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需要與被需要

  烈日下，一支車隊正從遠處而來，駛向福州城的位置。

  車隊看著不起眼，只有三輛馬車，二十幾名家丁，一副小門小戶的樣子。

  可是懂行的人卻能看出，二十幾名護衛令行禁止，往那一站就有淡淡的殺氣撲面而來，各個都是百戰精兵。

  這些人圍著三輛馬車行走，前後相隔十幾米，最前面的人與最後面的人，腳步卻一般無二。

  如果有人拿尺子丈量就會發現，這些人的腳步分毫不差，每一步都是33公分，三步為一米，從來沒有出錯的時候。

  “爹爹，我們這次回到福州老家，您有什麽打算啊？”

  中間的馬車上，一名頭髮花白的老者，正在與一位女孩下棋。

  聽到女孩的話，老者下棋的手勢一頓，淡然的說道：“還能有什麽打算，幾十年沒有回鄉，這次回來，先要祭拜祖先，再買上百畝田地，以後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就當個田舍郎吧。”

  “爹爹，您真是這麽想的？”

  一身粉衣，酷似聶小倩的女孩，臉上帶著似笑非笑之意。

  老者眉頭微皺，他的大女孩從小聰明伶俐，自己一路上雖然常說要回家務農，可想要騙過自家女兒卻是難事。

  “清風...”老者不滿的看了女兒一眼，他一路走來一路做戲，卻沒想到連自己女兒都沒有騙到。

  “爹爹，你就說說嘛。”

  傅清風使出撒嬌絕技，她看出了自己爹爹並不甘心告老還鄉，卻不知道爹爹在密謀什麽。

  傅家子嗣不昌，雖然出了個兵部尚書，膝下卻沒有兒子，只有兩名老來得來的女兒。

  平日裡，傅天仇將兩個女兒，都是當做繼承人來培養的，絕不是什麽大家閨秀。

  傅家兩女，一個個不但精通君子六藝，就連兵法劍術都不曾落下，讓傅天仇也時常感歎，自己的兩個女兒要是男兒身，傅家就要再興盛五十年了。

  “你是個有主見的人，不像你妹妹，更喜歡結交江湖中人。我說的話，你記在心裡就行了，不要告訴你妹妹，省得她言多語失，落人話柄。”

  傅天仇說到這裡語氣微頓，歎息道：“太子長大了，最近小動作不斷，朝廷上更是風起雲湧，我東林黨首當其衝。為父身為東林黨元老，此次只能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此次貶官回鄉，固然是技輸一籌，卻也是我以退為進，遠離朝廷是非。相信我走了之後，太子黨必然圖窮匕見，太子想做什麽就清晰了。”

  傅清風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麽也沒說。

  父親身為兵部尚書，東林黨大佬之一，傅家自然有自己的情報體系。

  傅清風平日裡輔助父親處理文案，對於朝廷上的事並不是兩眼一抹黑，很清楚一個等不及的太子會做什麽。

  一想到父親所在的黨派，要跟太子黨對壘，她就有些心不在焉。

  太子3歲成為儲君，得享太子位已有42年，再加上老皇帝日漸老去，稱得上樹大根深。

  父親所在的黨派，要狙擊太子黨，不說是螳臂當車，卻也是虎狼之爭。

  太子黨是虎，東林黨是狼，不管是位格上還是力量上，東林黨都要輸上三分。

  此番爭鬥下來，兩敗俱傷的可能性很大，而更大的卻是猛虎噬狼，滿盤皆輸。

  當然了，輸掉的東林黨，還是東林黨，招牌是倒不下去的，只不過眼下的東林黨大佬，將會被太子的人漸漸取代，形成新一代的東林黨，比如傅天仇這種元老，再想掌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你不必擔心，我出京的時候，代表東林黨與司禮監的大檔頭們通過風聲，司禮監的三位大檔頭，也對日漸驕橫的太子多有不滿。尤其是新晉國師普渡慈航，更是太子黨繞開閹黨，直接布局在皇宮內的棋子，而皇宮一直被閹黨視為自留地，太子黨二話不說，就安排普渡慈航進宮講法，可是讓幾位大檔頭夜不能寐啊。”

  傅天仇嘴角帶笑，壓低自己的聲音，低語道：“我們東林黨，一直與閹黨並駕齊驅，這次我貶官回鄉，就相當於東林黨退了一步。東林黨退了，閹黨沒退，可不就成了出頭的橛子？我敢肯定，太子黨與閹黨必有一爭，不管是爭奪朝綱，還是爭奪權力，不將閹黨壓下去，哪有那麽多位置讓自己人坐？”

  三公，六部，內閣大臣，每一個位置都有人坐。

  太子黨，閹黨，東林黨，再加上一些騎牆派散官，將這些位置佔得結結實實。

  太子黨的人想上來，就得把上面的人拽下去，東林黨看似丟了個兵部尚書，實際上卻是將太子黨放在了兩黨的對立面。

  “父親，那群閹人不會投靠太子吧？”傅清風思量著得失，有些後怕的說道。

  畢竟，東林黨雖然被稱為保皇黨，可真正的保皇黨應該是閹黨才對。

  只有那群權利來自於皇上，本身無枝可依的閹人，才是皇宮大內的真正主人，就連皇帝都少不了要被這些人玩弄。

  要是閹黨看太子黨勢大，不敢與之爭鋒，反而投靠過去的話，父親這些人可就危險了。

  “清風，你久讀史書，一定聽過三朝元老這句話，但是你可曾聽說過有三朝太監？”傅天仇面色含笑，意有所指的問道。

  傅清風目光微亮，小聲道：“父親的意思是...”

  “哈哈哈。”

  傅天仇撫須輕笑，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大臣都是如此，更何況是太監。東宮太子身邊，服侍的太監可不少，你覺得他們會讓自己頭上，多出個太上皇嗎？如今，太子羽翼漸豐，太子黨可是磨刀霍霍，要執掌朝綱的，太子身邊的大臣如此，太監當然也不例外。

  現在的司禮監三大檔頭，都是陛下當太子時的老人，他們非常清楚，自己不是不想退，而是不能退。我們大臣退了還能告老還鄉，他們這些執掌深宮多年的大太監，要是退了就只能暴病而亡了，這就是太監的宿命啊！”

  明朝有個太監叫魏忠賢，前半生默默無聞，人過中年才進宮，幾年之後，一加入太子東宮便青雲直上。

  巔峰時期，更是號稱九千歲，地方巡撫進京，見到魏忠賢都得下馬磕頭。

  可是明熹宗一去，崇禎上台，魏忠賢這個九千歲是什麽下場，那是不得好死啊。

  雖然大家都說，魏忠賢之死，是因為被崇禎記恨。

  可真實情況卻是，魏忠賢是先皇的人，不是自己的人，他擋了路了。

  現在，朝廷上的閹黨，是先皇在位時的閹黨，不是太子身邊的閹黨。

  太子身邊的太監們，一個個摩拳擦掌，難道對十二監就沒有想法。

  想法肯定有啊，但是十二監的重要位置，都被先皇的人佔著，想要上位怎麽辦，殺，貶，拘，除此以外別無出路。

  只有將十二監的大佬們，殺個人頭滾滾，位置空出來了，他們才有上位的機會。

  十二監的大佬同樣清楚這一點，因為他們當年就是這麽上來的，深知一但太子黨上位，自己最好的下場就是進入冷宮養老。

  這些執掌了半輩子大內權柄的人，難道就甘心這樣退下去，當然不會甘心。

  怎麽辦，很簡單，打倒樹大根深的太子黨，扶持其他皇子上位。

  那些排名靠後的皇子們，可沒有太子的力量，到時候這些皇子上位，肯定要倚重閹黨，因為他們自己無人可用。

  正因為大家都是明白人，所以傅天仇貶官回鄉之前，才會與之前勢同水火的閹黨大佬密謀。

  同樣，打倒太子黨，也是東林黨目前的共識。

  只有扶持一位力量不足的皇子上位，而不是太子這樣的猛虎，他們這些東林黨大佬，才有成為三朝元老的可能，而不是被後浪拍死在沙灘上。

  “大人，福州城到了！”

  一路悄聲細語中，福州城終於到了。

  傅天仇掀開車簾，看著眼前的福州古城，自語道：“只有天子勢弱，羽翼不豐，才會依仗老臣，才有成為三朝元老的可能。太子，你雖然賢明，羽翼卻太過豐滿了，讓你上位，我們這些老家夥何去何從？你可別怪我們，要怪，就怪你不是我們需要的人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