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燼循聲望去,棺柩另一面的牆壁下,突兀的出現了一道身影。那是一個黑色頭髮微卷,額頭較寬,臉頰消瘦,眼珠深黑,戴著單片眼鏡的年輕男子。
阿蒙!
‘瀆神者’阿蒙!
余燼略作思考,似乎是覺得這樣的確有點不禮貌,於是移開放在棺柩上的手,很有禮貌的問道:
“這是你的墳?”
阿蒙閑庭信步般向前走了兩步,悠然道:
“準確來說,這是我為自己準備的陵寢。你知道的,第四紀時各方勢力之間衝突不斷,為了爭奪成神的機會,我也被很多人同時盯上,說不定哪天就被殺了。所以,我提前給自己挖墳這也很合理吧?不過如你所見,好在我僥幸沒死,所以暫時還用不上。”
“那就對了。”
余燼微微頷首道,“我就是來掘你墳的。”
阿蒙停下腳步,表情古怪的望著余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那還真是難得你看得上我陵寢裡這點小東西。”
阿蒙搖了搖頭,一邊略帶戲謔的說著,一邊邁開步伐繼續向前。而隨著他的靠近,那些原本擋在他身前的蟲潮也開始大面積死亡。但本就是奇跡所生的它們,死後並未留下屍體,而是飛快化為一縷黑煙消散,在地面上留下大片空白。
余燼若有所思的問道:
“所以,整個阿蒙家族其實就你一個人?”
“是的。”
阿蒙微笑著點點頭,“從始至終都是我一個人,這在第四紀的大貴族之間並不是什麽秘密。”
“你本體沒來?”
“當然沒有。”
戴尖頂軟帽的阿蒙搖了搖頭,有些戲謔的說道,“如果我的本體出現在貝克蘭德,會在第一時間引發神降。畢竟現存的那幾位正神對我的感官都不是太好,其中幾位更是恨不得把我殺之而後快。”
“比如風暴之主?”
“對。”
面對余燼的問詢,阿蒙沒有絲毫隱瞞,十分坦誠道,“他是最想殺我的一個,嗯,其中一個。”
話語間,阿蒙已經登上了通往高台的階梯。只是忽然間,余燼抬了下手臂。
“砰!”
在無形的某種機制被觸發一樣的聲音中,阿蒙的身體忽然僵硬的站在原地。但這只是一瞬間,他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朝高台走去。
余燼也仿若毫無察覺,像是同老友攀談一樣,隨口道:
“我見過你爹,但沒見過你。”
“很正常。”
阿蒙笑容不變的指了指後方的牆壁,坦然道,“畢竟那時候我還沒出生,你當然見不到我。”
余燼看向阿蒙所指的方向,那片牆壁因為先前的‘時間流速加快’而出現了大片斑駁,許多壁畫因此被破壞,再也無法還原成之前的模樣。
唯一一副較為完整的,能勉強看清楚的,有色彩的壁畫位於牆壁頂端,並往上佔據了小半個穹頂。
它描述的是一座巍峨連綿的山脈,最高的主峰上,豎立著一個巨大的,比山還高的十字架。
十字架蒙著層層疊疊的光輝,顯得異常地神聖。
它的前方隱約呈現有一道雄偉高大的身影,山脈就仿佛匍匐於他腳下的寵物。
這身影四周簇擁著一個又一個背生雙翼,四翼,六翼的天使,他們或拿著號角,或彈奏豎琴,
或吹響長笛,看起來又虔誠又歡快。
山脈下方,兩個背生十二翼的天使,各自抱著一個嬰兒,謙卑地向山頂走去。
左側的嬰兒有微卷的黑發,右側的那個則長著淡金的頭髮。
他們一個眼珠漆黑,一個眸子金黃。
山脈別的地方,隱約描繪有帶著鏈銬的巨人,被束縛著雙腳,永遠無法落地的巨龍。
這描繪的是‘造物主’從八大古神處收回權柄之後的場景,巨人與巨龍都被其奴役。而也是在這時,造物主‘生’下了兩個兒子。
黑發的是阿蒙,至於金發……
“另一個是誰?”
余燼摸了摸下巴,忽然問道。
阿蒙此時已經走上高台,他站定腳步,抬手捏了捏單片眼鏡,語氣輕浮道:
“‘空想天使’,‘神之長子’,亞當,我的哥哥,一個偏執狂,隨便你怎麽稱呼都好。在父親因背叛而隕落後他就瘋了,這麽多年來一直在試圖復活我們的父親。而且,他幾乎快成功了。”
余燼若有所思道:“你不打算幫他一把?”
阿蒙正了正自己的單片眼鏡,歎息搖頭道:“我們的關系並不算好,所以一直以來祂都不會管我的事情,我也不會管祂的事情。”
略作停頓,阿蒙很有禮貌的問道:
“你還有其他問題嗎?”
“有一個。”
余燼神色一正,沉聲問道,“你媽是誰?”
阿蒙的表情微微一僵,過了好半晌才抬頭正了正因為表情變化而變歪的單片眼鏡,平靜道:
“我的父親是神明,不需要依靠人類的繁衍方式來進行生育。就像薩斯利爾,祂就是父親用自己的一根肋骨創造的。”
余燼了然的點點頭,禮貌問道:
“所以你沒媽?”
阿蒙的表情忽然變得扭曲起來,雙眼仿佛能噴出怒火。但很快他就蚌埠住地噗嗤笑出聲,戲謔道:
“你似乎很期待我露出這樣的表情?難道你覺得人類的倫理對我會有用嗎?”
“倒也是。”
余燼讚同的點點頭,同時手掌一沉,手心突兀的多出了一柄大劍。阿蒙眉頭一挑,目光掃過余燼手中的大劍,大劍劍身由藏有熏煙的灼熱熔鐵所鑄成,將整柄劍身染成了深邃的黑色。劍身上那原本繁複花紋與符號多半因戰痕累累而模糊不清,其中甚至還留有來自惡魔王子的巨大爪印。
這是曾經的騎士洛裡安,單獨一人殺害惡魔王子的大劍!
“砰!”
余燼踏出箭步,將全部重心前壓放在洛裡安大劍之上。只是眨眼間,那原本將劍身染成黑色的熏煙,瞬間化作熊熊燃燒的烈焰,將整個劍身都附上了仿若詛咒的火焰!
“等,我隻想好好談……”
阿蒙微微變色,似乎完全沒想到余燼說動手就動手,急忙試圖開口阻止。
但話音未落,他的耳旁便已經傳來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正是那三名從始至終都侍立於兩側的銀騎士!左右兩側的銀騎士舉盾朝他快速奔襲而來,而後方的銀騎士更是高高凌空躍起,雙手持劍朝他跳劈而下!
“砰!”
阿蒙面色一冷,那原本跳劈向他的銀騎士忽然僵在半空,他被阿蒙偷走了‘攻擊’的念頭。下一刻,身體失去下一步指示與支撐的銀騎士從半空中跌落下來,重重的摔在階梯上,一路高台下方滾落而去。
“砰砰砰砰砰!”
附著全身的堅固盔甲與階梯不斷碰撞摩擦,仿佛組成了一場奇妙的交響樂。而與此同時,左側兩側的銀騎士也已經分別衝撞而來。
他們目睹了自己同僚的現狀,幾乎同時揮舞著長劍砍向阿蒙。可是一如此前一般,他們幾乎瞬間忘記了該如何揮舞長劍,他們的攻擊念頭已經被阿蒙所剝奪。
但這並不能影響他們下一步的動作,即便已經身死、即便已經被燒成灰。但銀騎士們的腦海中依舊有著豐富的戰鬥經驗,在被偷走攻擊念頭的同時,他們的身體已經更進一步的做出了反應——用肩膀抵著厚重的盾牌,徑直撞向中間的阿蒙!
阿蒙面色一變,似乎始料未及,慌忙間竟然忘記閃躲。因為距離相聚太近,時間太過短暫,他甚至來不及竊取他們衝撞的念頭,被兩名銀騎士撞個正著!
“砰!”
在劇烈的碰撞擠壓聲中,抵著盾牌的銀騎士的兩側分別撞上了阿蒙的身體。如同肉夾饃一般,死死的將阿蒙的身體抵在兩面盾牌中間。
突如其來的撞擊讓阿蒙的腦子都仿佛出現了一刹那的恍惚,也讓他沒能第一時間做出應對。而等他好不容易反應過來,他正前方的余燼卻已經巡視待發,在箭步的同時順勢發動了重擊!
洛裡安大劍的劍身上燃燒著源自惡魔的灼熱烈焰,它自上而下在半空劃出一道精美的圓弧,連空氣都被燒灼的滋滋作響,劍鋒所及之處連歷經萬年而不變的高台都被瞬間融化,包括那原本攔在兩人身前,被余燼覬覦許久的棺柩也於其中被挑成兩半。
但大劍的鋒刃卻依舊去勢不減,穿過棺柩徑直撞上了阿蒙的胯下,讓其面容都仿佛因此而變得無比的扭曲,身體更是如破爛布娃娃一般順著灼熱的劍刃被高高挑起!
被高高拋起的阿蒙飛向半空,在轉瞬之後又被重重摔在地上失去了生息,他那對綠色眼眸逐漸黯淡,身形也開始快速消散。最終只在原地留下一條略顯黯淡,有十二個半透明環節的‘時之蟲’。
余燼沒有去看那具屍體,因為他已經確認收到了阿蒙‘流逝的非凡特性’。他有些遺憾的看了眼被破壞的棺柩,這可比他起床的石棺要豪華的多。
但這種遺憾只是轉瞬即逝,因為他很快就將目光投向了墓室的另一側——一扇隻勾勒出輪廓的石門隱蔽地聳立在角落裡。
與此同時,一名銀騎士快速靠近石門,伸出雙手按在石門上嘗試推動。
一扇隻勾勒出輪廓的石門隱蔽地聳立在角落裡。
那石門之上,忽有水光浮動,凝聚出了一副真實到似乎能直接觸碰的場景:
深藍色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地向前方湧去,那裡有著濃鬱到仿佛液體的黑色霧氣。一座嶙峋的山峰從霧氣裡伸出,不斷往下流淌黏液。這座山峰之後,黑色霧氣無邊無際,看不到盡頭。它的底部同樣沒有極限,越是往深處瞧,越是感覺幽邃,似乎一旦有事物墜落,它就永遠都會在墜落。
余燼的腦海中依然勾勒出與其相近的場景——源自他曾經親歷過的深淵。甚至時至今日,他的手上依舊留有可以於深淵行走的戒指。
這個世界也同樣擁有有關於深淵的傳說,而這扇門或許便是連接著傳說中的深淵,而阿蒙或許也正是憑借這處深淵才得以來到這裡。也就是說,他或許可以利用深淵前往神棄之地。
只不過,當余燼目睹那處深淵之後,卻並沒有進入其中一探究竟的想法。
而是平靜的將洛裡安大劍背負在背上,同時手中又多出一柄仿佛由岩石所打造的結晶法杖,讓湛藍而明亮的光芒於法杖頂端鑲嵌的藍色寶石處凝聚,並逐漸形成一道貪婪的吸收能量的巨大漩渦。
最終,那仿若無窮無盡般的淡藍能量瞬間從法杖頂端湧現,化成一束仿佛能摧毀一切的靈魂激流,瞬間將那道石門所徹底淹沒!
在那將整個墓室照亮到宛若白晝的湛藍光芒之下,那扇石門不知何時已經被衝刷至粉碎了,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只在牆壁處留下一片巨大的空洞。
但在石門被摧毀之後,那靈魂激流卻並未因此而消散。而是如同分流一半突兀的改變了朝向,由原本朝向石門的方向,忽然射向了石台下方的某處空氣。
“砰!”
當激流即將掃過那空無一處的空氣時,一道戴單片眼鏡、尖頂軟帽的身影被憑空逼了出來,但還沒來得及閃避便被靈魂激流所吞沒,徹底湮滅,只在原地留下一條有十二環節的透明小蟲。
那是阿蒙的分身,他們大都寄生於空氣中的微小生物中,肉眼不可見。而這樣的分身,單單是在這片墓室中就有至少數以十計!
但不巧的是,余燼不需要用肉眼觀察。
“砰!”
靈魂激流再次改變方向,噴射的激流從地面射過,在那堅硬的石板上射出大片深不見底的溝壑,連虛空都出現大片‘間隙’,連空氣都緩了好一會才重新填充進去。激流所到之處,阿蒙的身影也接連狼狽顯現,但最終卻都只是在激流的衝刷下湮滅,隻留下一條條有環節的透明蟲豸。
而原本平整光滑,寬闊宏大的陵寢,此刻卻已然在激流的衝刷下溝壑縱橫、那些有著壁畫的牆壁此刻也都已經變得只剩殘垣斷壁,讓失去支撐的天花板變得搖搖欲墜,不斷有千斤重的碎石從頂部砸下,掉入地面深不見底的溝壑之中。
“噗~”
終於,靈魂激流的光束開始減弱,不斷收縮變細,如同斷電了一般。最終,法杖頂端的激流徹底啞火,所有的光芒都徹底消散,而余燼的手中依舊握著那根仿佛由石頭打造,看上去平平無奇的法杖。
但余燼的目光卻依舊投向前方,投向剛才阿蒙所站立的位置。
那裡似乎空無一物。
但下一秒,面前的空氣突然波動,爬出了一個肉眼難見的微小生物。這生物急速膨脹,變成了戴尖頂軟帽,穿古典黑袍的阿蒙。他很清楚自己已經被發現,索性也就不再隱藏。
阿蒙正了正右眼戴著的單片眼鏡,皺眉道:
“你是怎麽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