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轟——
整齊的步伐聲自鄴城以西響起,人影前後蔓延鋪開,在視野的盡頭連成一條黑色的直線,號角吹響在天際上,一撥撥、一群群陣列延伸城牆上望過來的視線中,人的瞳孔陡然縮緊。
“是黑山軍,立即通知各城門警戒!”
城牆上身影奔走呐喊,持盾的步卒上前,弓手背著箭袋跑到後方,抖動中箭矢嘩嘩作響,戒備的鼓點在城門樓上敲響,傳去城中。城中主兵者乃是袁紹麾下大將蔣奇,提著一杆鐵槍走上城牆觀望,身後緊隨兩名副將。
“又是這家夥......真當鄴城是他家後院,想來就來,末將下去斬了此人!”有人怒瞪眼眶,望著飄蕩的於字大旗,猛的把住劍柄,怒聲之人乃兩名副將之一的馬延。
“不可妄動,於毒打過這裡一次,如今又陡然出現,必有蹊蹺......何況對方人數頗多了一點......”蔣奇擺手,城牆外的視野裡,綿延無盡的人海黑壓壓的過來,巨大的壓迫感讓他感到棘手。
目光自城牆而下,城外原野上,戰馬輕踏地面兜轉,於毒目光抬起來,望向城牆的輪廓,隨後揮手,號角的聲音在軍陣中吹響,陣列緩緩變動起來,腳下濺起塵埃,彌漫人的視線,片刻後,左髭丈八騎馬奔來:“老於,這他娘的真打啊?咱兄弟中間立著不少假人.......打不得,真打就漏餡了。”
“就是唬他們而已……”於毒捏著韁繩隨著戰馬來回在陣前走動,摸了摸上唇的八字胡:“……不過既然我們已投了公孫大首領,總要把事情辦好,光是做做樣子,怕是不會讓袁紹和他們部下們著急,而且袁紹也絕不會想到我於毒又跑回來偷他家了。”
戰馬上,猛的拔劍:“再打一次——”
傳令兵奔走在陣列當中,鄴城戰事開始了……
不久之後,於毒分兵三門,每個兵卒手中除了兵器,還悄然拿著一支編織套著破爛衣物的假人擺出佯攻的姿態,左髭丈八率領實打實的五千人隻攻西門一處,善於攀登的黑山步卒與馬延率領的冀州郡兵在城頭上殺了半天的時間,隨後退下整隊,也算是摸清了城中兵馬大概的數量以及兵卒整體如何。
而後天光旁晚,馬延耐不住左髭丈八的挑釁,出城打了一次,隨後被於毒化虛為實從南門悄然撲過來,攔腰殺的對方大敗,城中蔣奇的另一名副將焦觸也陡然殺出城,挽救潰勢,雙方在鄴城西郊殺至天色黑盡,方才罷兵回去,士氣上,黑山軍已佔到了上風。
於毒本就心思活絡之人,自己這方其實也並非真正要打下城池,從戰鬥的角度上來講,如今他佔據主動,何時攻城、怎樣攻城、始終是他來決定,至深夜後,三個方向陡然發起廝殺的呐喊衝向城牆,城頭上方,冀州兵馬慌亂出來迎敵,火把探下城池,敵人猶如潮水的退去,夜幕下,蔣奇擔憂對方有伏兵,自然不讓士卒追擊,剛走下城牆不久,廝殺的呐喊又湧了過來,回頭走上城牆,對方射了些箭矢後,就退走了。
這種攪亂的戰局一直持續到下半夜,使得城上將士身心疲憊,卻又不敢放松警惕,萬一虛中有實,真的撲上城頭,後果就嚴重了。
一天后,明媚的天空下,鳥兒俯瞰過城池,鄴城北門悄然打開,一名斥候奔了出來投北方過去。撲騰的羽翅飛翔,越過山川河流已是十天之後,北面的大地上,名為易京的城池黑煙滾滾卷去天上,廝殺的呐喊洶湧的響起一片驚濤,金鐵交擊中,不斷有屍體從高牆上墜下,掉在地上,摔的血肉模糊。
更多的腳步踩過屍體,攀爬雲梯而上,這是更加激烈的攻城,一切都陷入殺戮之中。
鄒丹甩了甩握刀的手臂,肩甲早已破開,血水隨著抖動灑了出來,周圍全是猛烈的廝殺聲,視野前方數丈的距離,冀州兵已經蔓延上來,就在不久前,袁紹麾下將領韓莒子親冒石矢攀爬上城牆,鄒丹帶著數百名親衛攔截過去,與對方打了數回合,已是抵不住對方,但卻又是不能退。
“殺過去,把那名袁將推下城牆,冀州兵不過一群剛剛見血的娃娃,不要怕,我們的援兵已在路上了——”鄒丹收攏周圍親隨兵卒,放聲大喊時,那邊袁將注意到了他,將一名撲來的敵人劈死,帶著數十人橫刀衝過去,沿途有人抬起擂木到牆垛上,被他從背後揮刀砍翻倒地,擂木也掉了下去,將雲梯的上的數人砸的墜落。
而不遠處,鄒丹提刀趁他殺人的間隙帶著親衛衝殺過去,雙方白刃戰陡然碰撞到一起,人群與人群激烈的對撞,一道道森然慘白的刀光剁進人的身體裡,喊叫聲、哀嚎聲、鮮血、碎肉都集中在這段城牆上。
鄒丹手中的兵器被對方猛的砸開飛出,魁梧猙獰的身形大步跨過來,揮手就朝踉蹌的身影頭上砍過去,晃動的余光裡,他看見有人撲了過來,耳中就聽呯的一聲,韓莒子收刀擋了一下,鐵劍偏轉又是呯的一聲,插進牆垛裡半截。
一隻覆有亮銀甲葉的手掌揪住鄒丹的領甲向後一拖摔在地上,對面幾支長槍轟然釘在地上。
一瞬。
龍膽掃過人的臉上,光影憧憧間揮舞起來,那數名冀州兵臉都被打碎,歪斜的倒下。韓莒子抬頭時,龍膽槍嗡的抽在他身上,整個人都凌空飛了起來,砸在女牆上,頭盔哐當摔落一旁。
“趙都尉……”從地上拾起一把別人的刀刃,鄒丹捂著腹部輕呼了一聲。
一襲白袍銀甲的背影,側過半張臉,然後點了點頭。
城牆上,不光這裡一處陷入廝殺,城牆外,千軍萬馬或列陣等待,或奔行在攻城的途中,撞門樁木沒有停下過,護衛撞擊城門的士卒在飛矢中倒下,後方又有士兵補上,持盾掩護。
戰爭任何時候都是爭分奪秒的。
陽光自雲間的縫隙投下來,散發橘紅時,時間已至下午黃昏,袁紹皺著眉頭盯著城牆上的戰事一刻也未離開,原本以為全力攻城,半日就能下來,然而他終究還是有些低估了這支能征慣戰的幽燕步卒。
他的謀士如逢紀、郭圖等人也一直在身旁並未離開,“公孫瓚的兵馬或許守得了今日,但明日怕是有些困難了,主公切莫給他喘息的機會,當一鼓作氣拿下易京,否則拖下去對我軍士氣也有不小的打擊。”
“我自然知曉。”
袁紹負手立了一陣,說了一句後,正要繼續說下去,攜帶消息的快馬從南面而來,被人領著尋到這邊,將求援的情報遞了上去:鄴城遭襲,黑山軍於毒翻過太行山再次圍攻鄴城,人數多大六萬,連破馬延、焦觸兩陣,如今只能固守待援。
“於毒……”袁紹看到這個名字,眉頭皺緊,上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時,鄴城就落到他手中,若不是黑山軍中叛徒從中周旋方才保下他家人,如今居然……又來。
逢紀接過情報看了一眼,皺下眉頭:“看來是公孫止的圍魏救趙之計……只是這數萬人馬未免有些多了一點吧。”語氣中,他也有些拿捏不定主意。
這份從鄴城蔣奇手中傳來訊息,確實有誇大的成分,一萬五千黑山軍算上人手一個假人,頂多三萬左右,然而若是傳出他被兩三萬人圍困城中著實有些丟人,便是在目測的基礎稍微往上加了一點……
旁邊,郭圖將情報撕毀,望了望猶豫中的身影,低聲開口:“主公,此時公孫瓚已是強弩以末,若是撤兵,必然後患無窮。”
“無妨,就算讓他喘息,他也回不去幽州,鮮於輔、趙該等劉虞舊部早已把持他北歸的道路,就算公孫止圍困我鄴城……公孫瓚也毫無勝算。”
袁紹談話聲中,又有戰報接踵而來,卻是來自北面幽州,狼群出沒了。
公孫止的親衛狼騎出現在薊城、廣陽等地,襲擾大部分城鎮,劉虞舊部孫瑾、張逸、張瓚出城迎敵,潰敗四散,往右北平郡而去。
回報的斥候剛一離開,袁紹麾下將領、謀士先是炸開鍋,隨後陷入無人說話的沉寂中,原先若是圍魏救趙之計,眼下卻有些讓他們看不出對方到底要下哪一步棋了。
“諸位,該如何應對?!”
袁紹目光沉了下來,掃過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