及轉動的瞬間，兩人的思維就早已超越了時空界限。

  無面戰神用盡渾身力量，猛地劇烈咳嗽起來，體內每團細胞都在瘋狂燃燒，激發出的能量早已超過身體所能承受的臨界點，讓他自己都感到驚奇。

  胸腔內被壓縮的空氣攪動著，“嘶啦嘶啦”直響。

  喉頭湧起的鮮血很快就充滿了他的氣管，但又被強行咽下。

  片刻後，他勉強調勻了呼吸，聲音斷斷續續……

  “因為我……還不夠強大，無法掌控這一切，世界……根本不會按照我的意願來塑造。”

  喬伊娜的心緒狂烈震動，淚珠滴落到他的嘴唇，此時，她根本不想聽到這些，緩緩搖頭道：“你好傻！那都不重要……我記得你從前說過，再美麗的月色也離不開太陽的光芒，雖然在夜晚隱藏了光芒，但在另一面仍然散發著熾烈的光……對我來說，你就是太陽！”

  他艱難地眨了眨眼，眼神繞過喬伊娜，看向她的身後。這個年輕人無比強大的能量，他早已感受到。

  微弱氣息仍在強撐著說：“不，現在不是了！你的主人……他才是太陽……我跟他比起來，只是螢火蟲的光芒而已……”

  喬伊娜沉默了許久，手上的靈力依然輸出於帝王的傷口，突然開口道：“我還需要……你的最後一樣東西。”

  他詫異地看著喬伊娜，劇烈咳嗽了幾聲後：“不……我沒什麽能給你了。”

  她的神情平靜，緩緩搖頭。

  “有的，你的愛。”

  無面戰神的雙眼慢慢合上，嘴角抽搐，苦笑了一下，眼前又出現了那些曾在夢裡多次看到的景象，那個宛如鄰家少女的身影。

  兩人在一起的時間其實並不長，但他知道喬伊娜的各種表情，每一個細節都深深印入記憶中，此刻回想起來，仿如隔世。

  當她陷入困窘和揾怒的時候，會用嘴呼吸，而且呼吸得很深；當她感到疑惑時，會用手指輕觸額頭；當她情緒失控時，會輕抬起眉毛；當她開心到得意忘形時，會放肆的把頭高高仰起……

  喬伊娜同樣記得他原來的樣子。

  因為，當他看著自己時，自己也在注視著他！

  記憶的力量實在強大、微妙，就算時光流轉，物是人非，依然保有著記憶的烙印。

  如同神話中記載的，俄耳浦斯下冥界討妻子的故事，他深陷愛意和絕望的思念中，無法克制自己的行為。

  在地獄與人間的邊界徘徊了這麽長時間，他已經很滿足了。

  因為想看到喬伊娜的臉，所以他回頭了。

  變為石像的人不是別人，是他自己，故事本該是相反的，但喬伊娜還活著，而自己卻墮入深淵。

  如果讓他再選擇一次，還是會選看到她的臉，他將死而無憾！

  也許他只是做了個選擇，選擇留下對她的回憶，所以他回頭了。

  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也許，他唯一的錯就是對她的愛。

  他還能給與她什麽呢？

  帝王猛然想到了什麽，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用力把手插.入自己的胸膛。

  “在這裡……拿去吧……這是我的……心臟，它孕育出了一顆東西……吃了它，我就永遠活在你的體內了……”

  當喬伊娜捧起那顆孕育的靈核後，帝王的手臂瞬間滑落。

  他最後呢喃了一句“再見”，但這聲音已經幾乎傳不到她的耳邊，就這樣再次墮入了深淵。

  在最後一刻，他輕型先於喬伊娜認出了對方。

  足夠了，就算只有幾分鍾而已，也足夠溫暖他的心了。

  無面戰神的眼光黯淡，喬伊娜渾身一震，捧起他的手吼道：“不——你從未愛過我，你只是喜歡我那麽愛你！你——你不能死……”

  洶湧的淚水奪眶而出。

  她不敢相信，自己親手殺了這個深愛的男人。

  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無面戰神感到自己的生命能源已經流盡。

  喬伊娜的表情瞬間經歷了數種變化，疑惑、震驚、茫然無措、恐懼……還有近乎崩潰的理智。

  不知過了多久。

  此時，面對這個男人現在就死在自己懷裡的事實，她已經無法掉出一滴眼淚。

  曾經過分依賴的這份羈絆，被自己親手葬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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