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恩望著窗外金色的海洋，眸光閃爍。

  他們於清晨抵達這片海洋。

  可就在剛才，窗外陽光突然變得明亮，熾烈地照了進來，照得餐廳異常狼藉。

  外面的無邊海洋似乎正燃燒著金色的火焰，似乎一直處於正午狀態！
  克萊恩抬起腦袋，眯了下眼睛，只見半空充滿直射般的陽光，沒有雲朵，也看不見太陽，一片金黃。

  魔鏡阿羅德斯對這裡的描述是非真實的海洋，屬於諸神戰爭遺留的場所。

  目光掃過間，他發現斜前方不遠處有一片廢墟。

  那廢墟絕大部分被海水淹沒，超出平面的是堆疊成峰的灰色石塊和石柱，頂端則有穹頂般的事物，它依靠本身的弧度，撐出了一片不小的空間。

  這廢墟原本肯定無比巨大！
  克萊恩通過透明的海水，看見它的下方一直蔓延往海底，沒有盡頭。

  “神戰遺跡。”

  克萊恩低聲呢喃，‘太陽’是屬於‘永恆烈陽’的權柄。

  這裡是諸神曾經的戰場，依舊回蕩著諸神戰鬥殘留的力量。

  除了‘永恆烈陽’，或許還有其他神明的力量殘余。

  而對於這場曾經引發數位神明大戰的‘戰爭’，歷史上沒有任何記載。

  但克萊恩已經隱約猜到答案——

  因為從他所了解的隱秘來看，他明確知曉的神戰僅有一次。

  也就是現存七神中的六位，同時對那位遠古太陽神出手的那一次！
  “這是片非常危險的海洋。”‘星之上將’嘉德麗雅不知什麽時候已來到旁邊。
——
  “深淵。”

  貝爾納黛低聲呢喃，雙眼瞳孔失去焦慮，似乎有些失神。

  她們已經脫離了那仿佛無邊無際的漆黑海洋，抵達了那似乎沒有邊際的山峰。

  山峰後面依舊是漫無邊際的黑霧，朦朧之中仿佛覆蓋著一整片大陸。這是她第一次進入深淵，估計也是最後一次。

  畢竟如果不是人偶的要求，她一輩子都不會踏足這片領域。無論能否從深淵安然離開，這都將是她最後一次來到這裡。

  只是，這深淵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這裡很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傳聞深淵是惡魔的樂園，可迄今為止，他們一路前行卻什麽也沒看見。

  別說惡魔，連惡魔的屍體都沒有看見！

  沿著山峰下行，有一條蜿蜒向下的道路，仿佛可以直達那一片黑霧籠罩的大陸。

  但如果從山峰上向底部看去，卻發現下方好似沒有無底深淵。

  貝爾納黛有一種預感——

  如果她不是沿著山峰的小道下行，而是仗著天使的實力一躍而下。

  她將會永遠處於墜落之中，永遠無法抵達盡頭。

  貝爾納黛眼中滿是警惕，雖然她是天使。

  因為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連天使也無法反抗的偉力，而深淵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貝爾納黛正要謹慎的繼續向下探索，肩膀上的嬌小人偶卻突然出聲：
  “停下吧，就在這裡。”

  貝爾納黛停下腳步，眼中帶著些許困惑。

  都已經到了這裡，不是應該繼續深入嗎？
  剛冒出這樣的念頭，她的眼前突然出現一輪圓月——

  那是一輪冰冷又黑暗的神秘月亮，它不知從何處升起，高高懸掛於深淵的‘天空’之上，皎潔的月光極具穿透力，連那仿佛可以腐蝕神明的黑霧也無法阻攔月光的蔓延。

  貝爾納黛的呼吸都為之停滯，因為她見過這輪月亮。

  但那是在星空之外，而如今這輪月亮重新出現在她的視線中，在深淵。

  月華之下，整個深淵都仿佛沸騰起來。

  世界被冰冷而黑暗的月亮染上深藍，翻滾的黑霧迅速消弭於無形。

  原本的山峰與無底深淵全部消失不見，眼前只剩下那一輪冰冷圓月，四周是一望無際的蔚藍海洋。海洋如同鏡面，倒映出貝爾納黛的身影，卻看不見海洋之下到底隱藏著什麽。

  但下一刻，貝爾納黛眼前的場景再次發生變化。

  她的視線穿透海面，看到了海面下一望無際的黑霧，以及被黑霧籠罩下的那片大陸。

  可突然間。

  籠罩大陸的黑霧突然震蕩起來，如同液體般的霧氣此刻也仿佛卷起了驚濤駭浪，波濤起伏，沸騰不止。

  而在那沸騰的‘黑海’之下，大陸緩緩‘站’起身！
  直到這時，貝爾納黛才突然看清，那哪裡是什麽大陸啊？

  那分明是一條如同大陸般的巨蛇！
  粗壯而圓滾的身軀一眼看不到盡頭，仿佛無邊無際。隨著祂的‘起身’，黑霧都被分隔開來，好似在避讓它們的主人，它們的國王。

  那顆猙獰的蛇頭上，兩顆猩紅的眼珠正死死的盯著她們，盯著那一輪冰冷黑暗的月亮！

  嗖！
  巨蛇吐著猩紅的信子，突然張開巨口朝她們撕咬而來！

  貝爾納黛驚恐的收回目光，而在同一時間，巨蛇猛然衝入了月亮的領域。

  蔚藍的海面之上，一頭恐怖的巨蛇正盤旋於一角，吐著蛇信子死死的盯著她們。

  貝爾納黛稍微恢復平靜，可心中依舊帶著難以言喻的恐懼。

  那頭巨蛇毫無疑問是一位真正的神明！

  即便祂看上去無比凶蠻，像是一頭沒有神智的野獸。

  即便祂現在的體型縮小了數萬倍不止，從大陸大小變成只有現在的只有不到百米長。

  可祂始終是一位神明！
  嬌小人偶淡淡開口：
  “拉卡德。”

  巨蛇死死的盯著她，卻始終盤旋著身體，沒敢貿然上前。

  名為拉卡德的巨蛇猛然轉過身，用蛇背面對著她們。

  而在蛇背上，在那一片片猙獰的蛇鱗間，一張巨大的猙獰人臉正注視著她們。或者說，注視著貝爾納黛肩膀上的嬌小人偶。

  人臉神色似乎有些凝重，沉聲道：

  “離開這裡！”

  人偶的目光始終平靜，沒有一絲波瀾，輕聲道：
  “你似乎恢復了一些神智。”

  拉卡德沉聲道：

  “我已經獲得了解放，菈妮！”

  菈妮置若罔聞，不急不緩道：

  “這很好，現在的你可以更好的完成王賦予的使命。”

  “菈妮！”

  “嗯？”

  嬌小人偶像是有些疑惑的歪了歪頭，看著那因憤怒而咆哮的巨蛇，輕聲問道：
  ”所以，你想說什麽？”

  拉卡德沉聲道：

  “菈妮，我是你的兄長，你該放我自由！”

  菈妮不為所動，平靜道：
  “我的兄長早在被你吞噬的那一刻就已經死去，剩下的只是一條苟延殘喘的不死大蛇。你能繼承了他的名字，只是因為我喜歡這麽叫，並不意味著你真的是他。而且，”

  菈妮十指相觸，語氣也變得冷漠：

  “是王的仁慈讓你活到現在，你的意思是，你不願繼續為王效力？”

  拉卡德曾經是她的兄長，在破碎戰爭期間，身為兄妹的他們曾是彼此最忠實的盟友。

  甚至是那場陰謀之夜，也有拉卡德的參與。

  在王出現以前，拉卡德才是她計劃的第一人選。

  只可惜。

  曾經充滿雄心壯志的霸王，最終還是沉淪於不死的禁忌，淪落為不死大蛇的他吞噬了所有曾侍奉他的高貴騎士，曾經高貴的王者只剩下最卑賤的貪欲。

  他之所以能活到現在，完全是因為王的仁慈。

  如若他妄圖辜負這份仁慈，那他就沒有活下去的必要。

  菈妮的表情無比平靜，仿佛只是在和許久未見的兄長敘舊。

  可即便是作為旁觀者的貝爾納黛，也能聽出那淡漠聲音中蘊含的冰冷殺機。

  拉卡德那原本聳立的巨大蛇軀驟然低了一頭，盤旋成一團，人臉聲音低沉：

  “最後一次。”

  “好。”

  菈妮輕輕頷首，平靜的收回目光。

  不出意外，這的確會是最後一次。

  “至於你……”

  拉卡德再次伸長蛇頭，探向貝爾納黛，眼中似乎帶著一絲詫異：
  “你的身上有讓我熟悉的味道~”

  “啊，我想起來了，是祂！你是祂的女兒？”

  “祂？”

  貝爾納黛眸光閃爍，低聲問道：“你、您認識我的父親？”

  “當然。”

  拉卡德的眼中閃過一絲回憶，如同年舊般低聲念叨道：

  “你的父親曾經來過一次深淵，我們曾經合作過，那是一段非常愉悅的經歷。”

  “祂叫什麽名字來著？啊，對了，羅塞爾，羅塞爾·古斯塔夫。”

  貝爾納黛神色微動，她從未聽自己父親說過這件事。

  不僅僅是她，全世界都沒人知道羅塞爾·古斯塔夫曾經去過深淵！
  是他在故意隱瞞？還是被人所遮掩？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如果他曾經去過深淵，那其他地方呢？他是不是還去過其他被視為禁忌的區域？

  “貝爾納黛。”

  拉卡德忽然低聲囈語起來，“啊，我想起來了，貝爾納黛，祂經常在夢裡提起你。”

  貝爾納黛的神色愈發複雜，一如她對自己父親的感情。

  “他……”

  貝爾納黛沉默許久，猶豫著問道：

  “在您眼裡，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嬌小人偶平靜的注視著這一切，沒有試圖打斷他們的交談，也沒有阻攔。

  拉卡德沉吟了幾秒，似乎是在思索，良久才低笑道：
  “瘋狂，愚蠢。”

  “你的父親非常瘋狂，可惜過於愚蠢，所以他唯一能被人銘記的事情，只有失敗。”

  貝爾納黛默然不語。

  晚年的他的確異常瘋狂，他親手摧毀了他所建立的王國。

  所以在外人的視角看上去，當時的他既瘋狂又愚蠢。

  可貝爾納黛一直都認為這另有隱情。

  而眼下，一位神明對他的評價，同樣是瘋狂且愚蠢。

  他到底做了些什麽？
  貝爾納黛的內心突然湧現出一股強烈的衝動，想要了解自己的父親到底做了些什麽！
  因為她突然發現自己對他的了解僅僅停留在表面！
  貝爾納黛不知道他為什麽要來深淵，又是為什麽會和拉卡德扯上關系。他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麽，又具體謀劃過什麽？
  他突然將共和國變成帝國，背後是不是有其他神明的影響？
  他晚年所做的那些事情，會不會是被人操控的？
——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午餐很快準備就緒。

  克萊恩正要離開甲板，前往餐廳，霍然發覺四周一下變暗！
  原本始終處於正午狀態的天空已不見了陽光，被濃鬱的黑暗完全籠罩。

  這變化是如此快，如此突兀，以至於克萊恩的第一反應是誰把燈給關了！
  無聲無息間，“未來號”蒙上了一層璀璨的星芒，照亮了通往各處的道路。

  “隱者”嘉德麗雅略帶磁性的嗓音又一次被放大，回蕩於眾人耳畔：

  “返回房間，或者隨便找個角落，讓自己入睡。

  “然後等待自然醒來。”

  “毒素專家”弗蘭克.李有些疑惑地高聲問道：

  “如果不睡會怎麽樣？”

  這一刻，他嗓音嗡隆，仿佛一頭巨熊在說話。

  嘉德麗雅立在船長室的窗戶後面道：
  “等我們醒來，就會發現你失蹤了，再也找不到了。”

  克萊恩略一挑眉，他並不懷疑嘉德麗雅是在危言聳聽。

  因為剛剛的事情已經證實嘉德麗雅對這裡有一定的了解，而克萊恩也首次慶幸起自己雇傭的是‘隱者’嘉德麗雅而非‘倒吊人’。

  否則他們早在‘中午’時，就已經因為抬頭看而被那突然出現的黃金馬車燒成灰。

  他剛想起身回到房間，耳旁卻突然傳來嘉德麗雅的聲音：

  “夜晚會讓我們進入一場共同夢境。”

  “夢境？”

  克萊恩神色微動，低聲問道：“和另一個夢境一樣？”

  嘉德麗雅不在他身邊，但他相信她能聽見，因為這是在她的船上。

  而他所知的另一個夢境，自然是指卡露拉所創造的夢境。

  ‘隱者’嘉德麗雅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

  “類似，但更加危險，不要深入探索。”

  克萊恩面色一肅，既然‘嘉德麗雅’都這麽說，他當然不會作死的去探索夢境。

  只是，克萊恩突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假如他在夜晚向卡露拉祈禱，進入‘黑魂’的夢境會怎麽樣？
  或者說，如果兩個夢境都在拉扯他，那他究竟會進入哪一個夢境？
  還是哪一個都無法進入？

  嘉德麗雅沒再言語，克萊恩也不敢耽擱，沒有試圖進入灰霧之上，也沒有真的嘗試在兩個夢境間瘋狂拉扯。

  而是快速返回房間讓自己入睡，他可不敢隨便挑戰神明的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