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特奧蒂和社會黨經過違憲一案打擊後,聲勢大不如前,因為他們私底下接觸了辭職回家的多納多尼,後者沒好氣地告訴他們,那筆款子的交易被人發現了,聯合集團手中握有明確證據,他懷疑社會黨內部有人走漏風聲。這消息嚇得社會黨也不敢輕舉妄動,畢竟現在憲法法院審判的證據只是一般大而化之的乾預與行政壓力,而如果這個證據捅出去,難保墨索裡尼不會以此為文章發起對社會黨的大清洗,兩相對比之下,目前的狀態和處境還稍微好過一點。
社會黨不來杯葛,意味著墨索裡尼與教廷和解的鴻溝開始被填平了,不過由於墨索裡尼年輕時激進的反教宗態度,使得他對首先邁出這一步心存疑慮,這時候孔蒂尼就要當仁不讓地充當馬前卒去拜見教宗。
教宗與意大利政府間的矛盾並非針對墨索裡尼,實際是自古以來的歷史遺留問題:公元8世紀,當時統治意大利地區的法蘭克人領袖、矮子丕平將奪來的拉文納的原拜佔庭總督轄區交給教皇,換取教宗對法蘭克帝國的支持,史稱“丕平獻土”,該措施構成了教皇國領土的最初源頭。
這些領土在後續上千年歷史中陸續隨著宗教、世俗、貴族、帝製彼此力量的不斷變化而變化,版圖頂峰時期是中世紀,隨著近代民族意識的覺醒和獨立民族國家紛紛建立,教皇國版圖開始陸續縮小。不過,不管是擴大還是縮小,所有教皇國版圖都不是完整意義上的政治實體,它只是由若乾以教皇為領袖的領地聚集,包括一系列封地、采邑、城邦、自由市等等,換而言之,不具備近代國家的民族特征。
隨著意大利民族主義運動興起特別薩伏伊王朝逐漸統一,教皇國與意大利世俗政權之間的矛盾激化,所謂加裡波第革命,實際上很大程度上革的是教皇國的命。到1870年,由於教皇國的領土基本已並入薩伏伊王國(意大利於1871年統一),教皇國政權名存實亡,管轄區域僅剩下梵蒂岡、拉特蘭和貢達爾夫堡,不過當時擔任教皇的庇護九世拒絕接受意大利政府教廷擔保法的協議,即不承認教皇國領土已喪失殆盡的現狀,使得天主教會在羅馬的世俗權力也受到限制,統稱“羅馬問題”。
(Ps:有關教皇國的問題洋洋灑灑可以寫一部專著,政權與神權、宗教與世俗間的彼此糾葛構成了整個歐洲中世紀的漫長畫卷,不是學習這個時期的學生很容易被弄得暈頭轉向,因為裡面有很多看來言之鑿鑿的證據、文獻其實是後人偽造的,要想清晰分辨很不容易,就連經典之作《劍橋中世紀史》裡也有許多觀點、論據是錯誤的,原版如此,大陸翻譯後的版本缺憾更多,起碼我到現在還沒見過一個業余歷史愛好者能將這時期的情況完全弄清楚的,如果大家對自己的歷史考據能力有自信,建議可挑戰一下,鄭重提醒:先學一點拉丁文,再學一點法文和希臘文,這樣過關也許會容易些。)
該問題成為每一位新教皇繼位都不得不面臨的問題,長達半世紀未能得到解決。庇護十一世於1922年繼位為教皇,他與歷代教皇不同的是,他不但是米蘭人,還在教會服務多年,親眼目睹意大利完成統一的發展與民心所向,認為要恢復教皇國昔日權威和世俗權力是不可能的,便希望能與意大利政府之間實現關系正常化。
而墨索裡尼也希望法西斯蒂能合並意大利天主教黨力量,同時實現意大利政府和教廷關系正常化有利於提高他的威望,故同樣有邁出改革腳步的衝動。一位新繼位的教皇、一位新上台的首相,彼此都想從這份“關系正常化”協議中撈取個人資本,而孔蒂尼恰好就在其中扮演了溝通橋梁。
這座橋梁也不是那麽容易充當的,首先這個人要有聲望和能量,但又不能有過重的政治包袱——以往意大利政治家不是沒有人希望加以突破,但都顧慮自身的政治前途而不敢越雷池一步,在聯合集團如日中天的表現和社會黨違憲一案後,孔蒂尼已擁有全國性聲望,但還不是個政治人物,談不上損害民意和威望——可憐的社會黨和馬特奧蒂做了孔蒂尼的墊腳石;
其次這個人要與教宗和意大利掌權政府之間都有良好的關系,齊亞諾家族是老牌貴族,算是教皇國圈子裡的家族,現在又在意大利政府擔任內閣部長,是墨索裡尼的鐵杆親信,兩邊都能對這層關系予以認可;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而這個契機恰好是孔蒂尼提供的,他那篇《斷裂與傳承》不但在學術上闡明了意大利民族、歷史與教宗之間融合一體,密不可分的關系,而且在政治上也點明了新的歷史時期,教宗和意大利政府之間繼續維持這種僵化的固有邏輯是不正確,他文章最後一句話說的頗為畫龍點睛——“教宗與意大利政府在地理上如此近(都在羅馬),在感情上如此遠,既不符合歷史傳承的需要,也不符合意大利4000萬人民宗教感情的需要,是到了徹底改變和解決的時刻了!”
這句話恰好也能為雙方所共同接受。
7月15日,孔蒂尼作為政府臨時外交代表訪問梵蒂岡——實際上梵蒂岡就在羅馬城西北,從《青年報》報社出發去梵蒂岡比去郊區的羅馬基地還近,但意義是不一樣的。
抵達梵蒂岡後,前來迎接孔蒂尼的是教廷國務卿伯多祿·加斯帕裡,他先以主權國家間正式會見的態度對孔蒂尼的到來表示歡迎,並為他引見了其他相熟的樞機主教,然後就是正式拜會教宗庇護十一世的儀式。
孔蒂尼很擔心這個儀式會惹出什麽風波來,因為根據古典教義,教徒拜見教皇時如果能得到允許去親吻教皇鞋子上的泥土也被視為莫大的尊榮,但孔蒂尼知道這樣是絕不可行的,他當然信仰天主教無疑,不過讓他這麽做打心眼裡是不可能接受的,就算他自己接受也不能行動,因為他現在是代表意大利政府出使,即便這個頭銜是臨時的,也不能對教皇卑躬屈膝,否則意大利政府的顏面何存?
不過庇護十一世並未給孔蒂尼這麽大的難堪,見到後的第一眼就笑了起來:“加萊,好久沒見你了,我上一次見到你時,還是你出生後受洗的那一天,那時候你又哭又鬧,聲音嘹亮得很,但在受洗那一刻居然就沉寂下來且露出神聖的笑容,我就知道你將來成就非凡……”
孔蒂尼躬身鞠了一躬:“感謝陛下對我的厚愛,我也不知道有這麽一回事……墨索裡尼首相委托我向您轉達他的敬意!”
看他鞠躬又口稱陛下,其他教宗眾人就大大松了口氣,如果這個青年大喇喇地直接握手或者行其他禮節,這面子就丟太多了,鞠躬總算是表示敬意的方式,這意味著雙方的會談會有良好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