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章 衝天之火
黑暗中,煙塵讓屋裡彌漫著一股奇異香氣,這香味讓人平心靜氣,消除了眾人的許多不安和恐懼。
竹智問沙裡帕:“這個煙會不會有古怪?如果我們破壞了煙,或者將煙驅散,會不會有用?”
如今他已經死馬當作活馬醫。在這裡的人中,看起來就這個咳血老頭對舊神儀式有著認知。
“不知道啊。”沙裡帕只是眯了眯眼:“我不懂香料。”
“是洲島特產的【棲海草】,還有稗草怪的葉子,嗯,還有一點堯國的乾香果。”
花婉容鼻子吸了吸,她篤定地說:“我常年做花卉,也會涉及到一些乾貨買賣。這裡的香氣主要來自於這三種香料,然後還有一種魔藥性質的東西。”
“具有明顯的鎮靜作用,看起來是不希望我們反抗太強烈。”
小夫妻中的丈夫商勝也加入了討論:“諸位,我們是在昨天或今天傍晚途經一片樹林,然後忽然失去知覺,應該就是在那裡遭到了伏擊。”
“看起來這是早有預謀,這些舊神的狂信徒找到我們的話,應該是我們比較符合這位舊神的獻祭需要?沙裡帕先生,您能給我們講講【滅絕化身】嗎?或許能幫我們獲得更多一點消息,在戰場上,情報決定勝負。”
老人扭過頭,朝旁邊吐出一口血,用手帕擦了擦嘴。
沙裡帕這才說:“我研究的是神學,也是舊神會的成員,所以對舊神有些了解。”
“據我所知,這位【滅絕化身】是在古早時期,與聖堂追隨的【黑色虎首與聖堂之主】、綠森林供奉的【鹽夫人】、四海廟裡的【龍祖】、以及雙蛇商人共和國的神明之首【諸神信使】、兄弟會的【金光聖母】等相爭鋒的神明。”
“【滅絕化身】本身擁有黑暗、毀滅與新生的力量,神戰後其信仰流傳至今。因為祂有著一種非常奇特的能力,信徒們只要在黑暗中祈禱與祭祀,就有機會獲得一次死而複生的力量恩賜,很少有人能抵擋這種誘惑……大家總會面臨死亡,而滅絕化身將會給予他們一次從黑暗中複蘇的機會。”
“所以哪怕一些其他信仰的人,也會偷偷祭祀這位毀滅神明,只要大家還想要繼續延續生命,對這位舊神的記憶就不會消失。”
沙裡帕用力眯了眯眼,仿佛在驅逐困意。
“我會一點提神的按摩。”
旁邊的花婉容則給他捏了捏脖頸和眼眶兩側,然後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您的身體……怎麽會如此虛弱?”
“嘿嘿,老了是這樣的。”
僧侶擺擺手:“這位【滅絕化身】與黑暗有關,過去堯城和鹽城在黯日襲擊時,也曾遇到了黑暗中的怪物。按照舊神會劍心先生編寫的內部參考,裡面就記錄了這一舊神。”
“據參與祭祀儀式的親歷者所說,需要頌念這位舊神的名諱‘迦梨’,並且虔誠地念完整段獻祭詞‘布瓦尼朵維,薩提,魯達尼,帕娃蒂,支那瑪提卡……’,這些都是【滅絕化身】的每一個身份和名諱。整個儀式,就是不斷頌念祂的名。”
“儀式需要在這樣的一座黑屋或洞穴裡布置,外面的信徒們圍繞著我們這些祭品,頌念舊神之名。舊神的力量就會通過黑暗與煙進行彌漫,喚醒那些黑暗中沉睡的怪物……你們看,它們這不是來了。”
沙裡帕一臉輕松。
竹智等人卻完全笑不起來。
黑暗中出現了一些形態怪異的東西,它們由煙塵構成,形態飄忽,難以確認具體形態。但毫無疑問的是,它們的確在周圍遊曳,就像是藏在黑暗中的狼群。
竹智注意到,黑煙中心簇擁著一個人。
那人全身灰色,仿佛身體被霧給纏繞或者模糊了一樣,但從輪廓能看出,那是一個魁梧的身影。
對方手持一盞提燈,面部青灰,有些像食屍鬼。
他左半邊臉上紋著一個古怪圖案,由內外兩個圓組成。內圓裡畫著圓圈、方塊和三角形,一條條直線將它們連接起來,就像是某種隱晦的圖騰或者封印。
提燈人一現身,就將目光落在了沙裡帕身上:“你身上有神性……不對,是神軀?也不是,古怪。”
“您好,來自黑暗的客人。”
老人倒是毫不在意:“我們被困於此,不知道能否請您救我們脫困,離開這裡呢?”
提燈人哈哈大笑,整個臉都在扭曲。
“真是一個有趣的凡人,把你的屍體移動堆疊起來,點上燈應該會非常明亮。”
沙裡帕毫不氣餒:“感謝您的誇獎。請問要怎麽做,才能獲得您的幫助呢?”
“省省吧,你們無法給我想要的東西。我可以拿走任何東西。”對方倨傲地說:“你們哪怕能走得再遠,也不過是凡人的領域。”
老人忽然眼睛一亮:“您知道些什麽,對嗎?在我身體裡發生的這些變化,您知道對吧?”
“當然。”
提燈人這時候臉上又恢復成了之前的冷酷:“凡人終究是凡人。”
“您是神明嗎?”
“我非神明,雖然有很多人稱呼我,認為我就是神。但不是。”
“原來如此。有一件事我不敢苟同,我雖然是凡人,但凡人領域也能走到一個很遠的地方,比我們過去想的要遠得多。”
老沙裡帕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就像您看到我的身體變化一樣。”
提燈人似乎想到了什麽:“不對,這不是神明改造,你也非眷族……這到底是……你這是什麽情況?”
竹智有些意外。
黑暗中這位索命之人第一次露出疑惑,他甚至在尋求答案。
“您想知道嗎?”
老人面上笑容不改:“我會全部告訴您,只求您將他們安全地送回堯國……”
“你沒有資格和我談。”
提燈人冷冷地抬起手裡燈,提燈裡綠火陰森:“只要我願意,我隨時都能將你變成屍體,成我手裡的燈油。”
“是的,您當然有這個力量和權力。”
沙裡帕慢吞吞地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灰塵,微微仰起頭,看向那被黑暗怪物們圍繞的高大身影:“但有一點您應該也知道,我身上,有著神明的力量。”
“它來自於一名強大的神明,神的力量是如此磅礴,以至於哪怕只是從中解析了一點點,我的生命也無法承受其重量。但不論生或死,神明的力量都不會消失。”
“而我一旦死去,會凝聚出全能石,從而將神明殘留的這一點點力量激發,大概能在這裡釋放出一團小小的火花吧。”
僧侶用手帕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著,以至於後背都高高拱起。
“您非神明,所以不擔心被堯神大人的注視,但如果我釋放的神明火花,不知道堯神大人是否會看見。”
“……”
對方沉默。
竹智卻是想到,聽說深淵中的高級僧侶即使脫離二堂伽藍,死後身體也能凝出全能石。而沙裡帕所說的神明力量殘留,就能吞噬全能石,瞬間產生極強的反應。
只要能引起堯神的注意,這裡的一切存在都將戰栗和恐懼!
沒有人能抵擋堯神大人的神威!
沙裡帕鎮住了對方。
竹智心裡一陣興奮。
這老頭挺厲害,知識果然就是力量!
提燈人沉默片刻:“你在賭我不敢動手?”
“不,我只是想要與您探討這一神學領域的問題。這僅僅是一個假設實驗。”
“你所說的不會發生。”
提燈人說:“因為你身上的,不過是神軀中僅剩的一點神力,只要沒有神格,這些都會不斷衰退和消散。全能石作為一種低級材料與力量,作用於神力,只能表現出材料的一面,所以按照你的做法,只是能將全能石鍛造一下罷了。”
沙裡帕點點頭:“您的判斷很有道理。神威通常是以奇跡降臨,只要出現就會留下痕跡。這些痕跡,就連我們都能通過【神學】去感知,所以這些痕跡只要存在,堯神大人也能看見。我想,我身上的神力,應該也足以留下痕跡。”
“可笑!神明是看不到這些神力殘留的,除非持有特定道具或奇觀。”
“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提燈人冷笑一聲:“你比我還懂神?我過去也曾是神!”
“這樣嗎?原來您是一位舊神。”
“不是舊神,我說了,我不是神,現在我是一名惡魔——這個名字最初就是屬於我們的,現在倒是有點泛濫了,誰都能用,真是時代變了。”
“那應該怎麽稱呼呢?惡魔先生?”
“……畢弗隆斯,我許可你稱呼我這個名字。”
“畢弗隆斯惡魔先生,您既然是神明,那您為什麽不知道我的狀況呢?”
“我怎麽知道!即使是神明也不是無所不知!”
僧侶頓時笑了:“那容我告訴您吧,我參與了解剖神明的屍體,並且以神明屍骸作為原料進行元素實驗。通過大量高強度實驗,導致屍骸上的力量被激發和活躍在我身上,才導致了我現在的情況。”
對方臉上猛地一呆:“你們這是找死!找死!神軀不是你們能觸碰的領域。”
“這是堯神大人允許我們做的嘗試,隕落的神明剩下的只是強大屍骸,我們只是研究神軀的構成方式而已。”
惡魔畢弗隆斯啞口無言,其他人則聽得一臉駭然。
竹智忽然釋然了。
難怪覺得這老頭有一種莫名古怪。
連神明屍體他都敢搞來搞去,眼前這些對他來說的確都是小場面了。
“瘋子。”
畢弗隆斯罵了一句。
“還有一點您說的不對。”
沙裡帕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其實,根本無須全能石,我就能製造出神明痕跡。因為我體內有著信仰堯神大人的信仰之火,而這信仰之火,與我血肉裡的神力是相斥的。”
“根據我們的測試,信仰之火遇到異神互不相容,會造成瞬間的破壞,這種破壞會形成傷害痕跡,看起來就和奇跡一樣。暴君大人已經證明了這一點,神明是能看到的。”
“如果我死去,就能在這裡引發出一個仿造奇跡,不知道能否引起堯神大人或者其他神明大人的注意。”
“你在威脅我?”畢弗隆斯聲音拔高。
“不,惡魔先生。是我馬上要死了,我現在頭腦格外清晰,這是回光返照,我見過不少這樣的例子。”
沙裡帕大口大口咳出血:“我只是在描述一個客觀規律,在完善一個假設實驗。”
“……”
僧侶看向竹智,虛弱的臉上都是歉意:“抱歉,竹智先生。我原本想要用速效救心丸撐著,直到回到深淵的家鄉再死去……現在看來是做不到了。死亡追趕我的速度,比我想的要快得多,這次的誤差很大。”
竹智心情五味陳雜。
惡魔畢弗隆斯只是說了一句晦氣。
他正要走回霧中。
“請等一下。”
這次是竹智壯著膽子喊出聲。
提燈人冷冽的目光看來,讓竹人一時間渾身發涼。
他還是硬挺著說:“畢弗隆斯先生,我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如果您能奪取外面那些人的性命與屍體,沙裡帕先生死去後的屍體,您也可以獲取——請容我答應下來。因為您不是作為異端神明,而是慷慨幫助了堯神大人的子民,您應該知道的,堯神大人向來是恩怨分明。”
提燈人臉上露出一種看白癡的目光:“你以為我不想?你以為我想要得罪一位強大的本地神明?”
“我也出不去。”
“……”
這一句話給所有人都乾沉默了。
竹智能感覺到,大家看畢弗隆斯的目光都有了一點微妙。
這似乎激怒了這位黑暗中的惡魔:“你們的屍體一個也別想跑,我一個個點燈!”
大家都唯唯諾諾,但似乎也不是很怕的樣子。
“為什麽會這樣呢?”沙裡帕一臉不解:“難道這個儀式就足以控制住您嗎?”
“怎麽可能?那是因為【滅絕化身】迦梨的黑暗……總之是很複雜的原因,牽扯到了封印與古老的祈禱詞的緣故,導致我的分身會出現,不是看起來那麽簡單。”
惡魔不想多加解釋。
“那我是否能理解為,只要黑暗破除,或者破開這裡的儀式,就能讓您獲得自由呢?”沙裡帕說。
“至少對於我這一具投影分身來說,是這樣。正常來說,我會被召喚出來,然後將你們化作屍體點燈後,迦梨的力量就會降臨,祂再殺掉現在的我。”
“明白了,那麽我將點亮這裡,您應該就能掙脫規則和儀式了吧?”
“你是想……”畢弗隆斯肅然:“你確定?”
“既然將死,為什麽不選擇一種能幫助到大家的死法呢?請您將他們帶到安全地方,拜托了。”
僧侶呵呵一笑,又看向竹智:“竹智先生,請您記下我現在的情況,看看全能石到底是否和神力產生作用……我想想,按照元素論的定義和概念,既然源自於神,但又缺乏神格的穩定和持續,我就將其稱之為【申】吧。”
“請您將今天看到聽到的一切,都代我轉告白堡的菲勒斯大人,希望這些能夠為後來者做一點微不足道的參考。”
竹智忽然急中生智:“慢著。還有一個辦法,【滅絕化身】的祭祀不是有一種能力,讓人獲得死而複生的機會嗎?您不如試試向祂祈求力量!”
“謝謝啊。”老人臉上露出一個笑容:“我是堯神大人的追隨者,是神學家,也是一名僧侶,我不會為其他神明獻上讚禮。既然要對申元素進行切身實驗,那就由我開始吧。”
說罷,沙裡帕矮小的身體走向篝火。火焰吞噬了他的長袍和皮膚,而這位老人卻眼神平和,他雙手十指交叉,輕聲祈禱著。
“願堯神保佑大家平安,願堯族永遠昌盛繁茂……”
火焰陡然在僧侶身上升騰,他的軀體仿佛是魔氣與魔油的混合體,片刻後就讓火勢直衝天際,整個屋子裡的黑暗為之一蔽。
照耀四方的煌煌之火,將黑暗撕開一條條金色裂紋。
僧侶的身體在變成一種蒸發的白氣,一種迅烈而狂暴的力量正在聚集。
“怎麽全能石真的能燃?!不,不是全能石,他體內凝聚的是世界石!都趴下!”
畢弗隆斯手一揮,一種黑色力量包裹了眾人。
轟!!
巨大轟鳴讓竹智短暫失去了聽力,眼前是衝天而起的巨大火舌,它穿破了頭頂天花板,讓布滿星辰的天空重現視野。
僧侶沙裡帕化作了衝破禁錮的衝天之火,灼熱的氣流在石屋內湧動回環。
畢弗隆斯則是喃喃說:“真是瘋子……瘋子……我怎麽被召喚到這麽一個世界來了?”
出來之後,這位惡魔還什麽都沒做,屋子周圍一個個戴著面具的信徒早慌忙逃竄。
爬上屋頂的竹智卻沒有去追趕,他只是回頭確認了其他五人安全無恙。
然後他說:“我帶你們回堯城。”
竹智看望向天空。
他不確定,僧侶是不是被神明的力量帶走了。
他只知道,自己得去一趟白堡,將沙裡帕生命盡頭的結論送到它該去的地方。
(本章完)