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天色漸暮，靖勇公府經過了晚間的動亂，闔府上下漸漸在明月的光輝中安靜了下來。

  珍珠走到福壽堂的房門前，見送餐的小丫鬟一臉為難地站在那裡。“怎麽，老太太還是不用飯？”珍珠上前問道，小丫鬟點點頭，說道：”可不嗎，小廚房都換了三輪菜色了，老太太隻說不餓，不想用。趙嬤嬤在裡面陪著勸著也不行。“

  珍珠歎了口氣，無奈道：“行了，你先下去吧。讓小廚房別歇火，若是老太太想用了隨時送過來。”

  打發走小丫鬟，珍珠愁眉苦臉地站在門口朝裡張望，屋子裡靜悄悄地，似乎什麽動靜都沒有。

  “珍珠。”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喚，珍珠面露喜色，轉過身去迎道：“泠姑娘可算是來了！老太太關在屋裡好久了，沒有傳喚我們也不敢進去。這會兒了老太太還沒用飯呢，姑娘快去勸勸吧，老太太畢竟年紀大了，這麽熬可怎麽受得住！“

  慕晴泠就是擔心老太太受了大刺激，傷著心神，所以才這個時候過來探望。福壽堂的大丫鬟們顯然都跟珍珠想得一樣，慕晴泠一進福壽堂的門就遇到了等在門口的琳琅，此時又在老太太門口遇上珍珠。

  “你們有心了，放心，外祖母經過此事必然是要傷心一場的，但是我相信她老人家不會被這些事情給壓垮。”慕晴泠對珍珠笑了笑，然後走到房門口，揚聲說道：“外祖母，泠兒來了。”

  過了一會兒，緊閉的房門打開，趙嬤嬤走了出來，對慕晴泠行禮道：“泠姑娘來了，快請進吧。”

  慕晴泠將趙嬤嬤扶起來，卻不忙著進去，“嬤嬤今天也累了一天了，我讓雲溪給您燉了補湯。雲箋，扶嬤嬤下去歇歇，讓雲溪將湯送過來。”

  “哎喲使不得使不得，當不起泠姑娘如此厚愛。”趙嬤嬤連連回絕，慕晴泠愈發溫柔道：“嬤嬤可不要見外，你是祖母身邊最貼心的人，你們名為主仆，可幾十年感情比起姐妹來說也差不了多少，泠兒也一直視您如長輩的。今日你也陪著祖母勞神了一整天，趕緊去歇會兒，若是你再因為這些事兒傷了身子，我們這些做小輩的可就真的對不起外祖母了。”

  趙嬤嬤也不再多推拒，一旁的雲箋上前扶著趙嬤嬤，兩個機靈的小丫鬟趕緊上前打燈，將趙嬤嬤送了下去。慕晴泠轉身，從雲橋手裡端過托盤，進了屋。

  外面天色已經晚了，屋裡卻隻亮著寥寥幾盞燈。俞老太太坐在內屋的拔步床上，閉著眼，撥弄著手裡的念珠，低聲唱頌經文。慕晴泠看了看老太太，輕手輕腳地將手裡的托盤放到桌上，然後端起桌上的燭台將屋裡四處的燈都點上。

  “外祖母，泠兒親手給您熬了羹，您嘗嘗吧？”等整個屋裡都亮起來之後，慕晴泠才將燭台放下，走到俞老太太身邊，輕聲說道。

  俞老太太手上一頓，抬眼看向慕晴泠，久久之後才長歎一聲，說道：“我憐你自幼喪母，擔心你無母親照拂，你爹一個大男人看顧不好你，才做主將你接到京城裡來，養在膝下。如今，我竟不知道這樣做是對還是錯了。”

  慕晴泠在俞老太太面前蹲下，雙手覆在俞老太太的手上，輕柔說道：“外祖母疼惜泠兒，待泠兒好，泠兒心裡都明白。若是沒有外祖母這麽多年的悉心照顧，泠兒何來今日的順遂？泠兒感念外祖母的養育之恩都來不及，外祖母何來對錯之憂？”

  俞老太太被慕晴泠一番話說得十分窩心，可一想起白日裡俞筱的瘋癲，老太太這心就跟被針扎一樣，慕晴泠年幼喪母，又是客居舅家，她自然偏疼得多了一些，可俞筱也是她看著長大的親孫女，她一樣疼。

  自小疼惜著的孩子如今竟然如此喪心病狂，對老太太的打擊不是一星半點。

  “你是個好孩子，我知道。只是今日你筱姐姐這樣一鬧，倒似一記耳光打在我臉上，讓我不得不清醒過來，想想以前，想想現在還有將來。”俞老太太摸了摸慕晴泠的頭髮，緩緩說道。

  “外祖母？”慕晴泠有些不放心地叫道，俞老太太搖搖頭，歎息道：“你大舅舅至孝，便是心裡知道這些年我行事又疏忽的地方，他也不會明言。你們這些小輩隻盼著我高興，更不會跟我說這些。可不說不代表事情就不存在，是我當年執意讓許氏管家，讓你大舅舅不遺余力扶持你二舅舅，到底是我的縱容，養大了某些人的心啊……”

  俞老太太的話讓慕晴泠有些不知所措，她經營這麽久，卻從沒想過有一天竟是俞老太太自己承認了自己的偏心給俞家帶來了麻煩。可是，瞧著眼前白發蒼蒼的老人，她又寧願她老人家一無所覺，隻這樣平安順遂、稱心如意的走完一生！可惜世事不會盡如人意，看著眼前的老人平靜的面容下深埋的痛苦，又想到上一世老人躺在棺槨中的慘白，終究是兩難全啊！

  “怎麽？嚇傻了？”俞老太太看著慕晴泠直愣愣地看著自己，笑了笑，說道：“這有什麽，是人就會犯錯，以前我不過覺著家裡和睦，便是有些小吵小鬧也傷不了筋骨，所以視而不見罷了。如今看來，這人心是填不滿的，我若是一碗水端不平，下面的自然就驚濤駭浪。”

  慕晴泠不得不佩服老太太的心智，今日她如此大悲大怒，傷心難耐之下，還能冷靜下來將這些事情想明白理順了，更難得的是敢於承認自己的錯失，就這一點，老太太的胸懷比得過這天底下絕大部分的人。

  “我今日這樣處置俞筱和許氏，你怪外祖母嗎？”俞老太太突然問道，慕晴泠搖頭，“俞斐姐姐還在勇王府待產，長公主作保，隻說她是瘋病。外祖母只能這樣做，保全皇家還有俞家的顏面，晴泠明白。而且”慕晴泠頓了頓，“我與筱姐姐也是多年姐妹，她如今自食惡果，於我，足矣！隻盼望著她能改過自新，不再讓外祖母跟著傷心！”

  俞老太太松了一口氣，“好，好，我就知道，你不會讓外祖母失望……行了，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我也累了一天了，想歇著了。”

  慕晴泠還想勸老太太用點粥水，俞老太太卻揮揮手，搶先道：“沒事，一頓不吃餓不著我。回去吧。”然後又開始頌念經文！

  見老太太態度堅決，慕晴泠隻好站起身將帶來的東西原封不動地帶出去。守在門口的琳琅和珍珠見慕晴泠送去的東西也是動都沒動，頓時更急了。慕晴泠忙安慰道：“無事，外祖母今日累了一天，胃口不好也是正常。你們進去伺候外祖母歇下吧，晚上警醒著點。”

  琳琅點頭，“泠姑娘放心，奴婢們都明白。”

  別了琳琅和珍珠，慕晴泠才帶著雲橋等人往回走。此時時辰其實算不上晚，可今日的靖勇公府顯得格外的安靜。除了巡府的下人家丁，連丫鬟都看不到幾個。

  “表妹。”

  慕晴泠迎面遇上俞文遠，準確來說說俞文遠是專門等在這條道上等著慕晴泠。慕晴泠借著燈光看著俞文遠有些模糊不清的臉，頓了頓，對雲橋說道：“我跟表哥去前面亭子裡說說話，你們等在這裡就是了。”

  俞文遠對慕晴泠的話沒有異議，慕晴泠接過雲橋遞上來的琉璃燈，對俞文遠說道：“我知道表哥有很多事想問我，表哥，請吧。”

  俞文遠身邊就跟了一個貼身小廝，慕晴泠跟俞文遠進了亭子，那小廝就打著燈守在台階下。“表哥，此處就你我二人，有話直說吧。”

  俞文遠深深地看了一眼慕晴泠，開口問道：“你今日是真的跟蕭叁走了？”

  “是。”

  “去了俞筱特意安排的地方？”

  “是，我去了。”

  俞文遠沉默，慕晴泠知道俞文遠想問什麽，俞恩榮、老太太、二房三房各個心有牽掛，都沒有想起要來仔細問問慕晴泠事情的經過，唯有俞文遠，慕晴泠知道，這件事無論怎樣都瞞不過俞文遠。

  “表哥是不是想問晴泠，為何俞筱準備下毒害人，反而自己中了招？她服用五石散，跟我有沒有關系，對嗎？”慕晴泠反客為主，俞文遠定定地看著慕晴泠，沒有說話。

  ”表格今日下午回來，說是小王爺跟你傳的信，讓你早點歸家。又經歷了俞筱當眾發瘋，將勇王府之事全部招露，怕是當時你心中便也有猜測了吧？“慕晴泠說道。

  “是小王爺，對嗎？”俞文遠緩緩說道，慕晴泠看了看他，說道：“是。”

  “你呢？你知道嗎？”俞文遠問道，慕晴泠不躲不閃地看向俞文遠，“我知道，小王爺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我在場。”

  得到的答案與自己心中所想的一樣，俞文遠一時都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反應。他腦中此時一片空白，因得到準確的答覆甚至還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

  “表哥覺得我錯了？怪我沒有顧念俞府名聲和顏面？”慕晴泠看著俞文遠問道，俞文遠皺了皺眉，沒有說話。說實話，他並不覺得慕晴泠有錯，也不怪她。易地而處，若是今日有人意圖用這樣的肮髒手段害他，讓他身敗名裂，他跟那人同歸於盡的心都有。

  只是身為俞家繼承人的他，又做不到對慕晴泠的做法拍手稱讚。

  “表哥，我不是聖人。”慕晴泠垂下眼去，有些苦澀地說道：“在杭州的時候，你我曾達成共識，隻對付許氏，讓她歇了不該有的心思。不禍及二房別的人。”

  “可是表哥，這次不是我要去對二房的人動手，是她們，是許氏跟她那兩個女兒不放過我。我做不到別人打了我左臉我還要送上右臉去給她打，更做不到輕描淡寫地原諒旁人的虎狼之心。你若是因為這件事怪我，怨我，我無話可說，卻也問心無愧。”

  “我幾時說要你愧疚了。”長久的沉默之後，俞文遠突然說道。慕晴泠一愣，看向俞文遠，就見俞文遠歎息一聲，說道：“將心比心，許氏她們的手段實在太過肮髒，勸你以俞家顏面為重，將這件事忍過去，當沒發生過，這話我說不出口，更不會因此埋怨你。此時找你，是有人要見你。”

  “誰？”慕晴泠下意識地問道。

  俞文遠無奈道：“小王爺，出來吧，別藏了。”

  身後的樹叢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慕晴泠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從樹上跳了下來，動靜輕巧如同一隻靈貓。慕晴泠渾身有些僵硬，一時竟不敢轉過身去。

  俞文遠看了看慕晴泠，又看了看站在慕晴泠身後的蕭嵐洺，眼不見為淨地說道：“表妹，我就在亭外。你跟小王爺長話短說。”

  說罷，俞文遠搖著頭走了出去。帶著外男夜間私會自己的親表妹，俞文遠覺得自己也是十足荒唐。

  俞文遠帶著自己的小廝走到十步開外的地方，蕭嵐洺看著慕晴泠，輕柔問道：“師妹，你就想這樣背對著我一整晚？”

  “什麽一整晚！胡說八道！你要說什麽趕緊說，說完立刻就走！”慕晴泠轉過身，看著蕭嵐洺急道。

  蕭嵐洺背對亭外的月亮，月光如水為他渡上了一層銀邊。慕晴泠冷不丁地撞進蕭嵐洺的雙眸之中，隻覺得那雙漆黑的眼眸似有魔力，引人淪陷。

  “你……你到底來幹什麽？”慕晴泠錯開眼，夜色的遮掩下，雙頰發燙。

  蕭嵐洺看著慕晴泠在自己面前露出小女兒的羞怯之態，一時間什麽話都忘了，來的時候他想了很多，要跟慕晴泠說我不放心你，所以威脅了俞文遠一定要進府來看你；要讓她不要怕，萬事都有他在。若是俞家不肯嚴懲俞筱，他自有辦法收拾她們。

  可事到臨頭，千言萬語匯聚在嘴邊，竟成了一句鈥斺€敗般齠，嫁我可好？”

  慕晴泠一聽這話，這個人都傻了。她看向蕭嵐洺，見他一臉正色絲毫不見玩笑之意，眼中全是誠懇與鄭重，過了一會兒，臉就跟著了火一樣，轟地一下，又紅又熱。

  “你……你……”慕晴泠又羞又急，平日裡的牙尖嘴利全不見了，連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蕭嵐洺見狀，不知從哪兒來了一股子膽氣，彎下腰在慕晴泠頰邊輕輕落下一吻，“泠兒，等我八抬大轎娶你過門！”

  說完，蕭嵐洺就跟尾巴著了火一樣，轉身一躍，跟隻鷂子似的消失在了靖勇公府的上空。

  慕晴泠後知後覺地摸了摸被蕭嵐洺親過的臉頰，她的臉已經不能再紅了，只能蹲下身抱著膝蓋，將臉死死地埋進去。一直觀望著亭中動靜的俞文遠隔得有點遠，看不清細節。就見蕭嵐洺突然跑了，慕晴泠蹲下去似乎在哭，連忙衝了進來，慌張道：“怎麽了怎麽了？”

  慕晴泠深呼吸幾下，等臉不是那麽燙了才站起來，看見一臉擔憂的俞文遠，似乎只要自己說一句委屈，俞文遠就能立刻撩起袖子去找蕭嵐洺算帳，管他什麽王爺不王爺。

  慕晴泠心裡一暖，還有些不好意思，嘟囔一句：“沒什麽，今晚月色挺好，表哥你自己看看吧，我回去了。”

  說完，不等俞文遠反應，慕晴泠就跑出亭子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