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3日。

  貝克蘭德北區郊外，一座佔地面積極廣的莊園內。

  這座在平時無比冷清的莊園，卻在這一天聚集了大量的賓客。

  這些賓客分別來自不同的地方，有的來自魯恩王國南方、有的來自因蒂斯共和國，甚至更南方的費內波特王國。他們大都提前幾天甚至一周的時間，不約而同的從不同的地方趕到這裡。

  因為他們無一例外都留著亞伯拉罕家族的血脈，而今晚是月圓之夜。

  莊園二樓寬大的會議室內，多裡安·格雷·亞伯拉罕等亞伯拉罕的高層紛紛落座。

  他們大都已經年過三十，是亞伯拉罕家族各個小家族的負責人，他們都是掌握著著亞伯拉罕家族的秘密，掌握不同封印物，可以‘旅行’的亞伯拉罕家族成員。

  對於這場突然召開的會議，他們的內心其實充滿疑惑。

  因為以往都是直接在莊園舉辦晚宴，有什麽事也可以在晚宴期間談妥。但不知道為什麽，那位佛爾思·沃爾小姐卻十分嚴肅的宣布有要事相商。

  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像大學教授的維爾杜·亞伯拉罕突然發問：
  “多裡安，你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這瞬間讓其他成員的目光都聚集在多裡安身上，畢竟和他們這些身處世界各地的人不同，多裡安原本就住在離貝克蘭德只有幾小時車程的普利茲港。

  並且這段時間以來，也一直是多裡安負責佛爾思與亞伯拉罕家族之間的聯絡。

  如果說真的有什麽大事，那多裡安應該是第一個知道的。

  可讓其他人失望的是，多裡安也只是搖了搖頭，無奈道：

  “我自己都是一頭霧水。”

  這樣的情況讓亞伯拉罕家族成員愈發困惑，可還沒等他們竊竊私語，會議室門口突然傳來聲響。

  哢！
  清晰的開門聲讓會議室內的眾人不約而同看過去，有著微卷褐發和淡藍色眼眸，穿著米黃色立領長裙的的女士緩緩走了進來。

  亞伯拉罕家族的成員靜靜的等待佛爾思走到主位上，多裡安這時才開口問道：
  “佛爾思小姐，你急著找我們來，是有什麽急事嗎？”

  “是的。”

  佛爾思聞言，面色嚴肅了幾分，這也連帶著亞伯拉罕家族成員的心情也變得凝重起來。

  佛爾思的目光環視一圈，嚴肅開口道：

  “從這個月開始，我應該就不需要再為你們提供治療。”

  此話一出，會議室頓時一片嘩然，維爾杜第一個坐不住站起身，沉聲道：
  “佛爾思小姐，你是什麽意思？難道是覺得亞伯拉罕家族給出的條件還不夠多嗎？”

  多裡安急忙站起身，開口道：

  “佛爾思小姐，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如果你有其他要求，完全可以和我們提。”

  “誒？”

  佛爾思怔了一下，然後很快意識到雙方似乎理解錯了，解釋道：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們已經不需要我提供‘治療’了不是嗎？”

  會議室一下子陷入寂靜，連維爾杜都沉默了下來。‘我不需要再為你們提供治療’和‘你們不需要我提供治療’，聽起來好像是一回事兒，但意思卻截然不同。

  可對於備受詛咒折磨的亞伯拉罕家族成員而言，他們又怎麽可能會不再需要治療呢？

  多裡安不由苦笑道：

  “佛爾思小姐，你不妨把話說的再明白一點。”

  他已經意識到雙方的理解有問題，或者說是溝通不到位。

  但這件事還真就不能怪維爾杜衝動，畢竟任誰聽到那番話都會誤會的。

  佛爾思看著多裡安那茫然苦笑的模樣，不由有些詫異：

  “祂沒告訴你們嗎？”

  “祂？”

  維爾杜和多裡安心裡同時一驚，哪怕半神也沒有資格用‘祂’來稱呼，這個‘祂’代指的是一位天使！
  可是，‘祂’是誰？
  多裡安想要向佛爾思詢問，但卻發現對方的目光一直看向會議桌的末尾。

  這讓多裡安也不由得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這才發現會議室最末端竟然坐著一道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個中年男人，面容普通古板，頭髮呈虛空黑，參雜少量白發，有雙漣漪層疊般的蔚藍眼睛，整體形象如同民俗傳說裡的吸血鬼公爵。

  他們不知道對方是什麽時候出現的，更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察覺到對方的存在。如果不是佛爾思出言提醒，他們恐怕直到會議結束都不會發現那裡多了一個人！

  多裡安下意識的想要詢問對方的身份，佛爾思有些奇怪地問道：

  “伯特利先生，你難道沒有跟他們說過嗎？”

  被稱為伯特利的中年男子輕輕搖頭：
  “我以為你會告訴他們。”

  佛爾思眨了眨眼，意思是他們其實誰也沒有跟亞伯拉罕家族的成員打過招呼，所以才會造成誤會嗎？
  伯特利先生以為和亞伯拉罕家族聯絡的她會告訴他們，而她看見伯特利先生就坐在會議室內，所以誤以為亞伯拉罕家族的成員已經知道真相……

  所以說，這就是因為缺乏溝通而導致的誤會啊！
  “伯特利？”

  維爾杜猛然轉頭看向那名中年男子，仔細打量著對方的外貌，顫巍巍的伸手指著對方，失聲道：

  “你是伯特利先祖？！”

  多裡安瞳孔微縮，明顯是有些難以置信。

  伯特利·亞伯拉罕，亞伯拉罕家族的先祖，在第四紀被譽為最接近神的存在！

  在先祖還活著時，亞伯拉罕家族是第四紀最頂尖的大貴族！

  那個時代，無論是魯恩的奧古斯都家族，弗薩克的艾因霍恩家族，還是因蒂斯的索倫家族，費內波特的卡斯蒂亞家族，都只能仰望他們，即便那時他們也是天使家族！

  甚至就算是傳聞裡的安提哥努斯家族，查拉圖家族，也比不上他們亞伯拉罕家族！
  可在四皇之戰中，先祖伯特利在那場神靈親自下場的戰爭裡不知所蹤，剩余的高序列強者盡數隕落，亞伯拉罕家族的榮光的也就此消逝。

  而從那之後，亞伯拉罕家族就受到了可怕的詛咒，一代又一代試圖複興家族的先輩無一例外地瘋掉了，失控了，他們有的是在成為高序列強者之前，有的則還停留於序列8，序列7。

  而現在，一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中年男人卻說自己是伯特利，這合理嗎？
  中年男子看到自己後裔們臉上難以置信的神情，心底輕歎了一聲，面上卻露出溫和的笑容，聲音輕柔道：

  “如果亞伯拉罕家族沒有第二個叫伯特利的人，那你說的應該就是我。”

  維爾杜頓時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可此時卻有其他亞伯拉罕家族成員忍不住出聲：
  “可是，您明明已經在四皇之戰中失蹤，為什麽會突然出現？”

  被懷疑的伯特利·亞伯拉罕也不惱，反而微笑道：

  “準確的說，是被黑夜和風暴聯手放逐。”

  “當時的我雖然不是神明，但就連真正的神明也很難殺死我。論傳送，即便是神明也不如我。所以哪怕黑夜和風暴聯手，祂們能做的也只是將我放逐。”

  維爾杜的心情無比興奮，迫不及待地問道：

  “也就是說，您這次回來是為了解除我們的詛咒？”

  伯特利望著後裔們殷切期盼的目光，沉默了下來，緩緩開口道：

  “事實上，你們的詛咒源自於我。”

  會議室一下子安靜，而伯特利則依舊輕聲道：

  “被放逐的那段時間，我被某些存在所汙染，不受控制的向這個世界求救。而作為我的後裔，流淌著相同血液的你們，也收到了那來自天外的求救。”

  多裡安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

  就連原本一臉興奮的維爾杜，神情在這一刻也變得有些呆滯。

  所以。

  那困擾了亞伯拉罕家族上千年，讓一代又一代亞伯拉罕家族血脈後裔失控的‘詛咒’，那源自月圓之夜的‘囈語’，其實是他們始祖的求救聲？
  痛苦、迷茫、悲哀、無奈、難以置信，各種複雜的情緒在他們的心中醞釀，讓他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態度來面對這位先祖。

  是伯特利·亞伯拉罕為亞伯拉罕家族帶來榮光，沒有先祖的亞伯拉罕家族根本什麽也不是。

  可同時也是伯特利·亞伯拉罕讓亞伯拉罕家族就此落敗，家族成員連突破中序列都變成了奢侈，不得不從原本的天使家族，變得如同喪家之犬一般，被自己的學徒所背叛，被自己的學徒追殺。

  這就像是一個來自命運的惡劣玩笑。

  多裡安不知道先祖對祂造成的後果究竟是什麽態度，是不屑？是愧疚？亦或者是從未放在心上？

  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描述自己的複雜感情，他能責怪先祖嗎？

  明顯不能。

  是祂為亞伯拉罕家族帶來了一切榮光，哪怕祂收走這一切也是理所應當。

  如果不是亞伯拉罕家族太弱，如果不是他們上千年來連一位半神都沒有，根本聽不懂先祖的呼救，隻當那是來自未知存在的囈語和詛咒，事情又怎麽會發展成這樣？

  如果不是他們過於弱小，或許先祖早在千年前就已經回歸，亞伯拉罕家族又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看著沉默的後裔們，伯特利·亞伯拉罕輕聲道：
  “抱歉。”

  “不！”

  維爾杜無比激動道：

  “先祖不需要向我們道歉！您現在能出現在這裡，不正是意味著您已經脫困嗎？千年前您就已經是最接近神的天使，那您如今是不是已經成為神明？如果是這樣的話，亞伯拉罕家族完全可以在您的帶領下重新崛起！”

  面對後裔描繪的未來，伯特利無奈地搖了搖頭：

  “讓你們失望了，現在的我不是神，也不是曾經的天使之王，只是一個序列2的天使。”

  多裡安忍不住問道：

  “為什麽會這樣？”

  相比於後裔的沮喪，伯特利·亞伯拉罕反而滿不在乎的笑了笑：
  “我能從天外回來，能擺脫汙染，總歸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

  祂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對此也無怨無悔——至少和被外神繼續操控相比，和外神同歸於盡也算是一個不錯的結局，也不枉祂這上千年來從未妥協的抗爭。

  而現在祂不但活了下來，甚至被允許保留天使的實力，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雖然祂也因此徹底失去成神的機會，但伯特利依舊對此甘之如飴。

  維爾杜依舊不死心，希冀地問道：
  “即便只是天使，也能帶領家族重新走向昌盛吧？”

  伯特利看著自己的後裔，緩慢而堅定的點點頭：
  “當然。”
——
  北區，伯克倫德街160號。

  客廳內，克萊恩的表情有些詫異，驚訝道：

  “你沒殺祂？”

  余燼隨意地品了口紅酒，道：

  “從個人的角度來講，我其實很欣賞祂。上千年的折磨都沒有讓祂放棄反抗，哪怕明知必死無疑也不沒有選擇和敵人合作，當帶路黨。”

  “而另一方面，我也沒有理由殺祂不是嗎？我需要的只是序列1的非凡特性和唯一性，如果他願意自己放棄這一切，讓祂活下來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克萊恩嘖了一聲道：

  “確實，這樣你能白嫖一位天使。”

  每一位真神至少都有一位侍奉自己的天使，比如各大正神教會的三重冠冕者就是天使。而除此之外，還存在類似黑夜教會十三位大主教之首，苦修士阿裡安娜這樣特殊的天使——黑夜教會是這樣，其他教會沒理由不是。

  也就是說，每位正神手下至少有兩位天使。

  在神明無法行走於人世的時代，這些天使數量的多寡，直接決定祂們在這個世界話語權的多寡。

  而如果神明本身是個光杆司令，一個天使都沒有，那或許連給祂傳教的人都沒有。而要是在成神的過程中這位神明因為某些變故而陷入沉睡，甚至有可能會因為無人傳教而造成錨點的缺失，進而導致失控與瘋狂。

  余燼抿了口酒，悠然道：

  “算是白嫖吧，不過不是我白嫖。”

  克萊恩一怔：
  “什麽意思？”

  余燼緩緩道：
  “我讓伯特利復活的要求是，讓他帶領亞伯拉罕家族信仰‘愚者’。”

  克萊恩表情有些古怪，怎麽什麽東西都往他這裡塞啊！
  嗯，雖然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過，你現在需要關注的應該是另一件事。”

  “什麽？”

  克萊恩怔了一下，有些奇怪。

  序列的晉升他已經在穩步推進，而塔羅會的建設也已經趨於完善。

  還有什麽事情是需要關注的嗎？
  余燼緩緩道：
  “戰爭。”

  克萊恩微微變色，心中頓時一凜。

  戰爭。

  這個詞，瞬間讓他聯想到一些被他所忽略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