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迪亞大陸,瑞克王國。
從班維爾到黃銅關,這片被叛軍蹂躪的土地,只剩下一路滿目瘡痍的焦土。這群從南方起兵的叛軍就像過境的蝗蟲,所過之處燒殺搶虐無惡不作,以至於同陣營的貴族都頗有微詞,只是礙於親王的威望不敢多說。
這位殘暴的親王,想要的似乎只是那頂王冠。
至於這個即將被他統治的王國最終會變成什麽樣子,他似乎從來都沒有考慮過。
賽爾賽湖湖畔,旌旗林立,刀劍鎧甲寒光閃爍,甚至蓋過了湖面波光粼粼。
傳說中,人族英雄艾文·岡達爾,正是在這裡,接受精靈女皇賜予的聖劍,在決戰之日將恐虐之神降下的分身斬殺,死後遺體被送入湖中長眠。
兩千年時間過去,岡達爾家族的家徽已經不再閃耀,然而這段史詩卻是被無數吟遊詩人傳唱,並被岡達爾家族之後人視作無上的榮耀。即便他們已經落魄到離開諾倫大陸,成為瑞克王國的封臣,這段榮耀也未曾被他的後人所遺忘過。
“叛軍有多少人。”騎著白馬,塞雷斯·岡達爾緩緩踱步到陣前,從取下懸掛在馬鞍上的單筒望遠鏡,粗略地望了眼賽爾賽湖對岸的敵軍陣線。
“五萬人……也許更多。”騎馬跟隨在岡達爾身側,身披重甲的萊斯特子爵眯著眼睛,看向了對面的方向,“情況對我們很不樂觀,叛軍幾乎沒有付出任何代價就拿下了班維爾,我們甚至來不及在這裡修建像樣的防禦工事。”
“那個懦夫……”
“是啊,那個懦夫,”一想到那個人,萊斯特子爵的眼中便不由閃過一絲鄙夷。
將國王陛下賜予的領地拱手相讓,躲在國王陛下的宮廷裡哭鼻子,與這種人為伍簡直是瑞克王國全體貴族的恥辱。
“伯爵大人呢?我怎麽沒看到他。”
“父親的身體已經不適合領軍作戰,這次王國的元帥是朗費羅公爵,我只是帶著兩千名長矛手,代替我的父親來這裡響應國王陛下的征召。”萊斯特子爵聳了聳肩,看著自己的好友,笑著說道,“你呢?在祖先長眠之地與叛軍廝殺,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沒什麽感覺,我會讓岡達爾見證我的勇武。”塞雷斯語氣輕松地說道。
“我期待著英雄的表現。”萊斯特子爵行了個騎士禮。
“我不會令你失望。”
塞雷斯·岡達爾抬起右拳,在自己的胸甲上碰了下,踩了下馬鐙,向軍營的方向而去。
片刻的寧靜很快結束了。
在兩輪試探性進攻之後,叛軍的陣型開始發生了變化,站在前排的雖然依舊是手握鐵叉瑟瑟發抖的農奴,但在這些農奴的背後,已經開始出現身著輕甲甚至是重甲的步兵。
策馬騎行,在一整支騎士衛隊護送之下,朗費羅公爵和他的旗幟,出現在王國聯軍的陣前。頭盔下露出的銀白已經不似當年英姿颯爽,但那硬朗的身板依舊屹立在全副武裝的戰馬之上,猶如一面不倒的城牆。
“準備,所有人準備!把篝火點上,弩炮上弦!弓箭手向前五步,”
粗獷的嗓音在戰場前線回蕩,所有士兵、工兵、甚至是從附近莊園臨時征召的農夫和仆役,全都再他的號令之下忙碌了起來。
工兵慌忙地搖動木輪,將弩炮上弦,將石彈放上獸皮扎成的彈袋。前排的仆從用火石將地上的瀝青點燃,慌忙向後撤去,弓箭手不慌不忙地抽出箭矢,將沾著瀝青的箭頭伸往地上一劃,然後在元帥地命令下搭箭在弦,拉成滿月。
“放箭!”朗費羅公爵大聲吼道。
呼嘯的火雨在空中飛舞,在燃燒的石彈伴隨下,如同鋪天蓋地的火雨。
用聲嘶力竭的叫喊驅散心中的恐懼,向著王國聯軍陣地衝上來的炮灰部隊,頃刻之間在這些飛舞的火矢之下潰不成軍。
這些火箭的殺傷力稍弱於常規箭矢,但在士氣打擊上,卻擁有著無與倫比的效果。
尤其是對於這些沒有接受過訓練的征召農民來說,經驗豐富的將領根本不會給他們擾亂陣型的機會,一輪齊射便足以令他們四散逃走,反過來絆住敵軍的腳步。
見到炮灰部隊潰敗之後,叛軍的陣型也隨之出現變化。身披重甲的步兵踏步上前,手中的鐵劍整齊劃一地撞在盾牌上,鏗鏘有力的金屬敲擊聲驅趕著向後逃竄的農奴,用肅殺的威壓逼迫著他們收住潰敗的勢頭,繼續向前。
朗費羅公爵的神色中浮現了一抹凝重。
從那群踏步上前的重甲兵中,他看見了一隻身著黑色全身板甲的戰士,以及紅底旗幟上那隻繞劍吐信的毒蛇。他們有一個令人恐懼的名字,那便是“屠刀”。
這是威廉親王的私兵,雖然只有五百人規模,但在戰場上卻所向披靡。據傳言,為了打造這五百具黑鐵重鎧,威廉親王足足花費了一千萬瑞銀,這筆錢甚至足夠他在平原上修建一座四塔樓的城堡。
然而最令人費解的是,他究竟是從哪裡弄來的五百名,能夠肩負起數百公斤重甲的勇士。
就算是大師級騎士,也很少有人能夠撐起如此重量的重甲,更何況還是在馬下。
“槍騎兵預備!”朗費羅公爵拔出了長劍,大聲吼了句,接著轉過身,對身後的騎士侍從說道,“讓凱文爵士準備下,現在王國需要他在競技場上的勇武。”
“凱文爵士的戰馬扭傷了馬腿,可能沒辦法出戰……”
“這個該死的懦夫,我就知道這種遛馬出生的蠢貨靠不住。”朗費羅公爵罵道,環顧了旁邊的騎士一眼,然而與他對上視線的幾名騎士,紛紛低下頭去不敢看他。
畏懼威廉親王的不敗之名,竟然沒有一名騎士敢站出來。
就在這時,一名身騎白馬的騎士上前,鋥亮的騎槍已經提在手中。被他握在右手的,是傳說中那面牢不可破的盾牌,上面刻著岡達爾家族的家徽。
朗費羅先是一愣,隨即大聲喊道。
“塞雷斯·岡達爾,你可願將人皇的勇武借於國王陛下。”
“在先祖的注視下,我將得勝歸來。”
右拳敲在了頭盔上,鏤空的鐵質面罩落下,擋住了塞雷斯·岡達爾的臉,沒有過多的言語,這位年輕的騎士揮動韁繩,在一聲戰馬嘶鳴中,一騎絕塵而去。
“嗚——!”
沉悶的號角聲吹響,戰鼓擂動,叛軍的陣線開始全線向前壓迫。
塞雷斯·岡達爾高舉著手中的騎槍,四百余騎兵在他的帶領下向著叛軍的側移繞去。雙方陣線相距已經不過五十米,弓箭手在最後一輪齊射之後,開始向後撤去,改用拋射壓製對方的後方陣型。
與此同時,叛軍的弓手松開了弓弦,空中箭矢如雨,釘在前線士兵的盾牌和盔甲上。王國聯軍的前線時不時有人中箭,但很快便有新的士兵向前填補空缺。
“為了國王!為了陛下!”
“父神在上,天佑吾王!”
“殺——!”
整耳欲聾的喊殺聲響徹賽爾賽湖湖畔,刀劍相碰迸射出激烈的火花。
信仰與忠誠化作最原始的殺戮,雙方就在人皇艾文·岡達爾英靈的注視之下,為了那頂王冠展開了慘烈的廝殺。寒光與血肉橫飛,灑在臉上的熱血,令人暫時忘卻肌肉的酸麻。
一名長矛手洞穿了騎手的胸口,但很快被側面剁來的短斧,削去了頭蓋骨。一名劍士用盾牌將衝上來的士兵撞翻在地,剛要上前補刀,確實被迎面射來的箭矢射穿了眉骨。
塞雷斯大聲呼喊,率領騎兵向著叛軍側移發動了衝鋒,拴著旗幟的騎槍捅穿了叛軍士兵的盔甲。
丟下折斷的騎槍,塞雷斯拔出了配在腰間的長劍,揮劍肆意砍殺。在這一刻,他所爆發的勇武,確實無愧於他人皇后裔之名,頃刻之間十余余名叛軍士兵死在他的衝鋒之下,接著又有十數名叛軍倒在他的劍下。
四百名槍騎兵如同一柄尖刀,在叛軍側移撕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後方的士兵開始順著缺口攻入,叛軍的陣型隱隱開始崩潰,勝利的天平開始向著王國這邊傾斜。
然而就在這時,前方突然傳來一片淒慘的哀嚎。
只見一片身著黑甲的重裝步兵方陣,突然從叛軍的陣型中殺出。如同被巫術操縱的傀儡,被盔甲遮住面容的士兵,揮舞著手中半人高的重劍。劍鋒掃過之處,殘肢斷臂胡亂飛舞,頃刻間薩梅爾子爵的征召步兵,便如割麥子般倒下一片。
是屠刀!
塞雷斯的心情猛地一沉,猛踢馬鐙,正要趕去支援。
然而就在這時,在他的不遠處,傳來了一聲暴怒的吼聲。
“吼——!”
只見一隻身長四米的巨人,手中揮舞著粗長的戰刃,所過之處人仰馬翻。鋼鐵皮套遮住了那張醜陋的臉,只露出眼睛和鼻子,白霧似得鼻息如同野獸的突襲,盔甲下方露出的橫肉觸目驚心。
這家夥還是人類嗎?
塞雷斯在心中想著。
“是殺戮者奎因!黃銅關的屠夫!”驚恐地叫喊著,手持長矛的士兵瑟瑟發抖,不敢上前。
與這樣非人的對手為敵,即便是塞雷斯這樣的大師級騎士,心中也不禁打鼓。將肉.體磨煉到這種程度,恐怕其本身已經由人類踏入了魔獸的領域,面對這樣的對手,除非是以武技踏入聖階的劍聖或者駕馭飛龍的龍騎士,或許也只有3級以上的巫師才能戰勝這樣的怪物。
塞雷斯手中騎槍緊握。
他可以清晰的感覺到,在這樣的怪物面前,他胯下的戰馬正在顫抖。
隻論騎術,以他的騎術距離超凡入聖只剩下臨門一腳,然而身為一名騎士,有很多東西不是憑借不斷的磨礪騎術便可以達到的。相比起劍士,騎士在修行之道上,需要的更多的是財力的支持以及一定程度的機緣。通常情況下騎士想要踏入聖階,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麽駕馭傳說中的龍種成為翱翔天空的龍騎士,要麽沐浴聖光的洗禮成為一名聖騎士,或者覺醒血脈的力量……
恍然間,他看見了萊斯特子爵的旗幟!
見自己的摯友陷入危難,塞雷斯一咬牙,再也顧不上那麽多,架起手中的騎槍,朝著那巨人的方向殺去。
風聲凜冽,他仿佛已經嗅到那惡臭的鼻息。
手中騎槍刺出,直挺挺刺向奎因的胸膛。
然而令塞雷斯詫異的一幕發生了,就在他衝刺到距離奎因只剩下十米遠的時候,他胯下的戰馬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嘶鳴,前蹄高高抬起,刹住了衝鋒的勢頭。
“溫莎,該死!你在幹什麽!”
差點被摔下馬背,穩住身形的塞雷斯,氣急敗壞地扯住韁繩,猛踢馬鐙。
然而無論他如何催促,他胯下的戰馬也不肯前進一步,反而瑟瑟發抖著向後退縮。
那個巨人的視線看了過來,從鐵皮面具下射來的視線,如同來自無盡深淵。
與那血紅色的瞳孔對上了視線,立在站馬上的塞雷斯,隻覺得全身上下沒由得一陣冰涼。
他現在總算是明白了,一直溫順勇敢的溫莎,這時候為什麽一步也不敢動彈。不是因為不想,而是因為根本不能……
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就如同巫術一樣,將他的勇氣吹散……
忽然間,一道狂風刮來。
塞雷斯隻覺肩頭像是被野豬撞上一般,鎧甲如同薄紙一般被撕裂,接著便看見自己飛了起來。
視線一陣天旋地轉。
他清楚地看見了自己,看見了自己胯下的戰馬,還有身後潰敗的士兵,以及悲傷地呼喊著他的名字的萊斯特子爵,還有那燃燒的王國旗……
隨著鐺的一聲落地輕響,他的意識戛然而至,瞳孔失去了光澤。
在他身後,王國的聯軍開始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